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身不由己,哪怕刀山火海他也一定要来取走这个东西。错过这个时机,他不可能再进入印度,再不会有机会亲手拿到这个东西。这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死字。
现在的陈渊没什么好争辩的。
手里拿着这个东西,就说明了一切。
程牧云伸手,指身畔的小沙发:“坐。”
陈渊走过去。
程牧云又补了句:“把你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
有着佛像的舍利子被缓缓放在桌上。
陈渊刚坐下去,手腕就被程牧云紧紧扣住,男人的身躯坚硬如石,狠狠压过来。陈渊的膝盖重重跪在地上,脸和身体被程牧云压迫着只能紧贴在单人沙发的布面上……他知道此时反抗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周身卸了力气,像个死人一样,闭上眼睛。
可是程牧云什么都没做。
只是在松开他前几秒,低声用这个房间内其它人听不到的声音说:“真遗憾,是你。”
一把枪被塞到陈渊手心里。
程牧云离开他身体的一霎那,陈渊用枪压住自己的胸口,一声巨大的闷响后,陈渊身体微微颤抖两下,滑到地毯上。
身后,几个全程监控程牧云的三男一女走出来,彼此望了眼。
其中那个女人咳嗽了声:“程老板,今晚的事我们会打出一份详细的报告,对于陈渊的背叛,我们四人和那东西就是人证和物证。”
到此为止,这个女人和她身后的三个男人都松了口气。
庄衍在假死脱身后,在程牧云授意下,以个人名义检举了陈渊。那时总部分为两派,争执不下,是相信一个背景不干净但立过大功的莫斯科行动组前组长?还是相信一个本身就是负责监控程牧云的人?
这在那天审讯程牧云时,仍是无解。
直到程牧云诈死后,他和总部立下了一个约定:
程牧云这个人从此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将完整的小组交到他信任的付一铭组长手中,不再和莫斯科行动组有任何关系。这是他对自己私自调查内鬼事件的惩罚。规矩不能坏。
而因为陈渊身份的特殊,程牧云必须找到证据后,再给他定罪。而不是像程伽亦一样,组内解决。
“程老板,我们头说了,感谢你这十几年所做的一切。”有人补充。程牧云一言不发,跨坐在矮桌上,手背向外对几个人挥了挥。
意思是,你们可以离开了。
按照程序,几个人是要带走陈渊尸体的。
但是他们互相对望了几眼,还是决定,把那具尸体留下来。几个人退出了这个房间,咔哒一声,门落了锁。
房间里,电视机仍旧在放着印度歌舞节目,热闹,异域风情。
程牧云坐在茶几上,长久地盯着趴在沙发上的尸体。
有人丢出来了一盒烟,新的。
烟盒丢在了程牧云腿上。
程牧云撕开烟盒上的塑料薄膜,扯掉锡纸,抽出来一根烟。
第一次见到陈渊,程牧云就有感觉,这个男人是用来监控自己的。这么多年,他靠着这种时刻洞察危机的处境感才活到现在。但他觉得陈渊存在的很有必要,如果他是总部,也会这么做。
毕竟,他程牧云的前半生确实不太干净。
论和程牧云出生入死,付一铭都比不上陈渊。
……
程牧云用牙齿叼着未点燃的烟,他刚才真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你能不顾性命做十几年影子?却还是在最后选择了背叛?
可最后,他还是塞了陈渊一把枪,用死亡堵住了他能说话的嘴,让陈渊一辈子都无法亲口回答自己。
为什么?
那些被他害死的兄弟,还有和他肝胆相照的周克,谁给了他们机会问一句“为什么”?
所以,他程牧云没权利问。
没权利替那些冤死的人来问这种沉重的问题。
“我过去十年在一个僻静的山里,不热闹,给我剃度的老和尚九十几岁,不肯做我师父,就给了法号,让我做师弟,”他用最无害而慵懒的,像是闲聊一样的口吻,用着这个房间里所有人都听得懂的俄语,低声说,“刚到那里,我中文也不好,和老和尚两个人,你教我中文,我教你俄语,倒也不无聊。陈渊就惨了,这十年不是打野味就是打野味,也没人和他作伴,有钱也没地方用,不能用。”
关于陈渊保护程牧云的十年,他在那天检举程牧云的时候,并没有说。在陈渊的描述里,他自己和每个组员一样,都是临时收到程牧云的消息,赶来尼泊尔……
当然,莫斯科行动组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有隐瞒自己行踪的权利。
可陈渊为什么隐瞒?
是不想泄露程牧云这十年的藏身地?
不清楚,现在人死了,谁也不会知道了。
所有事,都在今晚结束。
程牧云用手挡住打火机的火光,在手心里微弱的火心中点燃香烟,没有吸,将半截燃烧着的香烟放在了陈渊的肩上。
墙壁上不断变幻着光影,是电视屏幕的映照。
程牧云起身,开门,刚才跳下窗台的那只小黄狗扑上来,围着他绕了两圈后,摇着尾巴汪了两声。
程牧云活动了下肩膀,侧过身,手搭在门框上,用手指轻轻敲打着门板。
他笑着说:“这节目还不错,看完再走。”
说完,门被轻轻带上,没有锁,还留了条缝隙。
这是命令,也是告别。
这档节目最早也要凌晨两点才结束。
现在是深夜十点四十九分,他还有三个多小时的时间离开。
这些组员,不管是对那些十年前就跟着程牧云出生入死、逃过那场大清洗的老人,还是由付一铭招募进来的新人,这就是程牧云给他们的告别。
他留给兄弟们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让他们彻底看完这个完全看不懂的印度歌舞节目——
不要再跟着他。
第50章 尾声尘世归尘世
半年后,莫斯科。
温寒拿着一个老旧的空调遥控器,不停开关空调,试图让它重新运作起来。今年简直是莫斯科最高温,三十六度。她额头都被汗水打湿了,在想,希望楼上的空调都是好的……
调试无果,遥控器被丢在柜台上,她坐回到小椅子里。
她还清楚记得,自己看着老板娘看这叠明信片后,也观察了很久,程牧云是如何拿起来,付钱,买下来。那时,他称自己为“太太”……她趴在桌上,两根指头压着明信片的上边沿,把那张薄纸竖着放在面前,盯着上边的答枚克佛塔。
那天,如果能有多点时间,在鹿野苑再找一找……
温寒阖了眼。
如果不是这个明信片,和后背的刺青,她都会以为是不是自己产生的幻觉。王文浩已经入狱,阿加西和朗姆都认为他们在尼泊尔被隔离看守时,温寒也同样在某个地方被隔离。而养父母更是想得单纯,只认为她的佛教朝圣之旅多了一个多月而已,反正她那时刚毕业没工作,多玩玩也无所谓。
从尼泊尔到印度,那么多事,除了温寒自己,没人知道。
门被推开,门口挂着的一串铜铃轻轻响动,顺便带进了一股热的黏糊的混杂着汽车尾气的热气……有人走近,手搭在柜台上。
两张钞票放在柜台上:“麻烦,我需要个房间。”
温寒浑身一震,慢慢地,几乎是灵魂出窍般抬起头,是个面容白皙颇有些女相的男人,身后跟着个戴着耳机在听歌的少年……
“温寒小姐,”付一铭眯起眼睛,低声笑,“现在,你可以回答我最后那个问题了,如果程牧云有天离开你,你会不会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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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透过茂密的树枝树叶,落在破庙的院子里。
一个小水泥台上,到处都是裂缝。
程牧云穿着个灰布袍,大半个后背裸露在外,隐约露出纹身图案。他盘膝坐着,像是很有耐心地点头,听身边两个人在絮絮叨叨劝说着他千万不要去哪家做超度法事,而又一定要去哪家超度……
一排蚂蚁很有队形地从他面前爬过。
其实他在数这些蚂蚁究竟有多少个。
“大师,你的超度法事是远近闻名的,那家人一直和邻里不和,家中大儿子是个杀人犯,老二和小女儿又总是说不清楚,村里闲言碎语多得很。能养出那么几个孩子,老一辈的也不会是善茬……”
六十七只?差不多。
他微颔首:“施主,妄议他人会有口舌业障。”
“……”其中一个闭嘴了。
另一个讪笑:“大师啊,我们也就是闲聊打发时间……”
“阎浮提东山有山,号曰铁围,其山黑邃,无日月光。有大地狱,号极无间,又有地狱,名大阿鼻,”他微阖眸,遮住眼底那一抹光,“施主可能听得懂?”
“……阿鼻地狱,听得懂,听得懂。”
“其中有各有成百上千的小地狱,其中一个就叫拔舌地狱,施主可能听懂?”
“……”另一个也闭嘴了。
“勿以恶小而为之,你说现下说的每句话,人不会记得,鬼也会记得,佛祖也会帮你记得。所以,”程牧云眼观鼻鼻观心,“请谨言慎行。”
忽然,有银色的光划过眼前。
他反射性地侧头望去,有个带着白色遮阳帽的年轻女孩,站在烈日下,晃了晃手上一串廉价的金属镯子。在笑。
程牧云背对着日光,微微眯起眼,看着她一直走到面前。
温寒停住脚步。
她看着这个男人,恍在梦中。
她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在付一铭的帮助下毫无痕迹的离开莫斯科,抛弃了温寒这个名字下的所有过去,“死”了一次才能站在这里,找到她。哪怕是自己,也没有例外,想要见到程牧云也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