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地下有东西,就听侍卫朝那边喊了声“长公主”。
他蓦地往那边看,追月正从那里出来,也在看他。
追月再与兄长相见,神色凝重。那是她在梦里都会恨的人,恨他为什么不顾念亲情,要亲手杀了他的亲外甥,杀了她所爱的人,甚至将她囚在祭台中。她不止一次想过,与其被困,不能复生,不如死在梦里。可她动弹不得,每次听见外面的人说话,他可知她这个当妹妹的有多恨他。
司有言见她直勾勾盯着自己,心被狠狠一刺,这种眼神,让他想起了当日他杀独孤羊时,她看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怨恨,恨不得杀了他的眼神。他与她对视半晌,终于唤她的名字,说不出的小心:“阿月。”
“别叫我的名字。”追月冷冷盯看,声音比眼神更冷,她看了一眼他身边浩浩荡荡的大军,轻笑一声,“你带这么多人来,是又想杀我一次吗?”
“如果我真的要杀你,在你沉睡时,我有无数次的机会。你想想,为什么我没有杀你!难道我会害怕朝堂舆论?我会有顾忌?没有。哪怕你背叛我,要和皇叔联手造反,我也没有想过要杀你。”
追月一顿,问道:“我和皇叔联手造反?我从没有过这种想法,如果我要这皇位,当初你去西城,我也不会什么都不做。纪王造反夺位,我也不会千辛万苦拿着玉玺去找你,而是自己召集人马发兵。可我怕你误会,被人挑拨,变成你我恶斗。”
司有言恨了这妹妹几近一年,心中认定她要谋反,可没想到,她从未做过这种事。他愣了愣,问道:“你难道不是因为我下令命暗卫送走孩子,才意图谋反?”
“没有!”追月说道,“我是恨你下令杀了孩子,可是这大周是父皇和列祖列宗的百年心血,我如何能做那种祸害大周百姓的事。”
“杀孩子?”司有言说道,“我没有下过这种命令,我让暗卫将你的孩子送走,可从未要杀孩子,那毕竟是司家的孩子,是我的亲外甥,我怎么会杀他。”
追月愣住,司有言也终于从无数次疑惑中幡然醒悟。
——他们都被司徒空骗了!
“阿月……”司有言低声道,“你没有做出那样的事,为兄很高兴。”
追月默了默,没有应声。兄长没有做出那种事,她也高兴,但是两人之所以会被一个陌生人挑拨离间,那只能说,原本两人就不信任对方,早有间隙。
哪怕如今解开了这个误会,可两人,是再也不能像父皇母后在世时,相视一笑了。
她神色怔然,久久沉寂。似乎是兄妹二人心有灵犀,司有言也同样在想——他们再无可能跟过往一样。
一切误会的开始,就已经宣告日后没有可能再回头。
“皇兄。”沉默了很久的追月终于开口,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用尽了气力,“我不会回宫里了,我会跟独孤羊一起,带着香香和阿修,离开这,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望皇兄成全。”
“你还要跟这个妖怪在一起?”司有言难以置信道,“我许你离开,但不许你与这妖怪一起。”
追月顿时冷笑:“妖怪?如果不是这个‘妖怪’,你我兄妹二人,永远都要被司徒空蒙骗,没有解开误会的这一日。你说他是妖怪,司徒空也是妖怪,你为什么信司徒空,却不信独孤羊?因为你觉得独孤羊威胁了你的皇权,对吗,皇兄。”
司有言默然不答。
刚才一瞬的温情,被这阴冷的天给瞬间浇灭了。
“皇兄,你知我无意皇位,否则在你去西城时,也不会主动避嫌。可是如果你再咄咄逼人,伤我所爱的人,伤我的孩子,阿月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就好比那司徒空,我们同样能擒住他,哪怕他带了再多的人。”追月迎风而立,哪怕是在一众男子面前,也没有丝毫的怯意,双目明亮坚定,是令常人不敢直视的威仪神色。
司有言见她如此威胁自己,已是气急。几乎就在这刹那,他突然想起去年那日,他同样这样气恼她,然后便被人挑拨离间。
他瞬间冷静下来。
如果他再被气昏了头,那将又会重蹈覆辙。
“你私自嫁与妖怪,攻讦连理,辜负皇室,丢尽皇族脸面,此生你和他,不许再踏入大周半步。”
司有言说罢,转身以背相对,不再看她。怕一看,又会气恼。
“我不会再让追月踏入这片土地。”独孤羊握住追月的手,说道,“这里已经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人。”
司有言紧紧握拳,没有回话,也没有转身。
忽然大军众人有惊呼声,视线渐渐往上移动。司有言心觉不妙,回身看去,见了眼前场景,不由惊诧。
只见远处有一个如船的东西腾空飞起,说是船,又不像是船,那奇怪东西浑身贴着铁片,缓缓升空。突然落下一束光,将追月几人圈入,迎他们入了船舱中。
“咔嚓——”舱门慢慢闭合,他和追月的视线,也渐渐被那舱门阻挡。
几乎在舱门彻底关闭时,他猛然回神,朝前踉跄:“阿月——”
然而舱门紧闭,只留下一声生冷的关门声。
司有言怔神看着,知道妹妹要跟那妖怪离开了。
不仅仅是离开大周,还要离开五国领地,去妖怪住的地方了。
或许……不会再回来。
或许……这就是永别。
他的心里并没有太过轻松,明明刚才还在担忧,可明白这是诀别后,他又后悔刚才没有挽留她。
飞船悬空片刻,刹那化作一道光,飞入天穹,消失在了云层之中。
司有言久久凝望,直到侍卫请示,他沉默半晌,才道:“宣,长公主于梦中病逝,明日葬入皇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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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时赶回刚才跟香香分别的地方,想将剩下没说完的话说完,可等他到了那里,已经看不见一个人。
地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灼出黑色纹路,深烙地面。他走的时候还没有这些,不知在他走后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途中看见司有言率领军队离去,并没有看见他抓了任何人,没有独孤羊他们,也没有司徒空,他还以为是独孤羊成功了。
难道他们已经走了?
那是去了哪里?
谢时拧眉远眺,想找到香香的踪影,他有些话,还没有说。
她就这么走了。
回妖怪居住的地方去了?
谢时默了默,久等不见人,终于转身,准备回去。
突然身后有热风扑来,席卷地上尘土,如旋风飞旋半空。谢时猛地一顿,回身看去,就见一艘巨大似船的铁器悬浮半空,底部不断有气流猛压,如天上烈日在缓慢落地。
谢时立即往旁边走,避开那热气流。
不多久,那飞船便落地了,舱门刚打开,就有个小姑娘从里面跳了出来,抖着手扶住飞船外壁,脸色难看极了。
香香晕船了。
她脸色煞白,想到刚才舱内令人窒息的空气就觉得心口发闷。
太可怕了。
“香香。”谢时不知那船只威力,但应当不会伤人,他也顾不得会不会伤人,疾步走过去,将手递给她,好让她撑扶,“你不舒服?”
香香见是他,不由惊讶,但胃实在难受,艰难道:“带我离这铁盒子远点,我要吐了。”
谢时忙带她往外走,可香香动作极慢,头重脚轻,差点就瘫在地上。谢时俯身把她抱起,带她跑远了。
香香远离了那股热气流,总算舒服了些。她顺着自己的心口说道:“太可怕了。”
“那是……”谢时看着正往舱门外探着小短腿准备下来的阿修,问道,“那是妖怪的国度?”
香香吐了吐舌头:“比妖怪还要可怕的地方。”
“我以为你们已经走了,没想到还能再见。”谢时将她放在草丛堆上,蹲身看她。
“以后具体去哪,爹爹娘亲还没想好呢,只是不让我皇舅舅亲眼见我们离开的话,日后肯定还会疑神疑鬼,再派追兵来,我娘可就要生气了。”香香还有点晕乎,又道,“你呢,找到郭将军的遗骨了么?”
“找到了。”
“那你怎么还在这,不是应该立刻送回去吗?”
“让人送回去了。”谢时没说他担心他们一家子,就道,“想起还有件东西没还你。”
说着,他将一直放在身上的香囊拿出,取了那他拾得的红镯子,说道:“你的镯子。”
香香看着,噗嗤一笑,接了过来说道:“没想到你还特地来还我这个。”她想将镯子戴进去,这一拨,镯子溜入手腕上,刚刚好,她看着,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心口顿时更闷了,“你是怕,回到南楚后被你爹娘追问这是哪家姑娘的镯子,不好交代是不是?”
谢时笑道:“为什么怕,我如实说就好,是个小骗子的镯子,她骗了我的兔子,骗了我进深山老林,还装作不认识我。”
香香一笑,心头舒畅了许多,她低声:“司徒空被我们抓住了,城叔会带他回去接受审判,再也不会回这了。你可以安心回南楚啦,以后……以后要是我还留在这,去找你玩好不好?”
“你来找我?你会住在哪里,我去找你。”
香香摆手道:“你找不到我的,我都不知道以后会去哪。”
谢时默了默,见阿修已经快要走近,问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
“能。”香香见他似乎并不能够完全相信这个约定,正要气他不信自己,不知怎的,自己也担心起来。
两人一时默然。
同样晕“船”的阿修已经颠着颤抖的小步子走来,香香迅速将刚戴上手腕的镯子取下,放在谢时手上,看着他认真说道:“这镯子我很喜欢,你先留着,我会去取的。到时候,你再还我。”
谢时看着手上如胭脂般红的镯子,如一团火,似朝阳,充满希望。他收回手,将镯子收下,应声道:“嗯,我等你。”
香香顿时展颜,谢时已经听见远处有云老发的响炮,正是从八字路口传来。香香见他往那边看,知道他要回南楚了,心头顿时难过。
谢时缓缓收回视线,说道:“我要走了,香香。”
“嗯。”香香抬头看他,还是露出一张笑脸,“保重。”
“你也是。”谢时末了又叮嘱道,“不要长太快,下次见面,我可不想叫你姑奶奶。”
香香重重哼了一声,看着谢时笑着没入身后林中,直至他的身影不见,脚步声越来越远,才收回视线。
阿修已经走到身边,瘫倒在地,小脸也同样煞白,艰难道:“好可怕。”
香香哑然失笑,搂着这小少年说道:“歇一会就好了。”她抬头一瞧,见娘亲也来了,不由担心,“娘,你也不舒服吗?”
“唉。”追月叹气,瞧着这两个可怜的小家伙,说道,“只是进去一会,就晕成这样,一点也不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