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少年郎  第27页

忖片刻,不知起了个什么念头,一口喝完凉饮,作恶多端的手捡起桌上的一粒红枣,“啪嗒”对准了桑叶的小腿。
  毕竟毫无防备,他“哎呀”一声,仰头下去摔了个狗啃泥。
  “……”
  项桓坐在灯挂椅上一脸逞地神情,滴溜滴溜地把玩手里的空碗。
  宛遥脚下忍不住踢了过去,咬着牙压低声音,“你干嘛!”
  实在是不能理解他那半刻消停不了的性子,就那么手欠吗!
  后者莫名被她凶了一脸,也是颇不服气,皱着眉解释:“是他刚刚先找我麻烦的!”
  宛遥显然不信,“平白无故,人家怎么会找你麻烦呢?是你找他的麻烦吧。”
  项桓一瞬间腹中噎了口气,险些没被自己冤死过去,“那是你方才没瞧见,别看他人不大,心眼多着呢!”
  她上前去将桑叶扶起来,一副懒得同他计较的样子:“哦,这样吗。”
  项桓听得周身不是滋味,难得循循善诱的问,“你就没发觉我身上少了点什么吗?”
  宛遥正仔细替他拍掉裤腿的灰,闻言回头来认真看了看,摇头不解道:“少了什么?”
  “……”
  他忽然连脾气也没有了,摁着眉心自认倒霉。
  “真要讲个先来后到,上次你在府里还打过他,自己都没道歉呢,也不怪人家给你使绊子。”
  宛遥低头给桑叶看腿。
  项桓目光一睇,分明看见那小子满脸得意的勾起了嘴角。
  他狠狠的磨了一阵牙。
  小人得志。
  “青了一点,不过不要紧,要不了几天就能好。”宛遥捏了捏桑叶的脸,起身来安慰似的在他肩头轻握,“玩去吧。”继而又悄声说,“别再招他了。”
  桑叶继续乖巧地颔首,听话得着实令人省心。
  项桓愈发觉得他们的一伙的,于是坐在远处喝梅汤生闷气,灌酒般的一碗接着一碗往肚子里倒。
  宛遥一路窥着他的表情走过来,站在身后,背着手笑了笑,伸出食指来往他肩膀上一戳。
  项桓往后面挪了挪,没准备理她。
  她甚有耐心地又戳了两下,刻意放缓了语速:“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本能地回头一瞥,但很快又佯作耳聋地继续盯着窗外,一副十分不在意的模样。
  知道他惜面子如黄金,这位大爷是需要请的。
  宛遥只好俯身拉他,第一下没拽动,她感觉像是在拔萝卜,“走吧……”
  “走吧,厨房里有糕饼。水喝太多的话,容易胀气的。”
  项桓被她平地拔起,于是勉为其难、漫不经心地往外走,正路过桑叶身边时,他挑衅似的扬起一边眉峰。
  后者阴着脸瞪回去,心下不甘的咬紧嘴唇。
  如宛遥所言,院中的大小架子上都晒有各色药草,两个药童坐在廊下满头大汗的推碾子。
  项桓捡了张石桌,边打量边落座。
  庖厨后,她端着个大托盘高兴地往外走,“前天和陈先生试药,剩了不少薏仁和绿豆,我就顺手做了点冰皮月饼。你尝尝看啊。”
  说是月饼,其实更像糕点,糯米做的皮儿白嫩嫩的,又在冰窖中放置了一阵,眼下正悠悠地往上冒仙气。
  她凭着自己的喜好把这些月饼面上压出精致的花样,很是别出心裁。
  项桓的胃一向是来者不拒,只要能填饱,他什么都吃。
  刚伸出手要拿,却听桑叶在不远处凉凉道:“将军堂堂威名远扬的七尺男儿,也爱吃这种姑娘家的零嘴么?”
  话音落下时,这边的两个人皆是不同程度地一怔。
  本就和这小子不对付的一路,这会儿生怕叫他看轻了,项桓当即反驳:“……谁说我爱吃了?”
  宛遥却是一头雾水地盯着那盘鲜亮的糕点看。
  月饼也分男女?不是人人都能吃的吗?
  她还不能理解男人之间那点不能摆上台面的虚荣心,无论什么事物,只要被盖了“姑娘家”三个字的戳,便是令天下壮士唯恐避之不及的娘娘腔。
  桑叶显然深谙此道,打蛇招招中七寸。
  “这个,不能算姑娘家吃的零嘴吧?”
  宛遥本还想替他争辩两句,很快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应道:“当然算呀。”
  视线中不知何处多出一只手来,正把项桓锁定的目标捞住,放到嘴里美滋滋的咬了一口。
  “东市的刘家点心铺可多这样的小糕饼了,京城里大姑娘小媳妇都爱上那儿买,好些时候拿着银子都不一定能买到……不过宛遥姐姐做的好像更好吃。”
  一听到这个声音,项桓额头的青筋就开始往外乱跳,眼看着旁边某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在一点一点拆他亲哥的台阶。
  “项圆圆!!”
  在暴喝声响起的瞬间,对方似有所感地麻利开溜,临跑前还不忘再抓两个饼,旋即很是明智的闪到宛遥背后去。
  “你躲个屁!滚出来!”项桓猛地望了一眼院外的天色——这个时辰,坊门应该已经关了,他登时大怒,气得简直能喷出火。
  “你不在家里好好呆着,在外面瞎跑什么?找死是不是?”
  宛遥被项圆圆拽着裙子跟他哥绕着圈地打转,她没办法,也只好跟着他们一块儿转。
  “……我不想在家嘛。”
  她从宛遥腿后探出个脑袋,可怜巴巴的装委屈,“现在外面到处都闹瘟疫,天天有人被官差抓走……家里也是,每个人过得提心吊胆的……爹爹又板着张脸。”
  “我不要住在家里。”她理直气壮的把自己塞到宛遥身后,“我要宛遥姐姐睡一块儿。”
  他强硬道:“不行!”
  “凭什么呀。”项圆圆不服气的噘嘴小声嘀咕,“就许你每日来找她,借我用一晚上都不行?真小气。”
  被她当成人盾的宛遥听得一清二楚,当下面不改色地伸手悄悄去掐她的胳膊。
  项桓皱着眉:“你说什么?”
  这语气何其危险,基本等于架刀在她脖子上,多说一个字就是血溅当场,项圆圆不敢去摸老虎屁股,认怂地道了声:“没、没什么……”
  面对从天而降的包袱,项桓心绪复杂地瞪了前者一眼,问道:“你到底是怎么跑出来的?”
  提起这个,后者倒是颇引以为傲地挺起胸脯,“这几日你巡城,我本来说要住你那间屋避避邪的,结果在你房里发现了一包蒙汗药!”
  她喜滋滋:“我就把跟着我的那帮仆婢全放倒了!”
  不愧是项家家风,如此手段真是一脉相承,眼熟得很。
  项桓素来是宽于律己,严于待人,早把自己平日的种种劣性忘之脑后,几步上前就要发火。
  项圆圆立马抱头,宛遥只好挡上来拉住他:“算了,算了……只住一晚上其实不要紧的,眼下送回去也来不及了,等明天你再带她走也不迟。”
  项桓绕了两回没把人逮住,先朝那个小的瞪一眼……想想还是算了,毕竟是亲妹妹不能打,再去瞪宛遥……还是算了,这个也不能打。
  他只能背过身去,“早晚得被你们气死!”
  站在旁边的桑叶一声不吭地围观了全过程,只觉得这两兄妹果真是亲生的,随便哪个要落到别人家都是一方祸害,好在投胎投得准。
  *
  鸡飞狗跳了半日,无论如何,最后项圆圆还是留下了。她闲不住,再加上项侍郎管得严,乍一出门如野马脱缰,满院子疯跑。
  小姑娘嘴甜,哥哥姐姐挨个叫了一圈,除了桑叶之外,几乎人见人爱。
  宛遥在屋内听她缠着人翻花绳的声音,不禁笑了笑,抓了一把黄芪放在药碾中来回搅动。
  她喜欢听这样的碾药声,咯吱咯吱的,不会太响也不会太轻,安静的时候听着尤其舒适,好像红尘人间都可以为此沉淀下来一样。
  入夜后的灯光把地面染上昏黄柔和的色彩。
  一道影子忽然打在她脚边,宛遥一抬头,就看见项桓垂着眸,神色不甘不愿地站在那里。
  “怎么了?”
  他抓了抓脖子,抿了一会儿唇,终究开口道:“有吃的没?”
  “……”
  事实证明,男人的面子再金贵,毕竟不能当饭吃。
  宛遥故意问他:“哦,你刚不是不饿吗?”
  项桓不想和她解释可又不得不解释,“你看见那小子方才诈我了,我又没办法……”
  “要没吃的那我走了。”他抱怀侧过身,说是这么说,人却还未动。
  宛遥看着面前的背影,忍不住好笑,她刻意卖了片刻的关子,晾了他良久才挑眉道:“想吃什么?”
  明显的发觉那双点漆似的星眸瞬间亮了一下,他蓦地转身回答:“肉。”
  新加的一瓢水尚未沸腾,面上还浮着一层细细的油花,猪骨炖出的高汤鲜香浓郁。
  宛遥站在案板前洗青笋叶,桌边是埋头在大碗里的项桓。
  知道他平时不爱吃果蔬,这回特地在馄饨馅中掺了剁碎成丁的荸荠,作料里撒上葱花和一点点花椒粉,再放上碎咸菜粒,一口咬下去又脆又鲜。
  他吃得很香,口中却还在埋怨:“肉可真少……你就不能多包点儿?”
  “馄饨就是这样包的,肉多了皮儿一煮会炸开。”听到他轻哼,宛遥无奈地摇摇头,“夜里要少吃点,腹中不易消化,很容易失眠的。”
  项桓不屑地一笑,“你懂什么,就是要吃得多,人才长得高,长得壮,你看看你……”
  无端被戳到痛处,她洗菜的手一紧,瞬间反驳:“谁说的,长得高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
  对面“嘁”字一出声,显然很轻蔑,“是你没见识,长得高的好处可多着了。能摘桃、能翻墙,还能看得远!”说话时,项桓突然一琢磨,丢了筷子起身。
  宛遥正在低头忿忿的择菜,他在后面悄然逼近,唇边带着抹捉弄的意味,忽的一出手摘掉了她发髻间的银簪子。
  “喂……”
  骤然化身成女鬼,宛遥抬眸去瞪他,后者微微歪着头,手举得高高的,笑得明亮又欠扁,“不是说长得高没用么?你倒是拿啊。”
  “还我……我不跟你玩这个,都多大了。”
  项桓听她此话倒是好笑:“难道你很大吗?小丫头。”
  宛遥也忍不住龇牙了,她挽起袖子攀着他的肩膀要去够,足下踮得笔直也将将才碰到掌心。
  “对,就是这样。”他笑得一脸不怀好意,“再踮高点。”
  “……”
  让这个祸害留在人世间真是个错误啊!她当初就不该拦着项伯父收了这妖孽的!
  宛遥不甘服输,瞥着那簪子的高度,略掂量了一下,跃跃欲试,原地里纵身跃起。
  也就是在她起跳的那一瞬,嘴唇擦着他的脸颊轻轻划过。
  伴随着风起的动静,一股温和的气息稍纵即逝,好似有什么柔软之物贴上来,轻得仿佛一片带晨露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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