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下去的必要,李泰脚步一转,走 向门边。
阎婉察觉到他要离开,惊慌地从地上坐起来,“你——您要去哪?”
李泰没有回答,一脚跨出门外,阿生便迎了上去,打了个眼色让两名女仆进屋,拦下追赶上来的阎婉, 将屋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屋内断断续续的哄劝声。
“主子?”阿生跟在李泰身后,朝前院走。
“去查清那件长衫的来路。”李泰吩咐道。
“是,”阿生犹豫了一下,请示道:“那阎小姐?”
在门外听了个大概,他是有些同情阎婉,本来是内定给王爷的侧室,经过这么一番遭遇,被王爷亲眼撞 见,该是断了最后一点念想。
“警告一番再送回去。”
“是。”
阿生应下,将李泰送到门外,另找了车夫去送,看马车跑远,才折回院中。
李泰晚上回来的迟,错过吃饭的时辰,走下折桥,一进翡翠院,便问守在院门口迎人的平彤:
“王妃呢?”
“在书房里,”平彤恭声道,“王妃等着您,尚没用膳,您瞧是不是让厨房这就去准备。”
“嗯。”
李泰进屋更衣,平彤领着两个侍女等在门外,待他出来往书房去,才进屋去收拾。
“咦?”
侍女拿软刷平整着李泰换下的常服,眼尖地发现腰边上挂了一件物事,好奇地凑到眼前去看,却是一只
花生米大小的银钩珍珠耳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递到正在挂衣的平彤面前,结结巴巴叫道:
“平、平彤姐姐,你瞧。”
平彤闻声扭头,顺着她的手看到那外衫腰线上挂的耳环,目光瞬变,便从她手里接过衣裳,笑道:
“我说怎么王妃那对小珍珠的耳钩少了一只,原是挂在这上头,没事没事,还好没将衣裳扯开线。”
看着屋里另外两个紧张兮兮的侍女,换了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平彤就催促了她们手脚快些,自己则从衣裳上将那只耳环摘下,走到梳妆台前,背对着她们,将东西收进袖里,捏紧了袖口,脸色这才变 得难看,心中暗暗斟酌:
王爷有洁癖,平日就是沐浴更衣也不让侍从近身服侍,这耳环是女子之物,分明不是王妃的,这是怎么 挂到身上的,若说是意外,想来就是平卉那个傻丫头都不信,只是王妃近日正是劳神,若被此事所扰, 难免积郁,还是先瞒着她好了。
李泰一进到书房,就听到里面沙沙的翻书声中细细的读书声:
“‘故申城在邓州南阳县北三十里’…唔,《左传》上曾记有,‘郑武公取于申也’,看来就是这个申城。”
听到这细细碎碎的嘀咕声,李泰不自觉地放缓脚步,绕过围屏,伸手拨开帷幔,一眼望进去,就见到灯 台之下,披着一层昏黄的烛光,正伏案持笔在书边注解的遗玉。
这几个月太过忙碌,分派扬州的盐务,处理突然增多的公事,还要应对皇上的制衡,闲暇无几,就连坤元录》向来由他操作的一道订正的程序都不得已转而交给她来做,以至于在这片刻的清闲间,他才发现自己好一阵时日没有像这样仔细看过她。
她似是已沐浴过,穿着一件质地轻柔的素袍,披一条浅紫罗的外衫,蓬松的乌发一半随意盘桓在脑侧,仅别了一支点翠,一支珠簪,一半散落在肩上,有几缕依恋地贴在她雪白的脖颈上,她半垂着额,目光 专注于纸上,嘴角轻抿成一条直线,因为脸颊的消瘦,被烛光轻拂,面上带了阴影,这个表情使得她有 些严肃,又有些呆板,不似乎时亲切柔和,可在他眼里,却是无端地可爱。
“…‘孤竹故城在平州卢龙县南一十里,为殷时孤竹国也’…孤竹是殷时的么,诶?我怎么没有印象 呢。”
“是商朝境边一座小国,《伯夷列传》中有载。”
立在门前看了她许久,见她为一处不解愁眉,李泰这才迟迟出声指点。
遗玉闻声抬头,见到他人,愁眉一展,弯起眼睛露出笑容,起身放下笔,冲他抬抬手,高兴道:
“你回来啦,刚好。快来快来,我这里有几处翻书都寻不到,你给我瞧瞧。”
李泰隐去眼中柔光,举步走到书桌边,遗玉拉开椅子服务他坐下,弯腰凑上去,一副求师的乖巧学生相 ,捧了书卷翻到书签标识的页数,手指给他瞧。
“这处…还有这里…”
听着她接连不断地发问,李泰耐心地一一作解,一回头,就能对上她闪烁着满满的求知欲,一尘不染的目光,突然想起下午那女子对她的指控,眼中飘过一道轻嘲之色。
第二七二章 阎婉的请求
在舒云阁发生的事,李泰并没有让遗玉得知,经历了一场
不幸遭遇的阎婉,在阿生的一番劝告之下,被送回了阎府。
六月初三,是高阳公主下嫁之日,李泰被李世民以兄长之责,任命了一桩送亲的差事,将调查那日明细的事指派下去,就将此事搁在脑后,不想,就在高阳成亲后的第二天,本该老老实实待在府中的阎婉,竟找上了门。
阿生脚步匆匆从两名守门的侍卫中间穿过,进到风伫阁里,上了楼,立在左手边第二道门前,伸手敲了敲半开的门,
“王爷,属下有事禀报。”
李泰正坐在书柜下,一边翻看着一抄板条发青的竹简,一边听取城东的两名探子头领汇报这两个月来,住在京中的大小番邦使节的动静,听见敲门声,并未理会,直到一盏茶后,他们汇报完,才挥手让他们下去,唤了阿生进来。
“何事?”
阿生上前一步,躬身道:“舒云阁那件事查好了。”
李泰停下阅览,拾起头,“说。”
“阎小姐那天下午曾到汉王妃的百花园去过,那件长衫就是在那里换过的,而王妃前些日子的确是丢过一件衣裳。”
说的到这里,算计阎婉并有意构陷李泰的人选,已不用作他想。
李泰年少时久居宫中,见多了阴险毒辣不择手段的女子,出宫建府之后,身边更是不乏这样的女人出没,因为见怪不怪,所以多是去无视,但无视不等于纵容,对于屡次三番敢来捋他胡须的长孙夕,这一次终是宣布耐性告罄。
姑且不论她这样做的目的和初衷是什么,他都不可能再容忍这样一个不知所谓的女人在背后肆无忌惮地乱放冷箭。
食指叩了叩桌面李泰面沉如水,“还有呢?”
即是对方有意布置,那强占阎婉清白的男人,必定不是什么猫鼠之流,必是能够牵扯到利害之辈。
“舒云阁那边,查到是有人提前订了主子同汉王殿下约好的听雪舍隔壁那间房,但对方手脚干净,并未留下可查的踪迹,此外属下这里有一份名单记录了初一那天下午至傍晚阁中来往的客人,不过因人多眼杂难免遗漏,您请过目。”
阿生掏出一卷抄纸弯腰递到李泰手中,后者大致将上头人名看了一遍,这么一瞧,才发现那天到舒云阁去的熟人还真不少,不说后脚跟着他进门的李元昌、李元嘉二人老五李佑,城阳的驸马杜荷,蔡公杜若谨,甚至是太子都在其上。
稍一考虑,李泰便将抄纸卷起,还给阿生。道:“去清查太子同蔡公那日的行程来往。”
阿生领了命,收好名单,给李泰倒了一杯茶,才退出屋外,而片刻之后,他却又折返回来。
“主子?”
“嗯?”李泰喝着茶,鼻音询问他还有什么事没说。
阿生低着头,“阎小姐在馆外求见。”
李泰抖了抖竹简,视线跳到下一句段,头都未抬,“怎么办事的?”
“属下那日巳警告过她,不许声张此事,她也应了,谁知道……”察觉到李泰不悦,阿生本就心虚,渐渐小了声音。
他是同情阎婉的遭遇,因此那日并没对她说几句重话,想象那位阎小姐也明白声张此事头一个不利的就是她自已,却不想这才没几日的工夫,她就找了过来,早知道这样,他还不如不做这个好人。
“送她回去,”李泰不以为他同那阎家小姐还有什么话好说,该问的他都问过,不清楚的问她也没用。
“阎下姐说,若您不肯见她,那她便会去找王妃当面对质,是死也要讨个公道。”
看着李泰冷下的脸孔,阿生喉咙一阵抽疼,他最讨厌的便是代人传话的差事。
“带她过来。”放下竹简,李泰这便改了主意,倒要见见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一刻钟后,阎婉被阿生从文学馆侧门,绕了小路领进风伫阁内。站在了李泰面前。
“见过王爷。”
短短三日之间,本来身形还算丰润的阎婉,整个人瘦了一圈,一条浅绒黄的披帛松私垂挂在臂弯上,矮身行礼时,轻飘飘地让她更显单薄,她眼中印着一条条浅浅的血丝,眼底泛着失眠留下的青痕,虽衣妆整洁,却难掩憔悴。
“婉儿有话要同王爷说,还请您屏退闲人。”她声音沙哑,可见这两天是没少哭过。
阿生立在她身后,偷偷翻了个白眼,得,那天还是他哄着劝着,今儿就成“闲人”了。
见李泰不语,阿生识相地退出屋去,将门带好,守在门外。
室内只剩下她同李泰两人,阎婉这才敢抬起头,看向李泰,语调僵硬地问了一声:
“婉儿今日来,只为问王爷一句话。”
李泰此时正在卷理着桌上的竹卷,一节节的竹简相互碰撞,发出“咔咔哒哒”的碎响,使这屋里不至于太过安静,可他的沉默以对,却让阎婉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差点就此缩回胆子,她低下头,垂在身侧的两手悄悄紧握成拳,暗中给自已打了气,才又能开口:“王爷准备拿婉儿怎么办?”
她巳做好了不被李泰理会,再次追问的打算,不想李泰竟是干脆地答了她:“你想要本王拿你怎么办?”
这本是阎婉预期中想要套出的一句话,这么顺利就能听到,难免使她应接不暇,怔愣片刻,方才又记起准备好的说辞,两眼死死地盯着自己脚尖,硬着头皮,涩声道: “那天是婉儿冲动,才会误认是王妃陷害,回去后仔细想了几日,才清醒过来,若王妃要对婉儿不利,三个月前在围场时就不会相救,是婉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殿下说的对,那
天设计害婉儿的人,确不会是王妃。”
一声脆响,李泰将卷好的书简搁置在案头,两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