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青菀、安檐和景氏的丫鬟、婆子们。
东次间里垂了厚厚的防寒帘幕,两个大丫鬟坐着做针线,温暖如春。凌青菀在一旁,拿着母亲的针线也做起来。
她针线活很好,比她母亲做得还要出色。
安檐坐在靠西边的太师椅上,神色淡然,丝毫没有因为屋子里的寂静而不适。
他没有主动和凌青菀说话。
凌青菀心里对他有防备,自然也不会找他说话。
所以,大哥和母亲的苦心是白费了。
很快,凌青城先回来了,东次间的气氛一松。丫鬟们似乎也松懈了,有了些细碎的笑语。
“......上次菀儿还问二哥呢。”凌青城跟安檐说了几句话,他见安檐始终不理睬凌青菀,只当他是害羞,主动提了这么一句。
凌青菀手里的针,一下子就扎进了肉里,疼得心惊了下。
瞎说,我从来没有提过他。
大哥,我还当你是好人呢。
凌青菀把扎出血珠的手指轻轻擦去,心里怨念的想。
“问什么?”安檐道,口吻依旧平淡,不严肃,也没有笑意。
他终于扭头,看了下凌青菀。他的眼波平静,没有半分涟漪,淡漠落在凌青菀脸上。
凌青菀低垂眼帘,不与他对视。
“问二哥手背那道疤,是怎么来的。”凌青城笑道。
安檐右手的手背上有道疤痕,形状似蜈蚣,几乎布满了右手,把整个手面覆盖住。
所以,他的右手看上去很狰狞。
凌青菀并不知道他手上有疤,所以伸头看了眼。她一眼就看得出,这是被烧的。
于是,她笑了笑,道:“明明是大哥你想知道。二表兄这道疤,是烧伤的。”
安檐眼底,终于起了一丝涟漪。
他也认真看了眼凌青菀的脸。
“是吗?”凌青城笑。
安檐道:“是,是烧伤的。当年在军营里,不小心烧了。”
烧得这么厉害,应该不是意外吧?可能是某次的事故,因为提起来于事无补,安檐懒得说。
他不爱炫耀。
凌青菀觉得他这点还不错。虽然像个木头人,倒也有几分品性,不肤浅。
她微微笑了笑,继续低垂脑袋,任由大哥和安檐说话。
安檐回过头,也没有再看凌青菀。
午膳的时候,景氏让丫鬟去找凌青桐来吃饭,但是丫鬟找了半天,都说凌青桐出去了。
“不等他。”景氏笑笑,“他饿了,自然就回来了。”
吃饭的时候,凌青菀正巧坐在安檐对面。
安檐依旧是把凌青菀当个摆设,目光从来不经过她的脸。
他不是讨厌凌青菀,而是,压根儿就看不到她这个人。讨厌的话,至少还有点情绪,她这个人在他心上;而无视,完全是融不进他的世界。
凌青菀微笑。
安檐用完了午膳,准备回家,然后去约朋友打马球。
凌青城很喜欢马球,当即跟着去了。
家里只剩下凌青菀和母亲。
雪仍在下,庭院被大哥和四弟踩乱的雪地重新被填平,一望无垠。触目雪白,好似京城缩小了,小得一眼能望穿。
那纷飞的雪,宛如杨花柳絮,翩翩惊鸿。
“娘,您想把我嫁给二表兄吗?”凌青菀和母亲躺下歇午觉,她突然道。
景氏一愣。
从来没有姑娘家这么问话的吧?
她侧脸,望着女儿细嫩瓷白的脸,道:“不害羞,小姑娘家怎么问起这话?”
凌青菀脸上,没有半点羞赧。
景氏有点吃惊。
凌青菀抿了下唇,声音有点委屈道:“娘,二表兄像个木头人,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热乎气......”
景氏失笑。
不过,景氏并不太意外。凌青菀又不傻,安、凌两家的意图非常明确,一般人都看得出来。
凌青菀明白,也不足为奇。
景氏轻轻握住了女儿的手,曼声道:“菀儿,你还小。你二表兄这人,不言不语的,心地却是很好。你跟了他啊,娘不用担心你吃苦。”
“吃什么苦?”凌青菀问。
“......像你三表兄,倒是个俊俏能言的。但将来少不得房里左一个,右一个的。你有些左性,不晓得奉承,到时候岂不是自己难受?”景氏道。
凌青菀了然。
原来母亲以为她看上去了安栋。
母亲觉得安栋风流多情,将来爱妾成群,怕凌青菀不知道贤惠,会闹起来。
“娘,我不想跟三表兄,也不想跟二表兄。”凌青菀道,“为何非要跟安家的表兄?”
景氏笑了笑,道:“孩子话!”然后侧身去睡了,打断了话题。
安家,既是正二品的权贵门第,多少人盼着高攀?小景氏从来不把那些人看在眼里。
安家,凌青菀又是姨母家。姨母从小就疼凌青菀,哪怕凌青菀做得不好,姨母也不会挑刺。
没有比安家更适合的。
安檐的模样、秉性,每一样都符合景氏对女婿的要求。所以,这件事是定下的。
凌青菀说什么也没用。
凌青菀又轻轻喊了声娘。
景氏装作听不到。
凌青菀就轻轻叹了口气。想到安檐那眼底的冷漠,凌青菀心头就凉了半截。
难道母亲看不出,安檐不喜欢凌青菀吗?
“娘,二表兄不喜欢我。”凌青菀忍不住,又说了句。她还使劲推了推母亲。
景氏没有转身,只是轻轻笑了笑,道:“他喜欢的。你还小,以后就知道了。”
凌青菀哑口无言。
转眼,又过了一个月。
这个月,日子平静如水,凌青菀自己的梦境,也没什么进展,没有让她多想起什么。
家里的亲戚,她不记得任何人,包括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二房、三房;而自己梦境里,出现的人和事,又少得可怜。
有个妹妹,有个男人,但是他们长什么样子,凌青菀仍是看不到,他们的容貌记不起来。
倒是那个男人,越发清晰了,除了不记得脸。他做过的事,凌青菀渐渐记得更多了。
是个很疼她的人。疼得入骨,几乎把她当成掌心的宝贝。
而后,就到了腊月初一。
景氏忙着过年,也要准备凌青菀的三姑姑出嫁的事。
凌青菀的三姑姑今年十七,早年就定下了婚事,明年三月出阁。很多事,都要提前准备。
晋国公府是凌氏主持中馈。
腊月初一,宣平侯安家,就是凌青菀的姨母,叫人给凌青菀送了生辰礼。
“大奶奶身体有恙,夫人走不开,不能亲自来下礼。夫人说,恭祝表姑娘安好。”送礼的妇人说。
景氏忙问:“你们家大奶奶怎么了?”妇人口中的大奶奶,就是姨母的长媳,凌青菀的大表嫂。
一个月前,安檐来送东西,说大表嫂因为风寒,有点腹泻。
难道还没有好吗?
“清泄。”妇人道,“已经一个多月了,越发难治......”
景氏惊愕。
“我明日去瞧瞧你们大奶奶,告诉你们家夫人一声。”景氏道。
妇人道是,回去了。
凌青菀打开姨母礼物的礼单,慢慢看着,笑问母亲:“娘,今天是我生辰吗?”
景氏笑,道:“又傻了?初五才是你生辰呢。咱们后天过......”
凌青菀抬头,不解道:“不等初五过?”
景氏支吾了下,道:“不等了。初五日子不好,还是初三过吧,初三日子好。”
过生日,不应该是出生那天的吗?怎么过生日,还要看日子啊?
凌青菀就缠着她母亲,问个不停。
***
第018章往事
凌青菀第一次听说,过生日不是出生当天,反而是选日子。
腊月初五又不是什么忌讳。哪怕真的是忌讳之日,也是当天啊,这才是生辰的意义。
提前过是为了什么?
凌青菀满心疑问。
一夜大风,吹得远处的树枝簌簌作响,似鬼魅呜咽。凌青菀怕自己又做梦,就赖在母亲这里睡。
母女俩梳洗后躺下,值夜的丫鬟留了盏灯。
昏淡的微光,从绣着四季繁花的幔帐里透进来,帐子里影影绰绰的。
“娘,为何我要初三过生辰?”凌青菀问。
狂风拍着窗棂,吱呀作响,从远处的树顶呼啸而来。床幔被吹得轻摇。
景氏原是不打算和女儿多说的。
转而又想到,姑娘快要嫁人了,且不可像从前那般小女儿之态。有些世俗,应该让凌青菀知晓。
故而,景氏声音微低,细细和凌青菀说起来。
她第一次试图把凌青菀当个大人。
“你的生辰,就今年初三过,以后还是初五过。去年腊月初五,昭慈卢皇后薨殁,今年她的忌日,咱们避一避。”景氏道。
凌青菀了然。她不知道卢皇后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听到这话,她轻轻嗯了声,不再多问。
先皇后的忌日,若是非不避开,也没什么。朝廷不强求民间避开先皇后的忌日。
今年避开一下,也无可厚非。
没有凌青菀预想的事情,所以她知道答案后,有点兴致乏乏,拉了拉被子掖好,准备阖眼打盹。
“卢皇后的妹妹,三年前的腊月初五殁的。腊月初五这日子,不太好......”耳边,又想起了母亲轻柔的声音。
凌青菀微讶。
原来今年避开初五,还有其他讲究?
“卢皇后还有个妹妹吗?”凌青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