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吧。”
“这还早,您再歇会儿?”
平彤劝道,早上她准备好早膳端来送,在房门口就听见里头细碎哭声,只好又将东西端回去,不知两个主子什么时候要吃,来来回回热了几趟。才被叫着送膳到厅里,虽没能进来这道房门,可也知道自家小姐不好过,光瞅那襟口露出来黑青牙印子,就可想一番。
“不睡了,这就起。”遗玉心里是想躺回床上一觉睡到明天去才好,可现实由不得她任性,想到今日就能直面那皇宫里的人君,便禁不住有些忐忑。
李世民无疑早知道她是房玄龄的女儿,又有她大哥这么一个原因,这皇帝对她到底是个怎么看法,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只是蹴鞠那日威严,一句话就将原本还算宠的蜀王李谙打到穷乡僻壤,叫她印象不可谓不深刻。
这天下位高权重之人凡几,实则都是这皇帝捏在手心里的一步棋子罢了,不论是李泰、长孙无忌、房乔、以及已经亡故的卢老爷子,太子和蜀王李谙,就是两个很好的例子。
在皇权这一点上,她以为,李泰显然要比李世民任何一个儿子都更清楚,也拿捏地最稳,他似乎很明白李世民对他“宠爱”的度量是在哪里,底线是在哪里,他凭借着这份宠,从一个幼年死了母妃又同红庄这等密教有私的庶皇子,登到现在的位置,又岂是表面看来那么简单风光的?
遗玉暗叹,人只道他能文能武好善属文,谁又看到他卷不离手时候,红庄苦训时候,只道他受眷留京不必之官,谁又知晓他夜不能寐时候,被刺遇险的时候,只道他有张俊美的皮相,谁又知道他那双眼睛曾有只见一种颜色的时候。
在知道红庄的存在,听说过那位谨妃娘娘的事后,遗玉又怎么会单纯地以为,李世民对待李泰的宠爱是因着喜欢这个儿子,亏欠这个儿子,说到头去,不过拿他当个靶子摆在人前,时而当枪来使,好叫帝王心术难测。可以说,李泰如今这般,奉是李世民这么多年的“宠爱”逼迫来的,他根本没有权利选择要,或者不要。
要不要都是死局,所以他才只能争!
这般想来,她心口又拧了,愿能站在他身边,陪伴他,帮助他,不至于像历史上那个魏王一般,夺位失败,客死他乡。
……
书房中,阿生手中拿着各地传往洛阳,又通回长安的密信,正向李泰回报:
“三月初三放春后,蜀王谙被遣虢州,有谄媚杨妃者,官六七人私以十车钱帛,约三万赠蜀王携走。初五,楚王宽离京,携妃仆归封地,吴王初六离京,未归安州,而是同齐王一道去了洛阳。齐王李佑去年进京养病时,其舅燕弘智劝其招募壮士自卫,年初结五十好武死士秘密收于府中,藏于京内。又因齐王游猎过度,结交不善,私朋多为奸邪之人,为圣上所知,又改权万纪为齐王府长史,年后一并返回齐州,权履劝齐王善交无果,双方愈见不和。”
翡翠院的书房搭建在东南一角,窗外环水,空气很好,李泰站在窗边望了一阵,一身鸦青绸衫,长发未髻,蓄在后颈用发带竖起,是比平日看起来的少了几分严肃。
阿生将手中一叠信纸放下,抬头看着李泰侧背,道:“旭安奉您之命,引诱蜀王这四年以田猎之名,敛财十万还招募壮士五百,那日主子激他嘲圣,给了皇上一个贬谪他又不落疑心之名的契机,蜀王已末,吴王失其臂助,可是要派人前去见一见齐王长史权万纪?”
“不必。”李泰伸手将另外半扇窗子打开,看着湖面暮色,神情淡淡,“权万纪此人本王早年有交,乃是嫉恶如仇一士,李佑私下自大性蠢,定早将他得罪,初三那天宫聚,权万纪也在——李佑募士结邪之事,父皇必已是那时知。若本王没有猜错,待李谙被贬一事平下便会轮到他。”
两人出局!阿生眼皮一跳,心口冒出这么四个大字,张嘴道,“皇上近年似乎疑心变重,可要属下将府中一部分死士暂遣别处一避,以免有人谗进累及您。”
李泰唇边溢出一声轻哼,转过身来,走到书桌边捡起朱笔,就在摊开的一折名册上将几人划去,口中自语道:
“十年大封,八子获赐,领各州都督,是怕我等京中结党,十一年再封,父皇东宫之时旧部全获,是慰人心,然国公一时增有十数人之多,爵位廉价,又并世袭之,疆土有限,然子孙无尽,如此恩赏,焉能永固。天高地远,安居太极殿中,便可不必忧患吗,安王血训在目,疑?如何不疑。”
听得他揣摩圣心,如能窥之,阿生心口一跳,头又垂下一些,闭目塞听,这般厉害推敲,却不是他能听的,就是听了进去,也该转眼忘掉。
李泰语落,沉默片刻,又道:“江南情况如何?”
“回主子的话,苏杭私盐盈利之巨,实是难想,子燃带人所去两年,仅通山阴四道,而月入三千贯,但因除却官道,多数私盐流道已为草莽帮派所占,武人又难收,每有伤亡,或死或残,再招既难,一时未有增利。”
“江南,江南……”李泰负手在桌前轻踱几步,一顿停下,返回桌前,抽出一章硬笺唰唰书写,口中道:“派府中一百死士前去助他。”
“主子!这是否不妥?”阿生低声惊叫,他再明白不过李泰所处位置的危险,一个不好便不是贬谪就算了的,魏王府中,除却护卫军帐,好武死士统共一百二十人,如若遣之一百在外,一旦京中有变,亦或有他方死士结伴来袭,是连护命之力都无。
李泰没有解释,只是反问道,“王珪还在西院?”
阿生无奈随他转了话题,心中却想如何劝他,“王大人家眷在外,自从被皇上指派入府为师,便住在西院未有离去过,他寻了您两次未果,每日便只种花喝茶,看书作画。”说着他便奇怪道,“这王大人不是皇上派来挑拣您日常错漏的吗,怎么都一个多月了,也不见动静。”
李泰摇头,将写好的密信放入信封,又从屉中取一圆通卷入,“这府里上下,已被宫中摸清八分。明日将死士潜去。”
阿生先是一愣,而后一震,抬头喃喃道,“您是说、是说王大人带进来那两个侍从是探子——糟糕!”他暗暗咬牙,道,“千防万防,怎就漏了他。属下失责!”
他后退一步,屈膝跪下,死士极其难养,非那些护军侍卫可比,一半留在府中,拟做寻常下人,一半养在王府周围化作寻常商贩百姓,可若是宫里派来的顶尖儿的探子,一看便知内里,王珪住在魏王府里一个多月,想必那两个探子是将府中来往巨细,查了个一清二楚,这也便是李泰梳流阁惯不许人入的原因,便是防着一招,谁又知道皇上派了个找茬的文士,却是来探底子的!
“起来。”李泰半点不见紧张,将密信丢进他怀中,目光平静,“如此反倒安全。”
越是清楚,才越会放心。
“主子您——”阿生还待说什么,忽听门外传来细碎脚步声,随后门上“咚、咚”叩响,就听屏风转角门外道:“王爷,奴婢来送茶。”
平彤平卉都是曾侍候过李泰,自然清楚李泰规矩,书房这种地方,非是通传不能乱闯。
阿生见李泰无异,便按下心中狐疑,转身去给平卉开门,而李泰则是捡起案头那一叠信纸,拿在手上翻看。平彤垂头走进来,将茶水摆在桌上,听他问道:
“王妃还在睡?”
乍一听这“王妃”二字,平彤怔了一下,随即便压下眼角喜色,恭声道,“回王爷,王妃已醒了。正在梳洗。”
李泰眉头轻轻一蹙,就见手中信纸一把窝成纸团,掷在书案上,转身出去了。
他人一走,平彤才向阿生道:“李管事,刚才赵总管来院子找你,我说你在书房侍候王爷,他便了,看着是有要事,您可要去寻他问问?”
阿生还在为那死士之事发闷,就摇头冲她扯了扯嘴角,道“不妨事,他是来寻主子的,王爷王妃今晚还要进宫去面圣,没有空闲见他们,等明早再集了他们拜见便是。”
……
翡翠院坐北朝南,不是四四方方的形状西北角延伸出一块四方,正好是新房内室,从院中北角面南的屋门走进,便是一间广厅,厅左连着的便是卧房卧房南面临湖,东窗临院各开四扇直棂窗。
地铺流纹木板,几张梨黄底团花织锦地毯铺上两堵双扇山水围屏将内室一分为二,一座宽敞的垂帐屏风床安在北面,床西角是衣柜、立柜,东角摆一半丈红木衣架,又一香案搁有炉香。
屏风床帐之间设有茶案、银足小案各一,南窗下设一棋案,一湘妃软塌,东窗下摆一矮足妆台,一面铜镜足有半人高低,遗玉现就坐在妆台前的软毯上,让平卉给她梳头。
她已为人妇,晚上又要进宫去,便不可随意马虎,平卉梳得一手好发式,难得派上用场,便尽了十二分心摆弄,却苦了浑身酸痛的遗玉。
大婚那天卢景珊和程夫人来给她铺床,是将一些衣物首饰都安放在新房里,眼下这妆台上,便摆了几只抠铜的首饰盒子,个个打开,满个个打开,满满装着簪花珠笄,手镯串子,耳坠戒子,样式或繁或简,都是真金玉翠的好东西。
李泰进来时候,她已梳戴罢,身上穿着裹胸的胭脂红云纱束裙,歪靠在妆台上对着铜镜戴镯子,平卉去衣柜拿取宫制大袖,她便单披了他早晨穿的那条素净棉袍挡风,长长地拖在身后,不知这一浓一淡的颜色衬得她此刻娇懒无比。
偏偏她又梳着整齐的百合髻,头顶簪着紫红玳瑁蝶花串,光滑的鬓角贴着薄薄的点翠金片,珠圆玉润的耳垂上吊着两朵金芯耳串,螓首微垂,神态温软坐在那里,好似一株半开的垂丝海棠,这当是他头一回瞧见她这般奢贵妆点的小女人态。
遗玉正在比着戴那搂金的玲珑镯子,还是玉珠串子好,余光一闪,瞧见门旁立的修长人影,心一颤,手一抖,那玉珠串乎便“叮咣”掉在妆台上。
“王爷。”平卉听见响动,抱着件崭新的宫装大袖从屏风绕出来,一眼瞧见李泰,连忙行礼。
李泰却径直走到了妆台边,在遗玉身旁坐下,看一眼她别过头去露出的微红的侧脸,一手捡起那掉落的玉珠串子,一手执起她垂在膝上的左手,将珠串套了上去,转了半圈,叫那串上坠挂的香穗垂在她内挽,却不松手,只捏着她细小的指节轻捏着把玩,视线落在她侧脸上,细细打量她今日不同以往的味道。
遗玉自知他灼人的视线,可就是拿不出半点勇气扭头看他,便被盯地红了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