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一脸关心道:“我这府上丫鬟都愚笨,唯有两个妾生的闺女倒是温柔可心,送去照顾王爷起居,权当我一片心意。”
金柯暗道:这老小子能厚着脸皮找出这么一个借口,把亲生女儿送去给他兄弟暖床,真以为他看不出来是想攀高枝儿吗?也不去打听打听,昌平王要是个好色之徒,大都的姑娘们早把王府门槛儿踩破了,更别说还有个长公主贼心不死呢。
“我劝赵大人省省吧,”金柯不客气地泼了他一脸冷水,“我兄弟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你要想巴结,还不如送几坛美酒实在呢。”
赵守备干笑两声,却没打退堂鼓,侧身让道:“金教头有事忙去吧。”
金柯见他不识好人心,也懒得再拦他,扭头走了,让他自己碰壁去。等到他身影消失在转角,赵守备才收起一脸笑,扭头对两个女儿交待道:“等下见了昌平王,都学机灵点儿,能让他相中你们哪一个,就是你们的造化了。”
大女儿红了脸,小女儿撅嘴道:“爹,你说昌平王是大都一等一的美男子,就连公主都喜欢他,该不是骗我的吧?要是待会儿我见着是个牛头虎脸的丑八怪,我可不答应。”
渔阳当地民风开放,女孩子早早就懂事了,不羞于男婚女嫁。
赵守备乐呵道:“就怕你等下见了人不肯走呢。”
这厢父女三人打着如意算盘,谁想等他们到了东厢,根本连薛睿的面儿都见不着。
冯啸率领的讨逆大军出师不利,头一场就吃了败仗,还是败在鞑子手上,不等冯啸发愁怎么往京城发战报,就又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仗,还是同燕军前后夹击,对付了蒙古大军。
最后胜是胜了,冯啸却憋了一肚子火,概因他事后从俘虏的蒙古将领口中审问得知,他是免费给燕军当了枪使,而这一切都是燕军统帅昌平王刘世宁一手策划的。
冯啸有气没处撒,明知刘世宁退守渔阳城,短日之内,却不敢再派兵前去攻打,只怕另有陷阱。实在是他领兵二十年,都没见过用兵这般诡诈之人。
是以先头吃了败仗的尹元戎请命出战,被他一口驳回了,暂且按兵不动。冯啸转身就写了一封战报外加一本奏折,快马加急送往京城。
。……
三日后,定州捷报传入京城,是说大燕逆贼勾结了蒙古鞑子,同讨逆大军在渔阳郡内交战,结果蒙古大军不敌退败,燕军也退回了渔阳城内,不敢出战。
崇贞帝当朝宣布了这一则捷报,群臣振奋,皆都以为燕地收复在望,只有少数人听出了其中的不妥,却没有当众指出来。
散朝后,崇贞帝点名留下余舒,便往泰安殿去了。余舒顶着一片异样的眼神,默默地跟了上去。等他们一前一后到了书房,崇贞帝的脸色便挂不住了,将冯啸送回京城的战报狠狠地往御案上一摔,又拿起一封奏折丢到余舒面前。
“你看看再说。”
余舒波澜不惊地拾起奏折,翻开看了看内容,当她看到“昌平王刘世宁引诱蒙古大军借道上谷”这一段,微微愣了一下神。
崇贞帝气道:“姜怀赢身边几时多了这一号人物,朕闻所未闻,便是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昌平王,将朕的十万讨逆大军玩弄于股掌!”
余舒却是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位昌平王的真正身份。
“朕早该听你的主意以逸待劳,等着鞑子先和燕贼打起来,”崇贞帝不无后悔道:“如今反被他们利用,除了一患。”
他也不是白读的兵书,事已至此,哪里想不到蒙古人是被朝廷和燕军“联手”打怕了,短时间内是不会卷土重来,先前余舒提议的“以逸待劳”便算是作废了。这也是他为什么单独叫了余舒到御书房来,对着别人难以启齿。
崇贞帝自省,余舒没就傻到跟着他一起后悔,埋怨皇帝的不是,而是劝道:“圣上稍安勿躁,容臣想想对策。”
崇贞帝平复了怒气,坐下喝茶,同时赐了她座儿。
余舒坐想了一刻,便有话说:“兵不厌诈,渔阳一役怪不得冯将军,圣上莫急训斥他,反倒要褒奖一番,先稳定军心。再来蒙古人退败,未见得不是一件好事,至少这样一来,燕军是无法同鞑子结盟,共同对抗朝廷。渔阳城易守难攻,冯啸大军驻扎在定州,眼下不过是在浪费粮草,臣昨日卜来,十日后北方将有一场大雪,恐有雪灾,不利我军征战,不若将十万大军撤离一半,以免损耗。待到来年天暖,再作打算。”
崇贞帝想了想,虽觉得她句句在理,却不甘心对燕贼示弱,一时又陷入为难。
余舒见状,不由地暗叹于心,皇帝也算文武双全,只可惜生了一副优柔寡断的性子,冷血有余,却能伸不能屈。于是她只好继续劝道:“燕军擅长在冰天雪地里作战,我军却畏惧严寒,一旦积雪不化,便成被动,燕军亦无可能主动出击。”既不能攻城,又打不起来,留在那儿干耗么。
“哎,也罢,就依你之见。”
“圣上明断。”
。……
出宫后,余舒便坐在马车上发呆,脑子浮现的尽是“昌平王刘世宁”六个字,这是离别之后,她头一次听闻薛睿的消息,要说她没有一点激动,那是骗人的。
算一算日子,他们分别也快有一年了,她就算没有日夜思念,但始终是惦记着他这个人,记着他当日的承诺。
可那时她尚且是一枚任人捏圆搓扁的棋子,生死不由己,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她却已经站到了司天监的最顶端,渺视众人。
不知他也否听闻了她的消息,又作何感想呢?
余舒摇头笑笑,觉得自己想得远了。
马车停在司天监门外,余舒换乘了一顶软轿,被人抬着往太曦楼去了。她现在在司天监待的时间,多过于在家的时间,倒不是宗正司的公务忙不过来,而是每天都有人求见,大事小事都等着她来做决定。
到了太曦楼,还没上桥,便有黑衣卫向她汇报了一件事:“地牢里那名女犯还是闹着要见您,今早她咬舌自尽了。”
这是说的纪星璇。余舒皱皱眉头,问他:“人死了吗?”
“及时救下了。”
余舒想到被她抱养的小余过,转过身道:“去看看。”
第七百九十二章 番外(十六)
司天监设有地牢,关押的尽是些见不得光的犯人。
湘王为求脱身,用纪星璇母子换来朱慕昭放他一条生路。三个月前,纪星璇被关进地牢,余舒一次也没有去见过她。现在朱慕昭去世了,再没人能约束余舒,她觉得是时候和纪星璇做个了断。
数九寒天,地牢里阴暗湿冷,寒气从脚底板直往脑门上窜。余舒披着一尘不染的雪白貂裘,两手抄在袖套里,怀里怀着一只小巧的手炉,脚上的鹿皮靴子纳着厚厚的棉底,踩在地上没有一点声响。
黑衣卫手里举着火把,一前一后将她护在中间,来到了关押纪星璇的牢房门外。地牢里都是石墙隔间铁牢门,关在这里的犯人们互不相见,终日不见天日,每天送饭的狱卒都是哑巴,时间一长,人就容易憋出毛病来,最后不是疯了,就是受不了自杀。
牢门打开,火把驱散了一室黑暗,照亮了里面的情形,纪星璇就蜷缩在墙角的干草堆里,裹着一条脏兮兮的破棉被发抖,蓬头垢面看不清脸孔,只见她两颊凹陷,瘦得可怜。
她遮了下眼,缓缓抬起头来,看见站在门外的余舒,猛地瞪大了双眼,然后便激动地朝着门口爬过来,却在接近余舒半丈之内,就被黑衣卫抬起一脚踹了回去。
“老实待着!”黑衣卫喝斥道。
纪星璇仰倒在地,身上的棉被散开,露出她骨瘦如柴的身躯,她吃力地坐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将棉被裹在身上,仰头盯着余舒,牙齿打颤:“我、我的孩子呢?”
“他很好,好吃好穿,不曾受得半点委屈。”余舒实话实说。她看到纪星璇落到这步田地,已没了落井下石的心情。
“我不信,你有那么好心?”纪星璇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怀疑,她很清楚他们已经知道她的孩子是先皇的骨肉,却不知他们夺走她的孩子要干什么,她最怕就是当今皇帝也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存在,不会饶过这个小生命。
余舒反问她:“你难道不希望他好好地活着,竟盼着他出事吗?”
纪星璇表情瞬间狰狞起来:“你们要是害了他,我做鬼也不会饶过你们!”
余舒摇摇头,面露嘲讽:“你早该知道你生下他,便是给他寻了一条死路,可你还是自私地要了这个孩子,现在你才来担心他的死活,不嫌晚了吗?我实在想不通,以你的聪明,为何会自甘下贱,就因为你那个藏头露尾,你连他的真面目都没有见过的师父?纪星璇,你根本不配为人母。”
纪星璇脸上浮现出懊悔的神情,方才那股狠劲儿不见了,她低下头,发出一连串惨笑。
“呵呵呵……是你把我害得家破人亡无路可走,你却问我为何自甘下贱?换做你,你未必会比我好到哪里去。我知道师父是在利用我,可我若是不听从他的安排,恐怕早就沦为宁王的禁脔,又比现在好到哪儿去?如今想来,我真是一步错,步步错,早在京城与你相遇之时,我就不该贪心你的六爻术,招惹上你这个煞星。”
她幡然悔悟,可惜为时已晚。
余舒看着她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心内却激不起一丝波澜,她道:“你也知道你是咎由自取,怪不了别人。”
纪星璇讷讷道:“是啊,要怪就怪我自己技不如人,不如你走运,不如你手段。我费尽心机,没能秉承我祖父的心愿进入司天监,倒是你,短短两年,便已坐到坤翎局主事官的位子。”
她身陷地牢,不知外面何年何月,便也无从得知朱慕昭已死,余舒如今已是司天监之主了。
余舒没有说出来再打击她,而是问她:“你寻死觅活地要见我,就为了说这些废话?”
纪星璇垂下头,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表情,她语气哀婉:“我知道大提点一定不会放过我,我知道了太多不该我知道的秘密,唯有一死,你们才能心安。我不求你能放我一条生路,但我求你们放过我的孩子,他才那么小,什么都不懂,你们找个偏远的地方将他送走,只要他能活在这世上,我就别无所求了。“说着,她便撑着虚弱的身子,缓缓地跪倒在余舒面前,姿态极尽卑微。
“求求你。”
余舒不为所动,问她道:“你求我有用吗?”
纪星璇道:“只要你肯替我在大提点面前说情,我相信他一定会听你的,毕竟你是——那个人。”
余舒挑挑眉,心道她是猜到了自己破命人的身份。余舒突然有些可怜起纪星璇,为她有这份聪明却一直用错了地方。
“我为什么要帮你说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