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心动,一生绵延  第51页

子拿手肘撑着自己半张脸,另一只手拿着笔,笔尖却戳在白纸上,并没有写字。
  沈钦隽的心跳漏了一拍——和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并没有什么差异,一样是柔软的黑发,瘦瘦的脊背和干净朴素的白衬衫校服。沈钦隽忍不住稍稍走近了一些,近到能听到教室里哗啦呼啦奋力扇动的风扇,以及老师突如其来的点名,“白晞,这个方程式怎么配平?”
  他惊了一惊,下意识地去看她。
  白晞只是茫然地睁开眼睛,白净的小脸上还有睡觉压出的痕迹,睡眼惺松的样子令他觉得像是某种小动物,无辜又可怜。沈钦隽忍不住想笑,又替她着急,看着她终于慢吞吞站起来了,盯着黑板上的方程式看了一会儿,才轻轻咳嗽了一声。
  他以为她要说出“不会”两个字,可就在老师一低头的时候,白晞前后左右都递来了小纸条。她用不易察觉的动作抚平了其中一张,嘴角笑得灿烂,开口就答出了正确答案。
  老师让她坐下了。
  他看得清楚,她的眼神前后左右溜达一圈,分外狡黠灵动。
  那个瞬间,沈钦隽心绪复杂得难以描述。
  她一个人过得很好,那么多朋友……他本来应该觉得安心,可是这么多年,她也完全地忘记他了……如果不是那场车祸,如果不是他发脾气坚持要去游乐园的话。
  下课铃适时地响了。学生们蜂拥而出,上厕所的上厕所,去小卖部的去小卖部,也有人注意到了他,目光不断地停留着,有几个女生跑远了还在回头。
  他有些不自然地走到了走廊外边的小花坛边,又回头看了一眼,白晞周围围了一圈同学,熟稔地说话打闹,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成了很弯很弯的一枚小月亮,乖乖的一副无害的样子。那个笑容太遥远,又太刺眼,沈钦隽终于还是收回了目光,双手插在口袋里,慢慢往外走。
  车子停在路边,司机一直在等着,见他回来了问:“现在去哪里?”
  “回去吧。”他踌躇了片刻说。
  司机并没有立刻开车,“那我先去买两瓶水。”
  沈钦隽独自一个人坐在汽车后座,看着这个小小的校门……如果没有那个意外,或许他们一直会一起出没,就像胡彦和他妹妹一样。
  很有可能,他会嫌她笨,或者动作慢,可是有外人在的时候,他还是会竭尽所能地保护这个妹妹。
  胡思乱想的时候,校门口忽然多一个人人影,飞快地跑出来,先是四处张望了一会儿,仿佛放了心,径直穿过了马路。
  沈钦隽看着她直奔自己的方向而来,只觉得一颗心跳得从未这么快,她越来越近,近到……真的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
  沈钦隽怔住了。
  她……认出了自己,所以追了出来吗?
  他的手已经扶在了车门上,随时就要下车。可是白晞就只是站着,微微弯下腰,开始做鬼脸:噘着嘴,还掀起了眼皮,怪模怪样的翻白眼。
  此刻她离他这样近。近到他可以数清她的睫毛,看到她额头上渗出的细微汗水,以及通红的眼睛。
  他忽然间明白过来,恐怕她眼睛里进了沙子,这辆车的车窗又贴了膜,正好可以当反光镜。这样想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摁下了车窗。
  眼泪刚把眼睛里的异物冲出来,车窗就以一种均衡地速度降落下来,白晞全身僵住了。
  驾驶座里明明是没人的,怎么后座还有人?
  看上去是个比自己在几岁的男孩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更像是在……研究她此刻的表情。白晞一下子窘迫得满脸通红,慌乱间抹了抹脸,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我以为,以为车里没人。”
  沈钦隽递了包纸巾过去,“没事。”
  “谢谢。”白晞接过来,大约是不知道如何表示谢意,又鞠了个躬正要落跑,忽然听到那个男孩子问:“你不上课吗?”
  “啊?”她脱口而出,“我逃课了。”
  大约是说完才意识到自己不该说的,白晞飞快地吐了吐舌头,转身跑开了。
  隐隐的那些期待或者害怕,终究还是变成了失落。
  他靠着车子的椅背,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在初夏微热的空气里,心情却浓稠得要落下雨来。沈钦隽心里很明白,尽管他们都还很年轻,可或许,将来也就是这样了。
  再也不会相认。
  司机买了水回来,递了一瓶给他,“走吗?”
  他的指尖拂过冰凉的瓶身,那点儿沸腾的体温也渐渐沉落,他说:“走吧。”
  这一走,就是整整四年时间。
  大学毕业后回到翡海,沈钦隽就接任荣威中华区总经理一职,被外界普遍认为是荣威的接班人。同年老爷子渐渐退出荣威核心权力圈,放心大胆地将集团交给孙子。
  一毕业就接班,这自然是得益于之前的四年时间,只要是假期,沈钦隽就回国进公司上班,各个部门轮换着实习,没人知道他的身份。正式上班后,沈钦隽对于荣威内部管理运行机制的熟悉程度,令诸多高管咋舌。
  在旁人艳羡又带着揣测的目光中,沈钦隽一步步地走得很踏实,可只有他们祖孙两人知道这背后的辛苦与无奈。
  老爷子有一阵很爱看明史,翻来覆去地看朱元璋立皇太孙以及靖难之役这两段,甚至要文科不大好的沈钦隽也看。
  沈钦隽明白他的意思。
  沈家第二代断层,本该是他父亲的承担和责任,最终让老爷子多劳心了十多年,直到他可以接手。可毕竟他年轻,集团里固然有一批支持的老人,可是虎视耽耽的也不少。沈钦隽在去荣威正式上班的前一天,郑重地和爷爷谈了想法。
  当年为了扩大市场引进的外资,因为经营理念的巨大差异,迟早有一天会成为发展的隐患。
  “我想在未来消化这部分卖出去的股权。”年轻人的面容沉静稳重,显然有这个想法已经很久了。
  老爷子拿拐杖拄着地,良久,终于说:“明史里削藩太急的后果,你要知道。”
  “我不急,我会一点点地来。”沈钦隽用一种怪异于同龄人的稳重,向爷爷保证。
  后来的他,想起了对时的自己,忽然明白了那种不急不缓的心境来自哪里——
  来自等待,他对白晞,那么长,那么深的等待,近乎折磨的等待。
  也是在那个晚上,沈钦隽知道了苏家还持有很大一部分荣威的原始股,只是目前还没有交还给苏家,但总有一天,那些股份和分红是要交到苏妍手上的。
  爷爷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沈钦隽想起四年前他独自去看白晞的场景,她向自己跑来,她隔着玻璃开始做鬼脸,然后她离开。
  那种跌宕起伏的心情,滋味并不好受。
  可是现在,他并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却只知道,终于还是会有一天他要找到她,告诉她,他们之间的渊源。
  很长一段时间内,和沈钦隽一个年纪的年轻人们还热衷名车和美女的时候,他空闲下来,最常去的地方是翡海的宁大,甚至还办了一张图书馆的阅读证。
  ——只是因为,白晞在图书馆勤工俭学。
  周一晚上的七点半,她会推着一车书去库房整理。
  他不紧不慢地站起来,装作是要去还书的样子,跟着白晞往里边走。
  图书馆里的灯光惨白,落下来的时候没多少温暖,推书车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在静谧的书库里有些刺耳。他不时抽出一本书,眼角余光瞄到白晞认真整理的样子,时间就这样分分秒秒地过去。
  只剩最后一本书的时候,白晞仰头看了看最高一层,试着踮起脚尖伸手去够,还是够不着。于是有些为难地四周看了看,大约在寻找不翼而飞的小爬梯。
  有人夹着那本书,适时地送到了最高层空余的那个位置。
  回头看到是个高个子男生帮了忙,白晞连忙说了声“谢谢”,又因为急着回去值班室登记,推着车匆匆离开了。
  小车丁零光啷地走远了。
  沈钦隽一手插在口袋里,靠着冰冷的书架,低头笑了笑。
  他曾经在饭堂的高峰期吃饭,白晞也在,就隔着一个人,他都能听到她和朋友电话里聊天的内容,可她似乎并没有注意身边的任何人,匆匆吃完就端着餐盘离开了。
  一次又一次。
  因为记得小时候她发病时的可怕样子,令沈钦隽觉得,能这样擦肩而过,她安然无恙,也是一件幸事。
  从图书馆出来,助理已经把车子停在学校门口,接他去铂尔曼酒店参加一个酒宴。其实半个小时前就已经正式开始了,但他习惯性地迟到一点儿,一来是不用待太久,二来推说“开完会或下了飞机”才匆匆赶来,更显得重视,一举两得。
  和主人寒暄了几句,沈钦隽踱到一旁去拿了杯饮料,转身的时候撞到了旁边的人。酒水倒没有洒出来,不过对方是个女生,穿着抹胸小礼服,他的手臂擦过去,多少有些不礼貌。
  沈钦隽不露痕迹地后退了半步,抬头的瞬间,却怔了怔。
  光线暖昧,他几乎以为白晞换了身衣服,也到了这里。
  “你——”女孩却有些恼怒地看了他一眼,不悦地蹙起眉。
  皱眉的样子更加像,隐约的记忆里,幼时的白晞不高兴的时候,也是像大人一样皱着眉,噘嘴,一言不发。
  他忍不住笑了,勾着唇角,诚恳地说了句“对不起”。
  女孩见他态度好,倒也没说什么,说了“没事”就走了。
  没过多久,沈钦隽盘算着该走的时候,有人拦到他面前,笑着叫了声“沈先生”。
  那个女人有些面熟,他终于记起来是国内一个挺有名的经纪人,不过此刻,他对她身后那个有些局促,却又勉力装得镇定的女孩更感兴趣些。那正是刚才被他接到的女孩子。
  李欣巧妙地把身后的少女拉过来,让她同沈钦隽打招呼。沈钦隽只觉得“秦眸”这两个字有些热悉。
  李欣显然是想让秦眸更加热情一些的,可她实在太拘谨,到底不肯再说些什么。
  沈钦隽极有礼貌地冲他们欠了欠身,走到了一旁,身后隐约还听到李欣低声的几句训斥。这大约就是他种场合的原因,每个人都把献媚当成了理所当然,可那些衣香鬓影后藏着的交易太赤裸裸,也太令人作呕。
  他有些想念之前大学里的新鲜空气,和主人寒暄了几句,让待者取来了车,准备离开。
  刚刚驶出度假村的门口,发现路边有人在等出租车。
  那件小礼服只是及膝而已,秦眸只在外边披了件黑色薄昵大衣,抱着肩膀,冻得直跺脚。沈钦隽驶近,看到女孩频频向市区方向张望,眼睛却是红的。
  他不由自主地踩了刹车,慢慢倒车回去,放下了车窗,“秦小姐,我送你?”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上车,车里的暖气令她小小地打了两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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