“谁都不喜欢你?”
又是很久时间,柳延答:“爹,娘,伊墨。”
伊墨愣住,有些不信。当初抱他上山时才四岁,一般孩子记事也不该这么早,这傻子,怎么会记的这么清楚?
伊墨又问:“你还记得以前的事吗?你娘,你爹?”
柳延努力地转动迟钝的脑筋回答他:“爹,娘,不好。伊墨,好。”又抓着伊墨的衣襟,笨笨地道:“不喜欢,傻子,伊墨也,好。”
就这么一句话,伊墨突然觉得难过起来,问他:“我好吗?”
柳延肯定地道:“好。”
伊墨又问:“喜欢我吗?”
柳延说:“喜欢。”
难以分辨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伊墨低下头,说:“我不喜欢傻子。”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柳延哭,从出生到现在,柳延从没有哭过,但是今天哭了。收起勾在他颈项的手臂,垂在身侧,然后望着伊墨的眼睛,圆润的眼睛里布满水雾,凝结成珠,一粒粒往下掉。张着嘴,却没有哭出声音来。无声无息的,连哭,都像个十足的傻子。
伊墨静静看着他的眼泪,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说这样的话,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哭出来,心头烦闷却奇异的缓解了许多。
用手指沾了泪珠,伊墨放进口中,舔了舔,又咸又涩。
傻子还是在掉眼泪,一声不吭的闷闷的从眼睛里跑出许多雨水,在白净的脸上刷出两道水痕,水珠挂在下巴上,不停地往地上奔。
就这么哭了许久,伊墨重新将他抱进怀里,带回家中。一直,也没有出声安慰。
哭的累了,柳延蜷缩在床上,睡着了。伊墨坐在他身旁,看着睡梦中都在哭泣的脸,看了很久,才低低的自言自语一句:“这是你第三次为我哭。”
第二日醒来,傻子坐在床上,抱着自己的膝盖,红肿的眼睛还是布满水雾,不停往下流着眼泪,像是这些年蓄藏的眼泪终于找到了缺口,倾泻着要耗尽。伊墨替他穿衣,他在哭,伊墨给他束发,他还在哭,洗漱时水滴怎么也擦不尽,喂饭时柳延的眼睛已经肿的睁不开了。
最后伊墨道:“难看的很。”
柳延哭着望着他。
伊墨道:“我骗你的。”伸手摸了摸那双红肿的眼,伊墨轻叹一声:“傻子我也要。”
柳延不懂他话里意思,仍是无声的哭着,伊墨揉着他的头,将柳延抱进自己怀里,紧紧抱了一阵,才冷下声音威胁了一句:“再哭就不要你了。”
没一会,柳延的泪水就停止了。
伊墨说:“以后不许哭。”
柳延偎在他胸前,像是怕极了他不要自己,紧紧抓着他的衣襟,直点头。
伊墨见状拍着他的背,小心安抚,心里还是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傻。说他傻,却记事那么早,说他不傻,又彻头彻尾傻的彻底,随便一句话就能哭一天。
傻乎乎的沈清轩,伊墨想了想,觉得好像也不是很差劲。
伊墨说:“傻子。”
柳延抬起头,不知他为什么喊自己。
伊墨道:“眼睛肿了,难看,丑的很。”
柳延迟钝的明白过来,知道他又嫌弃自己了,委委屈屈的拉着他的衣襟,将脸凑过去,道:“伊墨,亲,痛。”
伊墨笑了,在他眼皮上亲了一下,又在送上来的右眼皮上亲了一下,问:“还有哪里痛。”
柳延发了好一会呆,才能回答上他的问题,断断续续的道:“伊墨,不,喜欢,傻子,我,这里,痛。”说着抓起他的手,放到了心口的位置,认认真真,诚实的告诉他:“这里,痛。”
手下肌肤温热,不再瘦骨嶙峋,有了软滑的触感,伊墨顿了顿,手指在他心口那点朱红上搔动着,低语道:“那就更痛点……”
说着亲上他的耳畔,一字一句道:“为我更痛点。你痛了,我才舒服点。”
柳延痴痴望着他,又低头,看着在自己胸口搔挠的修长手指,看了片刻,虽是不懂,却也答应:“好。”
因为他诚恳的答应,所以伊墨看他许久,最后仍是一句:“傻子。”
第68章 致读者
开文至今已有数月,新老读者众多,如鱼贯而入文下,写与读并进。或喜或悲,同伤同感。有众多异议,曾掐之,吵之,战火亦有之。抚平硝烟,收拾狼藉,仍旧上路,与我一起。多谢。
至今日读者成千,笔者只一人,余尽心竭力,为《遇蛇》耕耘。沈或伊,皆余手心肉,掌心掌背牵动骨血,各有缺憾各有优长,无需争议。
喜沈,则不该诋伊而拥簇沈。喜伊者,不该为伊而践踏沈。
不已己恶为恶,为人公德矣,似不难做到。
然有做不到者,文下并无门槛,笔者不留。请走,多谢。
第69章 卷三・四
手指在红痣上摩挲着,柳延低头看,看那好看的颀长手指不断的抚摸自己,温温柔柔的,柳延喜欢这种亲昵,便看的更仔细,望着他怎样抚摸自己那颗红痣,又是怎样突地蜷起了指节,不再抚摸,而是抠。
指甲刺进了血肉里,柳延皱起了眉。却想起伊墨先前说的那句话,便直愣愣的支着身子,躲也不躲。血液逐渐从伊墨的指缝蜿蜒到了掌心,顺着掌纹往下滴,滴在柳延的小腹上,混合着上方流下的血液一起,流的越来越多。
两人之间的血腥味越来越大了,伊墨凝神的抠挖着那颗红痣,柳延皱着眉,脸上呈出一种痛苦之色,却始终忍着。冷汗如雨下。
红痣剥到一半的时候,血液突地从创口飙出来,温热的鲜血溅上了伊墨的脸。伊墨猛地停住手,抬眼看到惨白着脸的少年。
伊墨问:“疼吗?”
大约是疼痛的刺激,柳延反应比先前快了许多,道:“不疼。”他说不疼,眼里却水汪汪的,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却还是想让他高兴,问他:“伊墨,舒服了吗?”
伊墨沉默了。默默地施法术,让那道创口愈合,剥落了一半的红痣也恢复如初。只余血液,原本流淌着却戛然而止,柳延哆嗦了一下。
伊墨抱着他,一边擦拭着那些血迹,一边仿佛懊悔的道:“我答应过不欺负你。”柳延自然无法接过他的话,只好听着他说下去,伊墨说:“我答应过你,就算你对我不好,我也不欺负你。”
柳延想说,我会对你好。却因为脑子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伊墨说:“上一世我对你不好,你不喜欢我。”又说:“我知道你这一世是傻子……”
血迹未干的手捧起少年的脸,伊墨望着他,低声道:“可我不知道,你已经傻到连讨厌我都不会了。”
就像那样在他面前全情付出的沈清轩一样,会在他面前激烈抗拒的季玖也不见了。眼里的激烈璀璨,全不见了。
没有风华,没有信念,没有执著与决绝。
这样的人,却是沈清轩的转世。
伊墨想起前一世的季玖,脑中清清楚楚的响过那段话,似乎就在昨天,似乎就在耳边飘荡,季玖说:――我把你囚禁起来,日夜对你好。宠着你,惯着你,所有事我都让着你,但是你要在我身边。
――我会让你的家人以为你已经死去,我抹杀你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
――最后,我让你无处可去,断了一切念想,只能依赖我,信任我。当我的沈清轩。
――甚至,我都不必告诉你,曾经有一个沈清轩。
――但是,你只能当我的沈清轩。除此之外,你无路可走。
可是……季玖并没有料到,他的来生会是一个傻子。说话困难,行动迟缓,眼神呆滞。两世为人的智慧与才华都湮灭在痴傻里,没有狠辣没有狡诈,没有工于心计也没有不择手段……这样的傻子。伊墨不知道,他是沈清轩吗?
激烈付出的沈清轩,隐忍着抗拒着最终接受的沈清轩。两世都有璀璨的眼神,覆满光华,里面蕴含着不可动摇的信念,疯狂而激烈或坚定,从来知道自己要什么,倔强而执拗,却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即使上一世,被抗拒被仇恨时,那双眼睛也是明亮的,粲然的。想让那样的璀璨光华一直在自己眼前,一直为自己燃烧。而不是,黯淡无光。
伊墨问:“傻子,你那一魂一魄丢到哪去了?”问着明知道没有答案的问题,伊墨也仿佛傻了似地,道:“我们去找一找好不好?”
柳延没有发言权,比起一个冠了柳延的名字的活生生的人,他更像伊墨的傀儡,伊墨说好,他就说好,伊墨说找,他就说找。明知道是傻子还寻来了,寻了又嫌弃,由此可推断伊墨也是一个不知足。
也幸好柳延傻,看不出他的心思,只要在他身边,就满足了。但是他太傻,所以伊墨看不出他也是有执着的。也或者,根本不愿意看。
稍微收拾了一下,伊墨就牵着柳延的手,离开了山岭小院。
在人间喧闹的街市上,柳延是安静的,穿着一身月牙白袍,正在成长的身体单薄却修长,若不观察他的眼睛,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一眼望去便是富贵人家的少年公子。只是一路上,柳延都要牵着伊墨的手。手指相交,缠缠绵绵的扣在一起,仿佛在说:柳延喜欢伊墨。
但是,伊墨不稀罕这样的喜欢。
习惯了炽烈的爱与恨,伊墨不知道,这样的喜欢,也是喜欢。
所以明明触手可及,他还是带着柳延,四处寻觅。
柳延就傻乎乎的,跟着他东奔西跑。他不知道伊墨要找什么,只知道那东西对伊墨很重要,就跟着他,只要在伊墨身边,柳延觉得去哪里都好。
光阴如白驹过隙,一转眼,柳延跟着他,在人间寻觅了五年。柳延十六岁了。
十六岁的柳延说话流利了许多,虽然还是傻,却不再那么迟钝。在城镇中走着,柳延饿了,伊墨给他买了一个包子,他自己已经不需要再食人间烟火,所以极少吃东西。柳延捧着包子,一边走一边吃,吃了一半,将剩下的一半递过去给伊墨,“伊墨吃。”
伊墨摇头。
柳延看着手中半个热腾腾的包子,里面油水光亮,忍不住又道:“好吃,伊墨吃。”
伊墨说:“你不吃了吗?”
柳延“嗯”了一声,说:“我饱了。”
伊墨便拿过那半个包子,在柳延的注视里,扔向了角落。猪肉白菜油汪汪的馅滚了一地,白面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