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花粉可成药,”遗玉摇摇手中竹筒,“这里便是那别离花的花粉浸液,此花本身无姜,然有增效之用,佐米囊花生香,吸入口鼻便可令药效增十倍之剧,只需离尺距吸入口鼻一缕,一息会觉困倦,二息会觉体乏,三息便会入梦,入梦则不醒,终致窒息而亡,无痛无伤,若说此毒有何缺点,那便是促了药性,挥发过快,不能久存。”
她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进大书楼前众人耳中,再瞧她手中随处可见的竹筒,兀地有些可怖起来,各人颈后发凉,最先出声的却是李泰:“毒源何来?”
这才是重点,遗玉扭头看着适时提问的李泰,清了请嗓子,“房大人可差人去将书楼中所用兑墨的盛水竹筒全数取来?”
房乔一愣,便是明白过来,“这么说,你手上的一一”
“没错,这竹筒就是我从大书楼里取得,许是当晚死者之一所用,”遗玉不动声色地瞥一眼对面李格,站起身绕出座案,嘴角噙着冷意,为众人解惑:
“这凶手端的是思虑周全,大书楼每日黄昏有人清扫一至三楼,无学者在内,王爷不在就无人敢上四楼乱碰,他只需提前在四楼藏匿,等人清扫完毕,借值夜众人归来之前的空隙,在仆从换过新水的竹筒里分别撒上别离花粉,同寻常清水无异。再假装最早到场,等人来齐,夜间便将用米囊花裹了表皮的墨块一人送出一块,他用这新墨勾起人好奇,或说此墨不可存夜,寻些此类由头,当晚众人被分到各个楼层抄录,必用别离花水沾新墨研墨,生墨香,一嗅便中毒,三息身死,不挣不扎,一梦长眠,待到有人发现尸体,那毒香早散,只余墨痕。”
她话音落时,大书楼中响起一片抽气声,李泰一捏茶杯,仰头看着她背影,房乔闭目沉思,高志贤也紧紧揪起眉头,她借着拢发的动作遮掩盯向李格的目光,果见他神色有异,但还是摆出一副为死者哀痛的模样,若非是防止打草惊蛇,她真想扯了他那张虚伪的脸皮,问一问他就不会怕那些冤魂寻仇,夜里可能安眠。
官差将大书楼中的成水的几十只竹筒都取了出来,摆在一张案上,房乔拿了一只在手上,高志贤只是观望,将她所说之言消化掉,片刻后,便问遗玉道:
“虽王妃所说头头是道,但听你刚才所讲,死者所用墨块只有表皮燃毒,毒香既散,岂不是没了这件证物?本官糊涂,不知你是如何推出这墨有那米囊花毒的,若没证物,恕本官不能信服。”
“我自有解答,”遗玉将手中竹筒递给平彤,“还请房大人派人请出那二十八具尸身,且容我指认凶手。”
齐铮就站在李泰身后,闻言一颤,却不敢抬头生怕泄露了神色,房乔很是配合地让人去凉棚抬了尸体过来,顿时恶臭漫天,除却来认尸的家眷哭哭啼啼起来,其他人多是掩起口鼻,目露厌色,而这在堂唯二的两个女人,一个是恶心地扭头干呕起来,一个则是面不改色地走上前去,落在有心人眼中,自会比较一番。
看着遗玉穿走在尸体中蹲身翻寻,房乔眼神复杂了一瞬,面对这样的孩子,他既怜惜,又难免生出一股为父的骄傲,可一想到那夜答应他们兄妹桥归桥道归道,亲生骨肉不能相认,心中便是酸涩难忍。
李泰见遗玉去检尸,并未阻拦,只是一口一口地喝着茶水,目光渐渐昏暗。
遗玉很快便寻到了她要找的那具尸首,从那尸体衣物上摘下一物,让人用木盘托送到房乔和高志贤面前。
“这是?”房乔拈着盘中一只扁平的墨袋,一晃眼便明白过来,“这、这里面原先盛放的便是那些染毒的墨块吧?看着是同寻常墨袋无异,王妃是如何发现的?”
高志贤听后一愣,随即惊声瞪着遗玉道:“这么说,那凶手也已中毒而亡了?”不及遗玉开口,便怒拍了案,指着前面一片尸身,“去看看那是谁!”
“回禀大人,是文学馆的胡学士。”
“可恶,”东席有人恼斥一声,众人寻声看去,就见李恪气道:“这凶手已死,岂不是查不出是谁指使人害了这些文人?”
李泰目光微闪,齐铮身形微震,红了眼睛却依然不敢抬头,正是痛心疾首时,却听一道淡哑女声:
“不,凶手不是他。”
他心痛变成惊愕,抬头看向场中,就见在那排排腐臭的尸首当中立起一道人影,听得高志贤质问道,“王妃又在卖什么关子,这大书楼前后每夜都有人值守,刑部已经排查过没有见到可疑人物,若是你所说那般毒害,凶手不就是这死者当中一人吗?”
脚边的尸体让遗玉想起昨晚梦境,那些亡魂狰狞的模样让她手脚发凉,她再一次环扫四周,同李泰目光一碰又离,汲取了些许暖意,对着房高二人开口,道:“当晚大书楼中,实是有二十九人在场。”
第147章 破奇案(下)
“你说什么?”高志贤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王妃是说,还有一人在场?那人便是凶手吗?”房乔急忙问道,原本是当这又一件无头公案谁晓峰回路转,那凶手竟不在死者当中。
遗玉没急着答话,扭头去寻李泰,道:“文学馆中人外宿是要记录在门房,王爷可好让人去请四月初三那晚留宿在馆内,又参与编书的学者前来?”
“嗯。”李泰抬手招来一名随同听审的管事,低声吩咐两句,那人便小跑着去了,其实这边动静,早有不少留宿馆内的学生都赶过来看热闹,不大一会儿,人就找齐了,就在场上东南一角站着,有人神情局促也有人一脸迷茫,数一数是有二十三人。
“王妃莫不是想说,那凶手就在他们当中?”高志贤问道,那群人一下子便绷紧了神经,有人甚至大呼了一声荒唐,但见着李泰就在那里坐,便没乱起来。
“高大人刚才不是问我,如何推出那墨中有毒的吗?”遗玉是极少会顺着别人话走的一类人,她同李泰一样喜欢自己掌握住言谈的步调,在普沙罗城一年又常对着韩厉那样心上尽是针眼儿的老狐狸,即便是在高志贤这等刑威颇重的人物面前也不怯场。
高志贤自然是发现自己被她牵着鼻子走,心中微火,张了嘴又闭上,没接她话,两人这点言谈上的微妙不乏有人察觉,房乔便是其一:“还请王妃明言。”
“大人客气,”遗玉抬手指了他面前托盘上摆放的墨袋,道:“你不妨撩开仔细看看里面。”
房乔伸手抽开墨袋,却见里头空空唯有一根兔毫,想一想,他又伸手进去在袋里摸了摸,翻手向上,就见指头上沾了一层墨粉。
“米囊花壳粉是有色之物,多呈褐黄,混在墨中当然不见色,但若同其他颜色衬在一起,便可发现细微不同,各位看我手上戴这副青皮指套,乃是蟒皮所制,有隔毒之效,那日验尸时我探囊中,便发现套上颜色有异,除却墨灰,青色的指套上隐约呈出一些绿色。”
“若有擅画者,当知黄色同青色相掺便是绿色,我便疑这墨中有鬼,再一细看,这墨袋内层竟然满满都是墨灰,显然曾放过许多墨块,我打听这位胡大人为人,他素来节俭,又是个爱干净的人,喜欢把备用的墨块用纸包了再放进墨袋中,因何会突然这般邋遢?这么一袋子墨块是去了哪里,他一人能用这么多吗?我又从胡大人好友处知那兔毫是他之物,这么一来,便有两种推论,其一,这墨袋是胡大人的,他是凶手,不知何种原由取得这些毒物,害了同僚之后又畏罪自杀。”
小小一个墨袋,一层墨灰,竟也能从颜色相撞中看出异常,顺藤摸瓜查出线索来,非是才思敏捷不能为,当真是叫人心中惊叹,房乔压下吃惊,点头道:“这么分析是有理有据,那为何你又说他不是凶手?”
他问出在场所有人心中疑惑,遗玉并未直接回答:“很简单,你看那袋中的兔毫。”
房乔将笔取出,拿在手中细看,未几,翻来覆去打量,见着上面斑斑墨灰,正在寻思时,遗玉却已经转身走向那群出事当晚留宿在馆内的学生,一双冷眼从他们面上一一扫过,道:“他当晚夹带一袋毒墨在大书楼害取一众性命,那墨袋是文学馆统一发放的一种样式,几乎人人相同,不差多少。为防此案被人查出,追到他头上,他行凶之后等到毒气挥散,在死者当中寻一替死鬼藏匿‘凶器’,将有毒的墨袋同对方无毒的墨袋交换。只是这人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未免有人生疑,就将死者生前所用兔毫放入墨袋,以示他物,岂料正是这支兔毫,让我看出凶手另有其人——即便是一个一心求死的人,也不会将生前所爱之物如此糟蹋,随意置放。”
在座众人各自琢磨着她话中意思,房乔又细细打量一遍那脏灰的兔毫,杆有磨痕,显然是常握在手中,然而那笔锋却是修剪的光滑如斯,如同新笔一般,不像常用之物,如此,唯有一解——
“这支兔毫,是胡大人第一次进考时候,伯母所赠之物,他最是孝悌,惯常将它带在身上,没人时才会拿出来细看,却从没见他用过。”齐铮走了出来,红着眼睛。
闻者静默,房乔也是个孝子,深能体会那份心情,轻叹一声,掏了汗巾将这兔毫擦拭干净,放在一旁,轻叹道:“难得一片孝心,却不能尽孝终老。”
“王妃可知凶手究竟是谁?”高志贤问道。
“嗯,”遗玉闷应了一声,向对面那群案发当晚留宿的人道,“为替亡者申冤,得罪各位了。请你们一字排开,转过身去低头蹲下。”
一群人对望之后,短暂的犹豫后就纷纷转身蹲下,房乔已是离案走到遗玉身旁,他很是好奇她如何辨认凶手,跟在她身后从左到右走马观花地来回一趟,最后停在一人背后,俏脸一沉,伸手一指。
“将他拿下!”
二十多个人几乎同时回头去看,却只有一人看见那双正指着他鼻子的手,下一刻,两只膀子便被压住。
“放、放开我!简直是荒唐,我怎么会是凶手!”
就连齐铮都惊诧地喊了一声,“裘海良,是你!”
“不是我!我那晚一直在房间休息,就没有出过门,怎么会去杀人!”那名唤裘海良的年轻男子挣脱着,恼怒地冲着遗玉道:“王妃因何要冤枉学生,莫不是找不出真凶随便抓一个赖上!”
“是你,”遗玉很是奇怪她此刻还能如此平静的说话,“常来大书楼的人都知道,楼外围有不少护卫巡逻,出入很容易被人看到,而你知侍卫从不过于靠近书楼打扰,便在行凶之后,躲在了大书楼外的花丛中,书楼中看见你的人都死了,等到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