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世,美人骨  第50页

紧闭了闭眼睛,掀开身上的白色棉被,下床。有医生要上前阻止,被林叔挥手都挡下来。他推开门,带着周生辰走向时宜的房间,为了防止再有意外,所有的医护人员都被安排在这里,她的房间已成了病房。
  他走到门口,竟然就止步了。
  手臂的疼痛,远不及蚀心入骨的恐惧和痛苦。
  一而再,再而三。
  他护不住她。
  他手撑在门上,渐渐握成拳,有温热的眼泪夺眶而出。
  林叔和走廊上的人都不敢出声,就看着他慢慢将头压在自己的手臂上。长久地,就这样隔着一道门,紧紧靠着门,却不敢入内。
  忽然,房间里有人说了话:
  “她手指是不是动了……”
  周生辰猛推开门,里边的医生都停住,回头看向他。
  而他,只是看着床上躺着的人。
  心电诊断装置的跳跃……非常平稳,慢慢地消融着,他血脉中蔓延的恐惧感。
  她活着,他亲眼看到了,才敢相信,她还活着。
  他记得她说过的每句话,是那些话慢慢地渗入他的心。
  如今说话的人,在睡着,却像是随时都会醒过来,和他说话。
  她对他,像是永远都小心翼翼,唯恐失去……
  ……
  “等等我,我需要和你说句话……”
  “我一直很好奇,研究所是什么样子,方便带我看看吗……”
  “你相信前世吗?我或许能看到你的前世……”
  “你今天的样子,感觉上非常配你的名字。周生辰,应该给人感觉,就是这个样子。”
  “有好感……就订婚吗?”
  “你妈妈……喜欢女孩子穿什么?”
  “到我家坐坐?我想……给你泡杯驱寒的药。”
  “我不知道……你习不习惯吃这个,挺好吃的。”
  “为什么你会做科研,真是因为想还能做什么,才随便选择的吗?”
  “柳公权的字,太过严谨,会不会不适宜订婚的请柬……”
  “那戴完戒指……需要吻未婚妻吗?”
  “只要你让我和你在一起,我会无条件相信你……”
  “我累了……你拉着我走,好不好?”
  “周生辰……你和太太睡在一张床上,很为难吗?”
  “对不起……我真的从没遇到过枪战……”
  “所以……我不会配不上你,对不对?”
  “除了怕我有事,有没有一些原因,是因为……想我了?”
  “如果我先死了,就委屈你一段时间,下辈子……我再补偿你。”
  ……
  “你肯定想错了,周生辰,想错了我的意思。
  我想的是,等到你想要做的事情做完,你只需要每天去研究你的金星,余下的都交给我。我给你做饭、泡茶,妥善照顾,免你累,免你苦,免你四处奔波,免你无人倚靠。”
  有阳光,隔着白色窗帘,落进来。
  在时宜身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她看上去并没有任何痛苦,只是闭着眼睛,像是每次他凌晨四五点醒来,她躺在他身边的样子。从不为俗世烦恼,连睡着,都是这么安然。
  她安静地,就这么躺着。
********************************
  “十一,一会儿走上高台的,就是你以后的师父哦。”三哥哥抱着她,她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边,微微动了动身子,有些激动。
  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只是望着城外。
  从这里,只能看到天边有晨光,慢慢渗入黑暗中,融成了青白色。
  城下的高台上,空无一人,却有数面大旗在狂风下,翻卷在一起,已不见字。
  她觉得手冷,却只能继续扣住城墙,否则三哥哥也抱不住她……若不是这个师父的传闻太多,她怎么都不会随着三哥哥只带了四名随从偷跑出来,只为看看这个三日后就能见到的小南辰王。
  周生辰。
  听起来儒雅清贵,彷佛饱读诗书。
  他应该是书房中,长身而立,眉目清润的王爷。
  而非……
  这城门外的数十万大军,都风尘加身,静默地立着,远看上去彷佛一片死寂。自远处有数匹马前来,为首的男人看不清面貌,只看得出那身白色,着实晃人眼。
  “来了来了,十一,”三哥哥哎呦了声,“小丫头别乱动。”
  马上人行至高台前,骤然勒马。
  几声嘶鸣下,为首的男人跳下马,一步步走上了那空无一人的高台。
  长夜破晓,三军齐出。狼烟为景,黄沙袭天。
  他立于高台,素手一挥,七十万将士铿然跪于身前,齐声喊王。那冲天的声响穿破黄沙,透过所有的雾霭,穿入她的耳膜……有人用手捂住她的耳朵。
  这就是真正的周生辰,家臣上千,手握七十万大军的小南辰王。
  是色授魂与?还是情迷心窍?
  六七岁的她,并不懂得这些,只是被眼前所见震慑。双手紧紧扣住城墙青砖,心跳若擂。
  很快,天就彻底大亮。
  清河崔氏的小公子,自然知道此处不能常留,看时辰差不多了,拉着十一的小手,从城墙的另一侧走下去。十一人小,步子也小,又因着不愿离开,自然走得更慢。
  “哎呦,我的小祖宗,”三哥哥都带了哭腔,一把抱起她,“你哥哥我才十二岁啊,你都快七岁了,竟然还要我抱着到处走……”
  她搂住哥哥脖子,用脸蹭了蹭,小小地笑了。
  “……”三哥最疼这个妹妹,看她如此模样,心都酥了。
  也不再抱怨,抱着她就三步并着两步地,往外走。清河崔氏算来算去,就十一这么个女孩,又早早定了太子妃的身份,当真是金贵的很,比他这个妾生的可要紧多了。
  这样是被爹发现他们偷溜出来,保不准又是一顿家法。
  三哥走得急,十一怕他被风吹冷了,还不住拿手去拉扯他袍帔。
  两人在四个护卫的围拢下,顺利下了城墙,还没走出两步,就被人喝止了……
  十一吓了一跳,眨着眼睛看三哥。
  “不怕,有三哥。”三哥拍拍她后背。
  有十几匹马近前,仍旧在轻轻喷着鼻息,历经沙场的战马,也当真自带着煞气。
  她紧抓着三哥的衣襟,仰头去看马上的人。在两人身后的那个人,手握缰绳,背对着日光,略微仔细去看他们两个半大的孩子。
  那一双漆黑清润的眸子,越过了四个护卫,悄无声息地望进了她的眼睛里。
  十一小心翼翼地回望着他,四周好静……静得只有她自己的心跳。
  醉卧白骨滩,放意且狂歌,一匹马,一壶酒,世上如王有几人?
  若非我,你本该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倘知因果,你可曾后悔收我为徒……


☆、56尾声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雨水淅淅沥沥的,把西安弄得如同烟雨江南。
  明明是三秦大地,却已不见长安古城。
  米家泡馍,非常小的店面,人挨人,环境嘈杂,却生意格外好。
  有个男人坐在角落里,眉宇间书卷气极浓,面容普通,说不上难看,却是过目即忘。他穿着实验室内通用的白大褂,却没有系上钮扣,只是这么敞开着,露出里边的素色格子衬衫和长裤。
  非常整洁,没有任何的不妥,就是和周围的环境极不搭调。
  他不紧不慢地收回手,坐下来,把手腕搭在桌子边沿,说:“好巧。”
  话音未落,就对老板轻轻招了招手。
  “世人大多眼孔浅显,只见皮相,未见骨相,”待老板应了声,他这才又去看时宜,“这话不错。”
  泡馍端来,男人拿了副一次性筷子,掰开,把两个筷子相互摩擦着,去掉上边的碎木毛刺,安静地吃着午饭。
  身边有年轻人在讨论着,长江三角洲地区,忽然有大区华侨注资。
  年轻人讨论的,无非就是那些企业的背景,还有诱惑人心的工作机会。
  周生辰吃饭的习惯很好,从开始落筷就不再说话。
  他随便听着,这些都是梅行最擅长的,交给他来运作,完全不需要他来费心。
  “周生老师。”
  有人从门口跑进来,收了伞就往这里走,是何善:“我每天负责给您手机充电,好不好?只求您为我二十四小时常开,”他估计一路是走得急,牛仔裤角都湿透了,“我都跑了好几个地方了,要不是看见研究所的车,还不知道要找多久。”
  何善话没说完,周生辰口袋里的手机就响起来。
  何善忙停住话,他知道这是周生辰的私人手机,只有师娘有事情的时候,才会响。
  周生辰听着电话那边说的话,忽然就站起来。
  他向外大步走,竟然无视了站在自己桌旁的何善。
  直到他上了研究所的车,何善才转过身子,看着扬长而去的车,哑口无言。
  窗外,有风雨。
  他坐在她的床边。一如两个月以来的模样,她始终是这样睡着,活在自己的梦境里。倘若不是午后的电话,他甚至不敢相信她曾经醒过来几秒。或许是因为没有看到他,她又睡着了,他不急,他等着她醒过来。
  周生辰眸色清澈如水。
  静静地看着她。
  过了很久,时宜的睫毛微微动了动,像是感觉他在,手指也略微动了动。
  “时宜?”他握住她的手,俯下身子。
  她听到他的声音,努力想要睁眼,可是眼皮太重,竟然一时难以睁开。
  “不急,慢慢来。”
  她从漫长的黑暗中,终于看到了一线光。
  他怕她醒来不适,将整个房间的光线调的很弱,弱到她起初只能看清他的轮廓,渐渐地适应了,才看清他的眉眼。她想告诉他,自己从梦境中醒来,是因为想见他,这次的梦像是前世的轮回,很美好,可是她……想见他。
  她怕他等,等到不耐。
  时宜想说话,但太久的昏迷,让她一时难以开口,只是轻轻动了动嘴唇。
  “这里是西安,”他声音略低,平稳温柔,“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
  西安?长安……
  她眼睛里,有难掩的情绪波动。
  他微微笑起来:“想在城里骑马很难,不过,我还是可以带你走遍这里。”
  她愣了愣,视线瞬间就模糊了。
  他握住她的手,引着她的手,去摸自己的脸。
  她的手指从他的眉眼,鼻梁滑下来。
  每一寸,都很慢。
  这样的细微曲折,鼻梁和眉骨,没有丝毫改变。
  ……
  “上林赋,我写完了,一字不落。”他轻声说。
  她笑,眼泪流下来。
  “美人骨,有骨者,而未有皮,有皮者,而未有骨。然,世人大多眼孔浅显,只见皮相

没有书签
内容由网友上传,版权归原作者
© 2024 aishu.online.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