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进来,立在灶前边跺脚边烤火,没好气地骂道:“这几个狐狸精,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竟敢让我给那个扫把星洗衣服。娘,你趁这个机会和她们说,让她们把那个扫把星弄回去呗?”
汪氏将大女儿的手从灶前打开:“你要死了,还没擦干就烤手,手会皴的,到时候又要浪费老娘的油脂,要一钱银子才得一小瓶,也不知为何这样贵。”
艳儿不以为意:“我听芳儿说,那丫头的箱子里有好几瓶,听说是五钱银子一瓶的。等那三个女人走了,你去拿来不就行了?”又抱怨:“我的卧房都给她占了,这几日和芳儿挤一张床,身上又酸又痛,难过死了。她们什么时候才走啊?”
汪氏正要叫她小点声,忽听门前一声冷笑,却是娇杏站在门口,圆睁杏眼,嘴角含着几分鄙夷:“我们家小姐用的东西,可不是那阿猫阿狗就够资格用的,用了当心生疮。昧着良心算计人家的东西,也不怕遭天谴,遭雷劈!”
吴家是本村首富,乡人多不敢得罪。艳儿是自小娇养惯了的,性格骄横无比,又处在十五六岁,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时段,也不管娇杏是谁,跳将起来指着娇杏骂:“什么东西!一个贱婢,也敢在我家指手画脚,你信不信姑奶奶将你赶出去?”
第10章 是非(二)
娇杏不甘示弱,挽起袖子,叉着腰,斜着眼睛吐了一口,撞将过去骂道:“你又是什么东西?若不是我家小姐寄养在这里,你吃得饱吃不饱都还未必,忘恩负义的东西!你要赶我走是不是?你赶啊?你倒是赶啊?我正好回去把这里的事都禀报了夫人老爷公子,看看虐待谋害官家小姐是什么罪!”
艳儿被娇杏撞得一个趔趄,不由大怒,双眼一睃,在灶旁找到一把半秃了的扫把,抡起就朝娇杏身上招呼。娇杏冷笑,转了一个圈,停在了明菲的药罐子前,不停地骂吴家忘恩负义,间或喊一声救命。
汪氏站在那里假意劝解,却不上去拉架,就指望着大女儿闹一场,让吴家这几个婆子丫头省省劲,记着这到底是在谁家的地盘上。厨娘讨厌艳儿和娇杏,乐得看笑话,站在那里大声喊:“哎呀,姑奶奶们,把家伙什弄坏了可要赔的。奶奶啊,这家伙什坏了可不干我的事。”
正闹腾间,只听“哐当”一声响,明菲的药罐子落地开了花,药渣药汁溅得一地都是,艳儿和娇杏身上也沾染了不少。
娇杏惊天动地一声哭号:“妈妈,妈妈,你快来!我不活了!我们蔡家竟然被人欺负至此,就连小姐的药罐子也被人砸了!这药,一副可值五两银子呢,又是走了多远的路才去抓回来的,才熬了两回,这可怎么好啊!哎呀,我没活路啦,和你们拼了算!”
娇杏在头发上抓了两把,咬牙切齿地抱起旁边一个酱菜坛子砸在地上,手一挥,挥落几个碗碟,冲上去厮打艳儿:“赔我家小姐的药来!你个黑良心,想害死我家小姐,想害死我,反正我都活不了了,就和你拼了!”
艳儿匆忙应战:“不是我砸的药罐子,明明是你砸的,还想冤枉我!我也不是吃素的,任你怎么冤枉都不敢吱声。”
娇杏一口唾沫吐在她脸上:“我呸!小家子养的,算计着别人的财物,又想害人命,不得好死的东西!”
艳儿血红了眼睛扑上去,二人顿时扭做一团。艳儿长在乡下,手脚有力,娇杏则是仗着手脚灵活,经验丰富,一时打得难分胜负。厨房里可是遭了殃,许多东西都被砸坏,汪氏心疼得要命,扑上去拉架,厨娘恨她刻薄,假意上前拉架,又趁乱碰掉了几个好碗碟。
汪氏拉开女儿,挡在娇杏面前,娇杏不依不饶,连带着把汪氏手上都抓了几条血口子。厨娘看似帮忙,其实却在添乱,三个人竟然敌不过一个娇杏。汪氏大吼一声:“还不快去请余妈妈过来?”
厨娘方抿着嘴,偷笑着去了。
余婆子正在房里和明菲说话,突然听得外面一阵嘈杂,接着门被拍得震天响,厨娘的声音炸雷似的响起:“哎呀呀,不得了啦,大姑娘把三小姐的药罐砸了,娇杏姑娘正在和大姑娘,还有我家奶奶拼命呢,请妈妈过去瞧瞧?”
娇桃闻言,忙打开房门,低声斥道:“这么大声做什么?惊着三小姐了。”
厨娘撇撇嘴,暗想,以前爬树偷果子、掏鸟窝弄鸟蛋充饥,上山砍柴捡蘑菇,遇到蛇也敢打了煮汤吃的野丫头,才三两日功夫,就娇贵成这个样子了?面上却做出万分焦急的样子,道:“娇桃姑娘,快请妈妈出来,不然要出人命了。”
余婆子稳坐不动,只道:“娇桃,你去瞅瞅是怎么回事?”
娇桃应了,关好门,跟着厨娘去厨房。一路上,厨娘兴奋地描述娇杏和艳儿是怎么吵,怎么打的,口水喷到娇桃脸上,娇桃轻轻擦了,一句话也不讲。
厨房外围着被看热闹的吴家长工,厨房里更是挤满了吴家的人,包括吴贤声,吴家的独儿子吴金柱,芳儿,还有那粗使婆子。厨娘拉着娇桃,三两下便将那看热闹的长工挤开,挤入了厨房,大声道:“老爷,奶奶,余妈妈让娇桃姑娘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娇桃眯眼望去,只见厨房里一片狼藉,娇杏披头散发,一脸的泪和灰,正坐在地上抱着那个摔破了的药罐大声地哭,说是吴家六七个人欺负她一人。吴贤声并吴金柱手足无措地靠着墙壁站着,汪氏和艳儿也是披头散发的,身上满是油污灰尘,手上脖子上满是血痕,芳儿一张小脸气得通红,撅着嘴不说话。
汪氏一把拉住娇桃,嚷道:“娇桃,你来得正好,我活了三十多岁,可没见过这么泼的女娃。府上是官家,难道就是这样管教下人的?我是主,又是府上的亲戚,她是客人,又是奴仆,却全然不知尊卑礼仪,今日不给我个说法,我是不依的。”
娇杏将手里的破药罐往地上使劲一砸,跳将起来,手指险些戳到汪氏眼窝子上,骂道:“瞎了你的狗眼!黑了你的猪心肺!你还知道我们府上是官家?你和我家小姐是亲戚?你们害得我家小姐跌下山崖,险些送命,又密谋要偷她的财物,将她赶出去,被我撞破,这才借机砸了她的药罐子,六七个人打我一个人,想要杀人灭口。我告诉你们!没这么便宜的事!休说这天下还有王法在,就是鬼神也不会轻饶你们!”
她口齿伶俐,说得又急又快,有鼻子有眼的,理直气壮,一点心虚都没有,似乎她就是最占理的那一个。
艳儿又急又怒,尖叫道:“呸!下作的小娼妇,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害那扫把星跌下山崖了?明明是她自己蠢笨摔下去的!如果不是我们家收留她,她早就死了,拿她点东西算什么!”
“看看,当着我们就这样辱骂我家小姐,可见平时是怎样对待她的。承认自己想偷我家小姐的东西了吧?有这样狠毒不要脸的亲戚吗?”娇杏怪叫了一声,又扑上去拼命:“还有你凭什么说我是娼妇?你懂得什么叫娼妇?谁教你的?你讲给我听听,说不明白,我不饶你!”
艳儿虽然彪悍,到底是未出阁的小姑娘,被娇杏一连串的质问弄得面红耳赤,手下软了几分,又被抓去了几缕头发。
娇桃沉了脸,沉声道:“都给我住手!娇杏,你这般打闹,知道的,会说你是被逼无奈,护主心切;不知道的,却是会听信小人之言,说你仗势欺人,到那时,连三小姐和府里的名声都被你带坏!你可担得起这个责么?”
娇杏扑过去抱着娇桃嚎啕大哭:“刚才你也看见了,他们太过分了,欺负小姐,意图谋财害命,又玷污我的名声,我长这么大,没受过这种气,我不活了。”一头朝着汪氏撞去,她先前只是想借机闹闹,让明菲出口气,放过她,闹到后面,她突然觉得,闹起来也不错。
汪氏被这彪悍的丫头吓得连连后退,娇桃眼疾手快,死死拽住娇杏,叹道:“别闹了,我们先回去,禀报了夫人,谁是谁非,夫人自会主持公道。你这样闹腾,叫小姐夹在中间,好生为难。先和我去见妈妈再说罢?”
娇杏这才抽抽噎噎的停了。
汪氏见娇杏不闹了,忙瞅空陪笑道:“娇桃姐姐,你帮我劝劝娇杏姐姐。刚才是她听岔了,俗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我们又是亲戚,三小姐到了我们这里,是多大的荣幸啊,我们欢喜还来不及,又怎敢谋财害命?若是有一点点那种心思,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娇桃淡淡一笑:“是啊,吴家奶奶是个明理的。但大姑娘的话却是有些不好听。有些污言秽语,实在不是正经人家的女儿能说的。”
汪氏立刻打了艳儿几下,骂道:“死丫头,三天不打你就上房揭瓦,惹祸逼死你爹娘,看你怎么办?”
艳儿犹自不服,被汪氏一把捂住了嘴,命吴贤声和吴金柱将她拖了出去。
第11章 是非(三)
娇桃带着娇杏去见余婆子,汪氏也拉着芳儿跟了去,一路不停地赔小心,二娇均沉着脸不说话,倒教汪氏有些拿不准轻重。
进了明菲的房间,娇杏捂着嘴跪在地上就哭了起来,还不停地打自己的嘴巴,说是自己没有用,连小姐的药罐子都看不好,听见有人背后咒骂小姐,自己也没能力管,反而被人污了清誉。
汪氏不顾自家狼狈,忙挤上去辩解:“误会,误会,都是误会。芳儿,快和三小姐说说事情的经过。”芳儿觉得丢脸,红着脸把头侧到一边不吭气。
明菲厌烦地皱了皱眉头,看着余婆子不说话。
余婆子不紧不慢地笑:“哎呦,这是怎么了?怎地闹得一塌糊涂?你二人是从灰坑里打滚出来的?还是遇上贼了?娇桃,快服侍吴家奶奶梳洗,这个样子算什么?”
娇桃看了娇杏一眼,低声道:“那娇杏……”
余婆子冷笑:“就让她跪着!这么点事都做不好,连药罐子都摔了,养她做什么?这是欺小姐年幼,欺夫人年轻,不把主子当回事呢。若不是这是在别人家中做客,我就能先替夫人和小姐处置了,死了活该!滚出去跪着!”话说到后面,语气阴狠之极。
娇桃惊疑不定地睁大眼睛,跪下去求情:“妈妈,娇杏没有大错。再说,她若是死在这里,衙门来问,也不好。您饶了她罢!”
余婆子变了一副嘴脸,冷漠高傲地道:“怕什么?老爷是堂堂水城府的正五品同知,夫人娘家的大伯,也是堂堂正四品水城府知府!再不济,京城里头,还有个翰林院侍读的妹夫,都察院御史的叔父!休说是死个把小丫头,就是死上三两个,也跟捏死几只蚂蚁似的,算什么?”
话说到这里,不论是明菲,还是汪氏,都明白了。余婆子抬出陈氏的家世,明摆着就是要替新夫人撑明菲的腰。明菲心里紧绷着的弦,渐渐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