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这么高了啊?我怎会不记得你?倒怕你年纪小,已经忘了我。”明菲忙将蔡光华拉到跟前仔细端详,时隔三年,他已经长成7岁,穿着湖蓝的团花袍子,小鹿皮靴子,模样更像蔡国栋,往人前一站,看着也是个懂了事的漂亮男孩子。
蔡光华一笑:“不会忘记的,那时候去登州,一路上我总记着你和三姐夫,到了登州后,也常听他们念叨你,年节下也常收到你做的衣服,送的东西。只是,记不太清你长什么样子了。”
明菲摸摸他的头,问他如今读了些什么书,起居如何,在京里习惯不习惯,又把舒眉抱过来给他看,让兴哥喊他小舅舅。蔡光华一本正经地在几个孩子面前做了长辈样,行止有度,言辞得当,表现得很聪慧,得到蔡氏族人的一派称赞。
陈氏心里骄傲,面上却极严厉,很快便将他赶出去:“寻你大哥他们去,也认认族里的长辈们。”
蔡光华规规矩矩地给众人告了辞,方跟着身边的大丫鬟去了。
众人又依次去了明玉的院子,明玉的院子离明佩的院子不远,布置得小巧精致,漂亮的红枫树下半掩着几块怪石,怪石边上盛开着几株白菊,又有石凳石桌,清雅野趣。
众人赞了一回景,方鱼贯往屋子里去,才进得屋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又见帐幔低垂,明玉只在帐子里有气无力地说话:“伯祖母在上,各位伯母、婶娘、姐姐们在上,明玉这里有礼了,病中不敢相见,还请恕罪,莫要和我计较。”
潘氏皱起眉头:“到底是什么病?”
明姿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病,竟然病得不敢见人?一方面她又幸灾乐祸的,这个关口病倒了,还病成这个样子,可真是活该!
陈氏为难地道:“谁也说不清是怎么了,御医也请来看了,京里有名的大夫也请来看过了,可就是不见好转,这样一日一日地拖下去,人瘦得成了一把骨头。正四处寻访名医呢,只可惜,那守真子又去世了。”
潘氏道:“让我进去看看她!”
陈氏犹豫道:“明玉,你伯祖母想看看你,你二姐姐、三姐姐也都在这里,总之都是自家人,看看也没什么打紧的,好不好?”
明玉沉默片刻,方道:“我只想见伯祖母和三姐姐。”
陈氏尴尬地一笑,对着其他女眷道:“这孩子病得久了,年纪又小,难免任性,大家别和她计较。”
其他女眷心里好奇得不得了,却都道:“不会,不会。”然后都跟着涵容退了出去,坐到外间去喝茶歇气,旁敲侧击地从涵容口里打听明玉的病情,又感叹又可惜。
明姿的心情全没在上面,只立在门口往里张望,竖着耳朵听情况。但见潘氏、明菲、陈氏闪身进了帐子,不多时,就传出两声压抑的哭声。
稍后,潘氏和陈氏先退了出去,明菲却是留了下来。陈氏招呼众人去歇息吃饭,明姿转了转眼珠子,道:“我不饿,我很久没看见六妹了,很挂念她。我留在这里陪她说说话,也好替三姐姐看着舒眉这皮猴儿。”
陈氏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道:“既然如此,明雅也留下,你们姐妹几人好好说说话。”
“六妹妹,心疼死四姐姐了,让我看看你成什么样子了?”明姿如愿以偿,高兴地往屋子里钻,明玉身边的丫鬟挡都挡不住,明菲示意那丫鬟莫要管她,随她去。
“啊呀!几年不见,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明姿夸张地一声尖叫起来,明玉迅速拿了一块帕子盖住脸,哽声道:“让四姐姐见笑了。”
明姿佯作惊讶,满脸难过地去扯明玉的帕子:“你别怕,你别怕,都是自家姐妹,怕什么?难不成还能吓得死人?真是的,你怎么这么倒霉?眼瞅着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这可真是飞来横祸呀!真是可怜可惜,看得姐姐我真是想哭……”
明玉翻了个身,将被子盖住了脸,低声抽噎起来。
明菲沉着脸将明姿一把拉开:“她还是病人,年龄也小,经过的事情也没你多,你何苦说这些话来怄她?”
明姿想到明玉那张蜡黄瘦削的脸,沮丧绝望的表情,几年来的郁闷痛苦一扫而光,恨不得大笑三声以抒发。好容易才忍住,严肃地看着明菲道:“三姐姐说话要讲道理,我说什么了?我从始至终都在关心她,心疼她。知道你可惜这次飞黄腾达,攀龙附凤的机会,但你也不能把什么都算到我身上吧?你说是不是这样?二姐姐?”
明雅叹息了一声:“四妹妹,你少说一句吧。”边说边把明姿劝了出去,明姿得偿所愿,也就高高兴兴地跟着她去了。
待房里只剩下姐妹二人,明玉将被子拉开,长出一口气:“憋死我了。”
明菲心疼地摸摸她的脸:“吃了不少苦头吧?”宋道士曾经说过那药厉害,要吃不少苦头,也不知明玉都吃了些什么苦头。
明玉笑道:“也不怎地,就是头晕,吐,泄,止住之后,胃口不好,吃不下东西,御医开的药也吃不下,稍微好转一点,又要接着再来上那么一回,当然药石无效。这不,这才一个月不到,就没人敢来看我了。那日大哥从外面请了个号称神医的游医来,说我是被人下了蛊,要和大公鸡住上一段时间自然而然就好了,大哥怒发冲冠,命人拿棒子将他打将出去,他就和到处和人说,我活不长了,也算是无意之中帮了咱们。”
明菲笑了一回,道:“你再忍一段时间,熬到今年年底,这事儿一过就好了。”
“嗯。”明玉好奇道:“那到底是什么药?为什么这么厉害?那么多大夫,谁都看不出来?”
明菲叹息道:“我也不知道。他已经不在世了。”关于宋道士此人,就是个秘。
明玉叹了口气,笑道:“把舒眉抱进来给我看看?”想想又说,“算了,别吓着了她。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我只偷偷看看她就好。”
突然来了这许多客人,将陈氏和涵容忙得脚不点地,好容易将人都安置妥当后,已是华灯初上。陈氏吩咐涵容将蔡家几姐妹都叫到后堂去,坐着说话,彼此说了一歇闲话,已经做了管事妈妈的玉盘来禀道:“夫人,老爷和大爷、四爷、五爷安置好客人,进来了。”
明姿闻声,立刻站了起来,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眼角擦了擦,双眼立刻变得通红,蓄满了泪水。眼瞅着蔡国栋的紫色袍角才在门口一闪,就蓄势待发,待到蔡国栋踏进门来,刚刚站稳,她就呜咽一声,嚎啕大哭着扑了过去。
蔡国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牢牢抱住了膝盖,鼻涕眼泪地往上面糊,边哭边嚎:“爹爹呀,您苦命的女儿险些就见不到您了啊!爹呀,你要给女儿做主呀……”
明佩淡淡地给明菲使了个眼色,表示明姿越活越回去了。从前明姿哭给蔡国栋看,那是哭得梨花带雨,如今这哭,如同村妇撒泼差不多,半点美感都没有。
蔡国栋皱起眉头,沉声道:“这是做什么?好端端地哭成这个样子!快来把四姑奶奶扶起来!这样成何体统,叫人笑话!”
他自从年前那事之后,越发沉稳,注重自己的举止行为,除了陈氏和四姨娘的屋子里以外,就是娇杏和暮云两个通房屋里也很少去。不但如此,更是严格要求家里的人,行事要有度,为人要低调。明姿虽然不争气,但到底是他疼了那么年的女儿,说他不想管她,不望她好那是假的,但明姿这一见着就又哭又嚎的行为,实在是让人恼火,也让人觉着晦气。
陈氏自明姿动作开始,就一直冷冷地看着,此刻见蔡国栋不高兴了,方和涵容一道,一人一边,将明姿扶了起来,柔声安慰:“四姑奶奶,你莫哭,好容易大家团聚了,是大喜事,这般哭一来伤身,二来也叫你父亲伤怀,三来也叫人笑话,快别哭了。”
明姿眼里此刻只有蔡国栋,心里也只有如何求得蔡国栋的心疼和同情,好尽其所能地替她安排一个好的前程。见陈氏阻了她靠近蔡国栋,不由又气又恨,使劲去推陈氏和涵容:“你们别拦着我,我有话要同爹爹说!”
陈氏和涵容也就从善如流,松开了她的手,任由她凑到蔡国栋跟前去。
第310章 过海
明姿刚蹙到蔡国栋面前,就见蔡国栋沉了脸厉声斥责道:“那是你母亲和嫂嫂,你怎么半点尊重都没有?这几年你就没反思过?怎么还是这副样子,真真叫我失望透顶!像你这个样子,怎么给弟弟妹妹做表率?”
如果说先前明姿见了蔡国栋后表现出来的酸楚和悲痛有五分真,五分假的话,此刻挨了斥骂后便是十分的真了。她只觉得寒凉刺骨,用帕子捂住脸,低声啜泣道:“女儿不争气,运气不好遭人暗算嫁了个不得善终的恶棍,又被婆家欺辱,给娘家丢了脸,给兄弟姐妹们丢了脸,给爹爹丢了脸,爹爹怎么嫌弃女儿都是应该的。”
蔡国栋听了她这话,脸色复杂地变了几变,终究想到她这一生都没了什么指望,于心不忍,遂叹道:“说这些做什么?你远路而来,这些年际遇又不好,难免失了态。这次就算了,以后千万要注意,切不可再如此无状。你姨娘她还好么?”
“姨娘她快不成了!”明姿顿时跪倒在地,泣不成声,有心想指责陈氏和三姨娘几句,却是挑不出半点错来。
蔡国栋叹了口气,上前亲手将她扶起:“起来吧,你放心,你的事情我都记在心里,自有安排。此次让你三姐姐将你带来,就是为了妥善安置好你的。”
明姿这才就着他的手起了身,坐在了明菲的下手,安安静静地看着其他人见礼叙旧,没有再作怪。
又过得两日,湖州的明丽领着一双儿女赶了来,少不得上演了一场动人的骨肉认亲会。蔡光庭与明丽的感情还算深,明菲与明玉对明丽这个一嫁十多年,从来就没回过娘家,书信又少,只逢年遇事有礼送到的长姐却是没任何印象。虽然很想亲近,却觉着不知道该怎么亲近才好,这样一来,彼此之间倒是和对客人一样的客气生分。
明丽也不觉着怎样,只私下里寻了她二人道:“我出门早,又去得远,初始去夫家情况艰难,自顾不暇,加上心中有气,故而和娘家来往极少,对你们也没关心到位。三妹出嫁我因故也不曾来,此次嫁的不是我亲妹,更是不想来,但听大哥说明玉病得厉害,明菲也要来,所以特为跑这一趟,专为见你们一面,顺便让孩子认认亲,下次再见面便不知是什么时候了。这亲戚是越走越亲,不走就不亲,我也不想和你们说好听话,但你们只需记着,我是你们的姐姐,总希望你们好的。”
她这样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明菲与明玉对她的成见便去了大半,只想着做女人难,没有娘家帮衬,又是远嫁的女人更难。于是姐妹几人相处的时候便少了些刻意,多了些自然。蔡光庭看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