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她动作娴熟,将遗玉的三尺长发,结成大片的盘桓髻,象征成年之意,程夫人为她加上了一支中规中矩的金丝抱珠钗,她便回小东厢换衣妆点,这一次,让人等候的时间要长一些,再出来时,一身海棠红的丽装女子,却是让宾客席上观者眼前为之一亮。
她丫髻素裙时候,是清清淡淡的小女儿姿态,曲裾深衣时候,是端庄舒仪的少女姿态,再这一身海棠红衣,妆容半点,并不是国色天香的美人,也不是倾城倾国的绝色,然是这长安城少见的丽人,淡紫偏红的海棠色,过娇媚而显俗,不是人人都穿得,偏在她身上,娇媚之余,竟生生地被她逼出三分贵气来!
“怎地我看这卢二小姐,半点不像是在乡下长大的,这及笄礼我看的多了,肥的瘦的都见过,啧,哪有这种一丝儿都叫人挑不出错的。”
“要不是呢,听说魏王喜爱的很,那晚宴上还亲自为她作画像……”
下面的窃窃私语声,叫长孙娴眼中浮起一丝冷笑,看着正跪向祠堂朝卢家祖宗灵位行礼的遗玉。
三叩三拜之后,遗玉暗松一口气,被程小凤扶着站起身,重新回到绒毯上跪坐好,程夫人走上前,接过司者递上的托盘,取了她事先准备的一支精致小巧的如意玉簪,在遗玉仅有一钗的发簪别上。
“添簪一支,称心如意。”
“谢夫人。”遗玉微微垂首,没敢大动,记得早晨沐浴时候卢氏的交待,在醴醮取字之前,头上一根钗环都不能掉下,否则便是丢了添笄者的赠言和祝福,是谓大凶。
一旁的司者见程夫人簪落退到一边,便面向着南边宾客席次,扬声道:
“请诸客添笄,添福,添愿——”
在场的女宾纷纷站起身,年长的正互相礼让先行,另一半的女宾,已是有人离席上前,看清是谁后,她们都停下了动作,目光追去。
遗玉看着长孙娴走到她身边,一手托着一只黑檀盒子,冲她淡淡一笑,道:“恭喜了。”
遗玉回以一笑,心中警惕,就听立在身后的程小凤低声警告道:“长孙娴,你别打什么歪主意。”
“你想多了,我可是来道贺添笄的,”长孙娴说着,便打开手中的盒子,取出一物来,捏在手中。
待看清那东西,遗玉当即目色一厉,察觉身后动静,快一步背手抓住程小凤【脚踪,没让她冲动。
“长孙小姐这是何意?”程夫人先于程小凤出声,脸色是难看的很。
“程夫人问得好,”长孙娴转过身,抬起手,在场女宾看清楚她手中物事,顿起哗然——她手上的,可不是什么钗环簪笄,而是一根细茎生穗,路边田垄上随处可见的莠草!
长孙娴亮声压过喧哗,稳稳地举着手中的莠草,“长安城中,向以女子嫁前及笄礼之盛,宾客之众,来衡量女子德行品操,然,礼后未能有一详说,能衡其优劣,今我尔容诗社便想出一则,有谁家女子礼前,便查其出身、品行、才学三者分作六等,再以花草代簪钗,为行礼者添笄,衡其优劣!”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主意又新奇,为数不多的宾客都小声议论起来,长孙娴并不停顿,继续朗声道:
“这头一等的,是牡丹,这二等的,是梅花,此二为上品。这三等的,是芙蓉,这四等的,是菊花,此二为良品。这五等的,是槐枝,这六等的,便是我手中的莠草了。”她转身看一眼遗玉,目露讽色:
“此二为下品。”
声音落下,宾客再次哗然。
书有云,莠,害苗之草也。
……
御书房
龙涎香的味道,本是静心养神,此刻充斥在室内,却满是沉闷。
“内库用度涉宫闹私密,怎能将账目布于公众,再牵扯上盗库的案件,岂不是让天下人看笑话吗?”
李世民双目一眯,不再拐弯,语调不紧不慢却分毫不容置喙:
“立查此案,绝无可能,那两个内官被逼问之下,当朝胡言乱语,怎能作数,他们不信你,朕信你便是,且叫他们闹去吧,你不要跟着胡闹掺和。”
李泰唇线轻抿,知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不管是不是他盗的库,不“掺和”,便是默认,为了维护皇室尊严也好,为了掩饰其他也好,总之,一开始这个黑锅,就算定了要由他来背的。
实际上,到了这一步,他也没想过,能在这种情况下,讨回什么所谓的“清白”,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是,这个注定要背的黑锅,能帮他交换回来什么。
说来,这还要感谢指使戚中恩在接风宴上捣乱的人,给他提供了交换的机会,还有平阳长公主那一句“提点”,大盈库在他离京这两年,以他名义支出的,怕是不只十万这笔“小数目”,让他知道了交换的底线。
李世民见李泰沉默不语,没再开口讨清白,当是心照不宣,目光连闪后,神情和软下来,轻叹一声,道:
“这回算是冤枉了你,朕向厚爱你,没有平白让你受气的道理,你放心,那两个胡言乱语污你的内侍,朕不会饶他们。此外,当年朕还在东宫之时,侍中王珪便在跟前做舍人,他性情沉澹,志量隐正,常以忠孝仁义礼自励,就给你做个上门先生,你要敬他如长。至于你的婚事——好的不要,偏要挑个不登对的,罢,便由你吧,正巧皇后留下两名女官,都是宫里的老尚人,朕本是要让她们安享晚年,这便一并送到你府上任事吧。”
恩威并施,这是变相的妥协,亦是交换的内容,给这首场父子之争划下休止,究竟是谁先妥协,谁占了上风,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层窗户纸已捅破,再补上去,也掩饰不了那里留下的洞。
李泰目光沉下,躬身一礼:“谢过父皇恩典,是儿臣执了,内库兹事体大,怎得轻易布众,谗语流言,止于智者,身正不惧影斜,儿臣自知便是。”
有谁知道,这番平静脱出的话语背后,是将付出如何的代价,甚至在百年之后,也成他人生中抹之不去的一个污点。
他拜完,却并未起身,知子莫若父,李世民看着这唯一能叫他心情复杂如斯的儿子,抬手叩了一下案头,肃声道:“笔墨。”
一直站在一旁装聋作哑的宦官,不慌不忙地去前去研墨。
一盏茶后,李泰退去,片刻间,御书房内沉闷之气迅速散尽,龙涎香味,又变得怡神起来。
“陛下,四皇子这一趟回来,是变了许多。”
李世民持起手中的毛笔,在干净的纸上游走,“变?他没变,是你从未真正知他罢了。”
“长公主和魁星楼那边,需不需要再——”
“不必,只要不越了那条线,把该做的都做好,无干大局,他们那些小动作,朕都容得。”他嘴角带笑,神情松泛,“库里那边处理妥当了吗。”
“快了,最迟后日,账目就能补平,将缺的那八十万抹去,不详查,看不出端倪。”
第57章 她的厉害
“此二为下品。”
这一句话,便给遗玉下了定断,仿佛一脚踩下去,将这场本算干净漂亮的及笄礼毁去,盖上了一个刺目泥印子,人性本是记坏不记好,今日过后,谁管这尔容诗社的评是否公正,谁管遗玉本人如何,再提起来,怕只记得长孙娴手中的那根莠草,记得卢家的二小姐是个六等的下品!
清楚这个中的门道,最先出声的不是脸色难看的程夫人,不是气地咬牙的程小凤,也不是目中暗隐厉色的遗玉。
“是哪个给你的权,来置评我儿?”
遗玉侧头,就见卢氏不如何时已离席走了过来,在长孙娴面前三步处站定,面沉如水地问道。
长孙娴没见过卢氏,听她说话,猜出她身份来,不但不惧她脸色,反而仰起下巴,道:“这位应是卢夫人了,前些年听说你是被乱党掳去,原已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这下子,本不记得卢氏曾经失踪的女宾们,多少都想起了是有这么一回事,再看向卢氏的眼神,都变了起来,一个妇人,被乱党掳去,如今毫发无伤地回来,这话里的味道,谁都听得出来。
“腾”地一下,遗玉站起了身,神情转冷,正待出声,卢氏又是一问:
“你且答我话。”
长孙娴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环扫女宾们一眼,同行的另外七个的少妇人,纷纷起身,“并非是我一人之言,对卢小姐的评价,是我们尔容诗社的夫人们共同商议的结果,论出身、品行、才学,我们都是这长安城里上等的女子,难道加起来,还不足以品评一人吗?”
长孙娴这话,打的是闷拳,利用尽了人的心态,当真不给对方还手的余地,为什么要添莠草,她根本就不用说原由!只将她们一干人的身份地位和才名摆在那里,便是这评价本身的分量,便是那莠草的答案,另外十几名宾客再这么一想,先前看到遗玉的种种表现,忽就被淡化了,心里多出的怀疑,便是猜想这卢小姐必是有哪里不妥的。
开礼前,遗玉便预料到要出岔子,可没想到长孙娴为了羞辱她,会这般大费周章,特意折腾出了这花草评人的名堂,但更叫她意想不到的,还在后头。
“卢夫人,我本不想在这里多说别的,”长孙娴扭头看着遗玉,笑中暗藏着讥讽和阴狠,又忆起三年前的那场礼艺比试,君子楼中,千百双眼睛的注视下,那淡淡一声彻底毁了她清高和尊严——长孙小姐,你无礼了。
那环绕在围楼中,从各个方向传来的哗然声,嫌鄙的目光,还有论判席上一声声怒斥的“无礼”,是她挥之不去的恶梦!
“你这女儿,在她祖父故后,于服丧期间,就出没青楼,勾引皇子,贪慕虚荣,用尽下作手段,蒙骗魏王求指侧妃,她三月刚刚满丧期,便迫不及待地同魏王离京,两年未归,实借巡游之名,行厮混之实,你那儿子卢智,因曾被误伤一回,便怀恨在心,行凶杀人,心胸狭窄,残忍至极!”
整个祠堂前被惊的静悄悄的,就只剩下她一人的声音回响,没人察觉,遗玉白皙的脸上正慢慢现出一抹惊人的戾气,就见长孙娴一侧头,对向浑身僵硬的卢氏,面上冷笑,两眼中却泛着一丝兴奋的鲜红,轻轻开口,用着仅有身边几人才能听到声音,轻轻道:
“卢夫人,你教出的这一对儿女,当真是男盗女娼,狗彘不若。”
“长孙娴!”
“啪!”
“啪!”
遗玉一手扬起,未及落下,程小凤怒喝一声,便作哑然,程夫人惊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