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盐妖娆 第180页
兀旭列神色一动,问道:“这是为何?”
孙乐道:“我军虽胜,却有隐忧,一是军心不稳,刚刚投降的阿兰人不可轻信,二是粮草不济,如今正值冬季,各地转运粮草很是困难,一些新兵又吃不惯冻牛羊肉。”
兀旭列道:“还有什么情况?”
孙乐又道:“阿兰各部归降不久,军心未定,刚才有探马回报,呼揭一部南下,如果在这个时候进攻我军大本营,后果将不堪设想。”
兀旭列深以为然道:“是啊!阿兰降兵用好了可以杀敌,用不好也能伤己,现在战事已经结束,是时候好好操练这些阿兰降兵了。”
孙乐道:“最令属下担心的是粮草已经告急,从财团随军运来的给养,经过连番恶战已经消耗殆尽,从部落掳来的牛羊虽然不少,却也是杯水车薪,微臣已经计算过了,如果想要熬过这个冬天,至少还差一半粮草。”
“现在可不比当初啦!”赤龚允道,“当初单于麾下兵不过三万,将不满十员,除了几千老兵,老幼妇孺一个没有;现在单于戴甲之士不下四万,加上老、幼、妇、孺以及奴隶,十余万口,每日消耗甚巨,单于之前积存的那点家底根本就不足以支撑啊!”
兀旭列闻言悚然,这才想起自从收服了阿兰部众之后,在他治下的人口已经多达二十几万了,一想到要掌管这么多人的吃、穿、住、行,兀旭列还真是有些不适应。
“粮草的确是个问题。”兀旭列眉宇深蹙,目光掠过赤龚允、孙乐二人,问道,“二位爱卿可有良策?”
孙乐道:“无策可献。”
赤龚允眸子里忽然掠过一丝狠毒之色,向兀旭列道:“单于,赤龚允倒有一策。”
兀旭列道:“讲。”兀旭列看到了赤龚允眼睛里的狠辣,有种不祥的预感。
赤龚允道:“欲缓解粮草危急,无非两个办法,一是筹集粮草,二是节省开支,筹集粮草已经是来不及了。”赤龚允凝声道,“那就只能从节省开支着手了。”
“节省节支?”孙乐不解道,“如何节省?总不能把人都弄的凭空消失吧!”
赤龚允阴恻恻地一笑,道:“说对了,就是让一些没有用处的人凭空消失。”
孙乐闻言悚然,失声道:“这如何使得……”
“单于治下浪费口粮的人太多了,尤其是刚刚归降的阿兰部落,虽有控弦之士一万五千,可老幼妇孺却有四万余人,实在是太多了,如果没有这群老幼妇孺,我军至少可以节约一半口粮,正好可以熬过这个冬天。”
孙乐听得背脊直冒冷气,神色间一片凛然,如此阴狠、有违天和的毒计竟然也想得出来,倏忽之间,孙乐又激泠泠地打了个冷颤,回头望着兀旭列,兀旭列会答应赤龚允这个建议吗?孙乐吸了口冷气,郑重地劝道:“单于,这种事一旦传扬出去,对单于的人望有很大的影响啊!”
赤龚允腮边的肌肉微微抽搐一下,脸色看上去显得格外的阴森,凝声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又何必效那妇人之仁?”
孙乐急道:“可那毕竟是四万多条人命啊!如何下的去手呢!”
赤龚允道:“单于,这个办法不但可以节省我军粮草开支,还可以挑起阿兰人对呼揭的复仇之心,如果单于因势诱导加以利用,便可以通过讨伐呼揭淬炼出一支忠心耿耿而又骁勇善战的虎狼之师,可谓一举而两得,那个时候就不必担心阿兰籍的将士会反水了。”
“这个……”兀旭列轻轻支吾了一声,既没有表示反对,也没有明言采纳赤龚允这个建议。
“呼揭人铁了心的想要和匈奴为敌,我军正好可以借助呼揭人之手。”赤龚允眸子里掠过一丝诡诈如狐的笑意,已经隐隐揣摩到了兀旭列的心思,灭了阿兰,匈奴下一个目标就是呼揭了,只有灭了呼揭,匈奴才算在北方站稳脚跟,才有余力南下吞并中亚诸国。
濣难故地,绵绵不息的号角声以及令人窒息的战鼓声中,一队队顶盔冠甲的士兵从军营里浩浩开出,进至校场上列阵。
黝黑冰冷的铁甲汇聚成一片翻腾的黑浪,一排排锋利的长枪直刺长空,宛若野兽的獠牙,让人望而生畏。
校场的阅兵台上,阿兰王披头散发、神情惨淡,被牢牢地缚于十字架之上,脑袋无力地耷拉在一侧,眼神一片木然。阿兰王的嘴角凝结着一块血痂,嘴唇嚅动间,仍有殷红的血丝从嘴角滑落。
一骑如风疾驰而来,奔至阅兵台下始狠狠的一勒马缰,雄健的坐骑顿时人立而起,昂首发出一声嘹亮至极的长嘶,两只硕大的铁蹄腾空一阵乱踢,兀旭列威风凛凛的跨骑在闪电背上,猎猎狂风荡起身后黑色的披风,啪啪作响。
腾空的铁蹄狠狠踏落,重重叩击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恰如一记丧钟敲在阿兰王的心头,阿兰王无力的抬起头来,散乱的目光透过凌乱的发丝看到了那魔鬼般雄壮,野兽般狂野的背影。
“咯吱……”脚步踩过积雪的清脆声中,兀旭列在赤龚允、孙乐以及左谷蠡王、楚弱诸将地护卫下慢慢登上阅兵台。
狂吹的北风荡起阅兵台上顶那杆大旗,激荡的旗面不停地拍打着兀旭列阴冷的脸庞,仿佛正在响应兀旭列,肃立阅兵台下的三军将士顷刻间便被兀旭列的动作煽起了心中的仇恨,纷纷跟着声嘶力竭地大吼起来:“杀了他……”
士兵们嘹亮的号子声响彻云霄,边喊边以手中的长枪顿时,发出整齐划一的撞击声,犹如祭祀一般庄重,令人窒息的杀气在校场上空激荡翻滚,久久不息。
兀旭列悠然高举手臂,眼睛里掠过一抹令人心悸地寒意,肃立阅兵台下的三军将士顿时噤声,嘹亮激荡的呐喊声便像是被人以刀切断般嘎然而止,成千上万双杀机流露的目光却顷刻间聚焦到了兀旭列身上。
一阵清越的金铁磨擦声中,兀旭列缓缓抽出了腰际的佩剑,此时正好乌云散去,残阳的余辉照在冰冷的剑刃上,幽寒的反光刺到了阿兰王脸上,阿兰王的脸色一片死灰,绽裂的嘴唇正在不停地嗫嚅着,却已经永远说不出话来了。
兀旭列猛地踏前一步,一手捋住阿兰王满头乱发往上使劲一提,阿兰王耷拉下来的脑袋便被轻易地提了起来,又见寒光一闪,兀旭列手中利剑已经横在了阿兰王的脖子上,倏忽之间,阿兰王的右手轻轻一拉。
利刃割破皮肉的刺耳声中,阿兰王的颈项顷刻间被割开,露出一道深深的血槽,惨白的皮肉像张开的鱼嘴般绽裂开来,但是很快,滚烫的血液便从绽开的伤口里一股股地激溅而出,随着血液的流失,阿兰王的眼神慢慢黯淡下来,接下来,阿兰籍的将士们轮流登台,每人都会给阿兰王留下一个记号,似乎这就是他们给兀旭列和匈奴的投名状,只有这样,才能让匈奴的人相信他们……
孙乐看到这里,痛苦的闭上了眼睛,眉头紧皱,经历过征战中亚、西亚、东欧各地的历次大小战争,看惯了多次的杀人场面,被杀的有男有女,甚至如赤龚允建议那般,必要时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虽然其他人都已经由害怕到麻木了,见惯不惊,但孙乐毕竟是女人,是谋士。她还是没有那样的魄力和手腕去下这样的决心和手段,所以她也开始感觉到单于和她之间的那种疏离感了。而且渐渐地孙乐也发现现在单于经常问计于赤龚允而非她,并且将她当初设计的连弩、雪橇战车、震天雷等等统统用于对付其他部落的战争和杀戮。尽管草原上的规则是有实力者居大,只有牛羊、财宝、女人等等对这些人蛮人有吸引力,包括匈奴的女子中的一部分在战争中也逐渐变得残酷和冷漠,毕竟要生存只有变得强大。孙乐也一次次在心里问自己“是我错了吗?当初是不是不该答应格桑布首领扶助这位四世子呢?唉……”
孙乐再次想到了隐居,出于报答格桑布头领的收留与资助,她答应了助其与其子统一各部,但是后来的形势变化很快,兀旭列的野心和抱负是令人惊讶的,尤其是现在的兀旭列已不复当初那个聪明善良的四世子了,是的,是权力和地位改变了他,也是责任感和重担改变了他,他不得不承担起这个重任。然而,现在呢?
孙乐想到了“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古训,于是开始了新的抉择……
(匈奴制,单于以下有左、右贤王,由单于子侄或王族子弟担任,为单于位第一、第二顺位继承人,左、右贤王以下有左、右谷蠡王,相当于左、右丞相或文、武丞相,代单于行国事,左、右谷蠡王以下有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须都侯,为八大万户,统率匈奴八部。)
第8章 尾声
三年后,匈奴已然统一了塞外北方大漠各部,偶然的一次追逐羚鹿的狩猎,让他们发现了原来跨过铁勒河,那一边居然是一望无垠的广袤大平原,水草丰美,这对于游牧部落的人而言是有极大诱惑力的,不过草原那边早已是有主人的土地了,不过对于这群草原狼来说,有主的土地也可以易主,只要你有实力夺过来。于是,响彻草原的呼号便是:“我们要打过去,直到天涯海角,世界尽头,要让那些人发抖,要让那边的土地归属匈奴。”孙乐知道,蝴蝶扇动翅膀的效应被她提前了,眼前的匈奴,像极了后世的蒙古。还有了那些武器和战术,不知是福是祸。不过孙乐知道,没有永远的强者,上天是公平的,一定的时候便会用另一种方式来打破现状,重新归于平衡。
而她与单于和其他谋臣之间的嫌隙也在加大,毕竟女人在那样的群体里要么变得冷血,要么就只有离开。孙乐选择了后者。而陪伴她的已然是她的弱儿,尽管现在的弱儿还是没能回忆起以前的事,但还是保留着和孙乐之间的一种默契,只有亲人之间才有的那种默契,这多少让孙乐有了些许欣慰,其实,经过这些年来的奔波与争战,孙乐的心早已淡了,已经开始从怀疑自己当初希望在塞外创出一番伟业的决定到现在的毅然放弃而选择隐遁不问世事,她觉得仿佛一下子心里轻松了许多,也许,让时间来冲淡这一切是最好的选择吧?!
在隐遁的过程中,单于也曾派人来说服过、搜寻过她和弱儿的踪迹,而赤龚允也曾派人追杀过她们二人,但碍于单于的面子及孙乐、弱儿的武功高强,放弃了。而单于也似乎渐渐放弃了对她的追索,最后的一次只是说为了遵守他和她之间从上一辈定下的约定,请孙乐考虑考虑,但各种努力都没能打消孙乐隐遁的念头,她决心寻找一片属于自己的地方,从此和弱儿终老山林,厮守在一起,回复少时那种简单恬淡的生活。
兀旭列死在了西征途中,单于之位传给了他的儿子巴兰姆巴尔,这位君主有着和父亲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