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昔日受过恩惠,上门拜谢的病患。
只是那些人还没能进驿馆,就都被乔仙拦下来,除了赵县令,能真正见到崔不去的人恐怕寥寥无几。
凤霄摸摸下巴,决定去瞧瞧热闹。
他与崔不去同住在一间驿馆里,只是一人在东,一人在西,平日若非专程过去,可以从早到晚都不相见。
崔不去显然也并没有多么想念自己同甘共苦的伙伴,见凤霄不请自来,非但没有露出惊喜欢迎的神情,甚至还撇撇嘴。
凤霄嘴角噙笑:“看来崔道长不怎么欢迎我啊。”
崔不去拥被坐在床上,丝毫没有倒履相迎的意思:“我说不欢迎,你就不进来了吗?”
凤霄:“那当然不能。”
他左顾右盼,问道:“我听说,赵县令给你送了些新奇的礼物,能不能也给我看看?”
崔不去一指屋角箱子,不以为意:“他说送了些字画过来,你自己去打开吧。”
凤霄打开箱子,还真看见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来卷画轴,他也挺好奇赵县令到底能不能意会自己的话意,便将其中一卷画轴打开。
崔不去端起乔仙刚才留下的汤药,犹豫要不要倒在床底下算了,想想乔仙那个不逊于凤霄狗鼻子的鼻子,叹了口气,还是捏着鼻子灌下去,眉头拧得都能夹死蚊子了。
良药的确苦口,但喝下去之后,嘴巴里那种苦涩却是什么糖糕也压不下去的,崔不去暗暗运气平息半天,才算是把那股难受劲勉强憋回去,结果一抬眼,就看见凤霄诡异的笑容。
“他送了什么?”崔不去狐疑道。
凤霄将画轴转了个方向,一幅色彩旖旎的春宫秘戏图,当即呈现在崔不去面前。
图中分屋内屋外,男女群像,姿态各异,比时下流行的秘戏图,还要更大胆奔放几分,简直能令最古板的男人也面红耳赤。
但崔不去,仅仅是翻了个白眼。
别说脸红,连鼻子都没红一下。
凤霄原想对方久病,虽说平日位高权重,杀伐果断,但这样的人往往更加纯情,就算不害羞,总会意外窘迫,不知所措吧,谁知预想中的乐趣半点没有,崔道长一脸久经沙场凡人已经撼动不了的麻木表情,让凤霄大感无趣。
“你还是不是男人了?”
崔不去懒懒道:“你是,我就是。”
凤霄:“那我如果不是,你就不是?”
崔不去:……
他稍微一想,就知道赵县令送秘戏图的主意肯定是这家伙给出的。
崔不去蹙眉道:“堂堂解剑府府主,法镜宗宗主,就不能干点正经事?”
凤霄摇扇子的动作一顿。
法镜宗,江湖人称魔门三宗,昔日风头旺盛之际,据说许多人见了他们都得绕路走,不敢出言得罪半分,前任宗主广陵散,也是天下武功排名前十的绝顶高手。
江湖上以琴为武器的高手寥寥无几,加上左月局的能耐,崔不去能查出他的身份,凤霄一点都不意外。
他也从来没有隐瞒身份的意思。
不过这层身份,与他们平日合作查案并无相关,跟凤霄的官职也并不矛盾,崔不去就从未提及,直到现在,他对凤霄的无聊实在忍无可忍。
所谓绝顶高手,都是越绝顶,越无聊?
凤霄不慌不忙:“既然你说到我的师门来历,我就得催一下我的新武器了,此去京城,你可别拖上十天半月,就忘了余音琴之约了。”
“迎可汗入城,陛下自然要设宴,此去突厥一路行程见闻,与西突厥结盟应对之策,天子必也会一一垂询,肯定得十天半个月。不过,”饶是崔不去,似也觉得对方三番两次救了自己的性命,这么敷衍有些说不过去,就道,“我刚得到一个消息,漕运九帮总舵主宁舍我,在数日前秘密北上,现在已经到了淮州。”
漕运九帮里的金环帮,垄断了南方大半漕运,帮主兼总舵主宁舍我,也算是赫赫有名了。当初六工城内琳琅阁拍卖,宁舍我的义子冷都,就在场曾拍下一件名器。
凤霄讶异道:“他不是明年就要金盆洗手了?这是提前与妻子去游山玩水?”
崔不去:“怪就怪在这里,他此行隐姓埋名,只带了几名忠心亲近的手下,对外称病不出,别人还以为他依旧在江南。”
凤霄思忖片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怀疑宁舍我,跟云海十三楼有关?”
崔不去:“从冯小怜、段栖鹄、玉秀这些人的身份,就能看出云海十三楼网罗人才不分南北,如今十三人里,除了虚悬的老十,从十一到十三,身份已明,再往前,这些人的身份地位能耐,只会更高,不会更低。”
凤霄:“有道理,我完全赞同你的推测。也就是说,宁舍我很有可能,是北上去参加七夕那场聚会的。”
崔不去:“不错,段栖鹄身上的那封信,其他人应该也得了,到时候,我们先去博陵取余音琴,再去赴会,说不定可将云海十三楼一网打尽,彻底剿灭!”
凤霄鼓掌:“好,好气魄!我支持!正好,我这里也有一个消息,与此有关。”
崔不去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只好问:“什么消息?”
凤霄:“不告诉你。”
崔不去:……
他定定看着凤霄,对方毫不心虚:“你用你的消息,来换取我对暂缓去博陵的谅解,那我这个消息,你没有东西交换,我也没必要告诉你,对不对?”
说罢,凤霄起身,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笑吟吟道:“以左月局的能耐,崔道长的聪明,既然连我的来历都能查出,别的事情就更不是秘密了,你慢慢想,我先告辞。”
他也不等崔不去说话,哼着小曲就走了。
崔不去有个毛病。
有个线头的衣服,他一定要将线头扯出来,哪怕会将衣服破坏。
所以,他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
现在凤霄给他留了个悬念,他就非得将这个悬念破解。
把乔仙喊来,吩咐她再去查清楚,劳神苦思的崔正使终于愿意乖乖躺下,重新闭眼睡觉。
一颗凤霄脑袋,两颗凤霄脑袋,三颗……
崔不去睁开眼,面无表情看着头顶纱帐。
他,失眠了。
真想把凤霄的脑袋拧下来啊。
第四卷 博陵医案
第88章
五月初五,端午时节。
这是隋朝新都,年初刚刚落成,非但路是新的,连许多房屋都透着股刚刚砌成未久的气息,连带寻常百姓们,仿佛也随着迁入这座大兴城,而焕发出崭新气象,宛如欣欣向荣,朝阳初升的新朝。
若有人从城中观音台或城楼处往下观望,便能发现这座由汉长安城扩建的大兴城,其规模风格,已与前代旧朝截然不同,非但占地更大,宫城高墙,气魄更加宏伟,而且城中星罗棋布,街坊集市井然有序,正如后人诗云: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遥认微微入朝火,一条星宿五门西。
黄昏已近晚霞,城中依旧热闹,路上行人匆匆,虽有下工赶着回家吃饭的人,亦有换上轻薄新衣,佩戴五色丝囊,手持艾草菖蒲的游船观渡之客,马车前后行于大道,风动香帘,露出下面锦衣玉袍的高髻玉簪,辚辚辘辘,不约而同都是去往东南。
东南方向,那里有与新城几乎同时落成的曲江,以曲水风荷为意,掘坑引水,隔于城外,栽上无数新莲,将园中的楼台水榭,一并裹在莲香之中。据说当今天子认为曲江之“曲”字不祥,尚书左仆射高颎进言,将曲江改名为芙蓉园,皇帝欣然纳之,此处变成了新都一景。饶是未能获准进入园林的平民百姓,也能在附近略睹风采,踏青游玩。
不过这些乘坐马车的贵人们,今日要去的,却不是芙蓉园,而是离芙蓉园不远,紧靠曲江的清荔园。
当今天子嫡长女乐平公主,她最心爱的女儿宇文县主,将在今日举生辰宴,会八方客。
关于乐平公主的来历,京城基本无人不知,她作为前朝皇后、皇太后,在父亲杨坚夺位之后变为公主,半生经历不可谓不传奇,相比之下,她与前朝皇帝宇文赟所生之女宇文娥英,身份处境就有些尴尬了。
论血缘,宇文娥英是杨坚的外孙女,但她父亲的周朝,也是被杨坚所夺,杨坚一看见她,难免会想到亏欠宇文家的种种,对这个外孙女也就少了几分亲近。
不过看在她母亲乐平公主的面上,帝后并未薄待宇文娥英,平日宫里的赏赐就没少过,宇文娥英虽无县主之名,却有县主之实,众人也都以宇文县主相称。
今日宇文娥英十四岁生辰,恰逢迁入新都,乐平公主决定为她大办,便选在曲江之畔的清荔园,一时间,上至宫中帝后赏赐,下至京城公卿子女,年轻贵人,赴宴祝贺的马车将清荔园围得水泄不通。
高莹携友颜韵下马车时,就看见清荔园门口车水马龙,里面更是人声鼎沸,二人随仆从走入园中,发现园中树枝、回廊、假山,均挂上花灯,灯形仿若莲花,摇摇望去,如千万盏灯高悬飘荡,虽然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也已足够令人震撼。
两个小姑娘,一个是尚书左仆射高颎之女,另外一个的父亲,也是朝中高官显贵,都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但见状依旧有些看呆了,连脚步都慢下来。
颜韵咋舌道:“这得用多少盏灯,才能汇成这灯海盛景?”
前面引路的仆从闻言笑道:“我家县主一共命人准备了九百八十九盏灯,挂满园中各处,说要办个千灯宴,好让贵客兴尽忘返,通宵达旦举宴同乐。”
高莹不由咦了一声:“方才我入门时,就听见琵琶乐声,现在已经走到园中,琵琶声依旧清晰,而且还是同一首曲子,可按理说,乐声应该无法传到这么远才是。”
仆从的语气带了一丝骄傲:“您有所不知,这些乐伎是特意训练出来的,她们分布各处,会从宴会开始,一直弹到散宴为止,每弹完一首曲子,便会停下默数拍子,如此虽相隔甚远,也能乐声同步,无论客人走到哪里,都能听见。”
高莹闻言很惊讶:“如此大费周章,得是多久才能练出来的?”
仆从自然答不上来,只是笑。
高莹与颜韵面面相觑,都觉得这等规模,有些过于奢侈了。
不过天子外孙,公主之女,也轮不到她们来置喙。
夜宴将开,席间近满,这等宴会歌舞弹唱,男女混坐,并无过分讲究,比起国宴和宫里办的正宴,要随意许多,年轻男女们都爱来玩,这也是认识新朋友的好地方。
高莹和颜韵一眼就看见坐在席间的晋王,晋王虽是皇子,但比外甥女宇文娥英也大不了几岁,此时正盘膝而坐,兴致勃勃与人交谈,浑无半点架子。
引起她们注意的,是与晋王交谈之人。
对方玄衣束髻,面容俊美,连一双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