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一刻半刻,店里有两个客人正在挑纸,曹子辛一边陪着,见到余舒进门,只愣了一下,连声招呼都没打,便扭头继续给客人介绍他新进的玉版纸。
余舒一开始没觉得不对劲,见他在忙,也没出声问好,熟门熟路地绕到柜台后头,摸了账本出来,扒拉了算盘,翻开账册,找到最近算好的一笔账目,先看了一会儿。
今天上午她没来,店里的生意却不错,大约进项了一两银子,比前两天要有起色。
余舒想起来曹子辛昨天去万象街请风水先生,想着人家早上应该来给看过了。
她就按着账本,左右打量了店里,进门的柜台上多了一只叫不出名堂的玉兽,巴掌大点,青里带着黄,带着四四方方的底座,乖巧地蹲在上头,门口那盆万年青也被挪到了店里头,摆在货架下面,不占地方,但一进门还是能看得见。
余舒左顾右盼的时候,曹子辛又卖出去了两套纸,送了客人到门口,回到长长的柜台后头收纳银钱。
余舒见他放了几角碎银进钱匣,就手枕了柜台,歪着头笑道:“上午请的人来给看过了吧,这还真够快的,生意说好就好了。”
曹子辛把钱匣子随手一扣,转身去整理货架,好似没听见她说话。
见状,余舒纳闷,她刚过来没多大会儿,没惹到他呀?
余舒跟曹子辛这几天也是混熟了,并不介意他冷脸,放下账本,跟过去追问:“掌柜的?您怎么啦?嗓子不舒服,不想说话?中午吃咸了?哦,我知道了,肯定是您请那位风水先生狠宰了你一笔,花多了钱不高兴了,嘿嘿。”
余舒说着,自己先乐了,也不理曹子辛脸色开始难看,自顾自地跟在他身后头絮叨着:“我瞧您买了只玉件,这可不便宜吧。老实跟您说,昨天我头一回上万象街去,那里的东西真叫个贵,孔家的易馆您知道吧,里头一条破绳子都要一角银子,我当时就想,我在您这里做满一个月,才能买上三根绳子,上吊都不够长,简直是太讹人了,您说是不是?”
曹子辛沉了口气,把手里的砚台摆在架上,一转身,板着脸道:“你昨天下午去哪了?”
“啊?”余舒听他这么问,不免奇怪道:“不是和您一起去万象街了吗,后来走散了,我在街上转了转,就自己回去了。”
曹子辛越听越觉得可气:这小子,自己昨天找了他一个下午,他倒好,溜溜达达,拍拍屁股就回去了,连个路都不认识,真亏没把人给弄丢了。
昨天两个人在万象街牌坊下面遇上个卖假画的骗子,余舒讹了人家一箱子假货,为这事,曹子辛同余舒闹了不开心,一时之气,掉头就走了,没走多远却发现余舒没跟过来,连忙回去找她,哪想人已经不见了。
最近义阳城不太平,经常有十来岁样貌清秀的少年无故失踪,衙门里传了些风声出来,曹子辛有所耳闻,就怕余舒遭了害,昨晚上没找到人,又不知道余舒家在何处,就先去了趟府衙,后来在店里将就着睡了一夜,家都没敢回。
他是想着万一余舒走丢了没回去,她家里人找过来,也好让他知道个安危,就这么一直到天亮,没人来找,他才放了心,凑合着睡了一小会儿。
“掌柜的,您该不是生气我没等你先回去了吧,”余舒总算瞧出来点端倪,“那您可误会了,昨天我在街上找您来着,只是那条街太大,找了半天没找到您,我才回去的。”
听她振振有词,曹子辛沉声道:
“你既不认识路,为什么还要乱跑,不会待在原地等我吗?义阳城近日经常有男孩子走丢被人抓去,你前天没听吴掌柜讲么,要是你被坏人掳了,想没想过是个什么下场。”
余舒被他训斥的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回过味来,仔细瞅了瞅他,不难发现,这张总是笑的文文雅雅的脸孔,现在却满是气郁,见不着风度二字,却不知为何,比平时看着要顺眼多了。
余舒的确是小心眼,但越是小心眼的人,就越容易感觉到别人对自己的好。
“掌柜的,你是不是担心我啊?”
曹子辛被她突然一句话问得哑然,想说是,可他还在生气,想说不是,又的确是担心了一整晚,正不知如何回应,肩膀就被余舒轻拍了几下:“掌柜的,你真是个好人。”
曹子辛还没品出这句夸赞的怪味来,就听余舒正经道:“你放心,下一回咱们俩再到街上去,我绝对不乱走了,要走丢了,我就站原地等你去找我,别生气了啊。”
曹掌柜的毕竟是个成了年的大人,不能同小孩子一般计较,听她这么说,曹子辛虽然是隐约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要和她说,但还是缓了脸色,道:“你家住哪里,还是告诉我吧。”
第三十七章 一碗云吞
勉斋的柜台后头,掌柜的和算账小伙计大眼瞪小眼。
“哈…那什么,掌柜的啊,我家离长门铺街不远,就在南边。”余舒随手指了方向,打算糊弄过去。
“南边哪里?”曹子辛抱着臂膀,后退了一步,好整以暇地等着她说清楚。
“就南边儿,出了南大街往南走,第一个路口往右边的巷子里拐,一直走一直走,往北转,再一直走,遇见个路口再往东,看见一条巷子,就到了。”
余舒煞有其事地比划着,面对着曹子辛质疑的目光,为了取信于他,眼睛一眨不眨的,尽量让表情看上去纯良,总算等他眼中疑惑散去,挪开眼,见他转身继续去整理货架,她来不及松口气,就听他促笑了一声:“那不是转了一个圈吗,阿树,你就骗我吧。”
他这一笑,颇有些无奈,却绝不是指责,然而余舒听了,莫名就感到过意不去。
原本她只把曹子辛看成是给她发工钱的老板,两个人有利益牵扯,她出力,他给钱,很公平,骗骗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人家现在摆明了对她照顾有加,不管多少,都是一份实心肠,倒显得她没心没肺了。
实话说,来到古代有一段日子了,见过的人不少,对她好的,刨开余小修和刘婶,就数这位无亲无故的曹掌柜了。
怎么着,要不要一五一十地和他说明白了,自己不是什么余阿树,而是余舒,纪家一个妾带的拖油瓶,住在下人房里面,一个姑娘家扮成小子来给他打工别开玩笑了,这傻缺事她才不会做呢。
“嘿嘿,”余舒笑了两声装傻,背着手晃荡到了柜台后面,继续拨拉了算盘对账。
曹子辛没再问,规整好了货架上的东西,走到她身边坐下安安静静的喝茶,气氛倒也融洽,好一阵子,店里只有劈吧劈吧的算盘声,直到再来了客人。
打烊前余舒和曹子辛商量好了,拿半个月的工钱,买了他一沓裁剪好的麻纸,两根崭新的毛笔,一包碎墨,还有一块摔破口坏了卖相的砚台。
曹子辛这回没有提议白送她,这几日相处,他看出来余舒是个喜欢自食其力的人,白给她不见得能让她高兴,就意思着收了她半个月工钱,算是提前预支了。
余舒把纸笔都拿油纸包裹好了,夹在腋下,站在店门口等曹子辛插门板上锁,黄昏渲染的街道上,就数他们家关门最早,不过今天生意出奇的好,一整天就卖了二十两银子,打烊前有一位豪客,甩手丢了一锭银子,拿了一摞玉版纸就走了,都没带数一数纸张。
这叫原本对风水之事心存怀疑的余舒见识了个巧,心中又多一分相信,要不然哪有这么巧的事,前两天还门可罗雀,这风水一置换,铺子就旺起来了。
最后一块门板拼上前,余舒似还能见到柜台上那只玉兽青光粼粼的背脊一闪一闪,不知道是不是反光吧,反正是有些邪乎。
“天还早,先陪我去吃点东西?”曹子辛站在店门口提议,见余舒面露犹豫,便叹气道,“我昨晚上到现在都没吃饭。”
他都这么开口了,余舒还能墨迹什么,猜都能猜到他是为什么没吃饭了,她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带路,曹子辛一笑,伸手指了下斜对面的巷子口,领着她往路北去,经过布店门口,吴掌柜却抓着一只算盘,探头把人叫住了:“诶、诶,曹掌柜的啊!”
“吴掌柜有事?”曹子辛退回几步去问,余舒停在路边看小摊上摆的风筝纸鸢,耳朵里却在听着他们说话。
“是这么个事,您瞧,我昨天进货,这个月积了一笔账,算来算去乱了套,东家明天要查账,我实在是没法子了,要不您让阿树留下来帮我算笔账吧,明儿我请您上冬云楼去喝酒啊。”
这长门铺街上的店面,不都是掌柜的自己开的,有像曹子辛这样自己租店面自己给自己当老板,也有像吴掌柜这样上头还有东家,只是城里几家布店的一个分叉。
这吴掌柜是个油滑的人,一个月的账可不是一刻半刻就能算清楚的,他想找余舒算账,就正大光明地找曹子辛商量,看上去是尊重曹掌柜的意思,其实就是把余舒给越过去了,直接让曹子辛卖给他面子,都是街坊对门,做生意讲个和气,曹子辛又是个好说话的人,他一答应,还怕余舒这个打工的拒绝么。
余舒把吴掌柜这点心思看在眼里,轻哼一声,他主意打的不错,要是直接求她,她见不得搭理他,毕竟人家拿扫帚打过她,还骗她做过白工,但若曹子辛答应了,她就是没办法说不干。
看来今天是别想早回去了,她捡起来一只燕子身的风筝问价格:“这多少钱?”
春天啊,正是放风筝的好季节,过去她住那地方到处都是电线杆子,施展不开,得找个空儿,带余小修出门玩玩去,男孩子总待在家里不出门不好,都宅的没出息了。
“吴掌柜的,您店里的私账,不好让外人乱看吧,阿树他一个孩子,不懂得什么轻重,万一给您走错了帐,这是亏是赔,他一个孩子也担待不起。要不你看这样,万象街上我认识一位老算师,我修书一封,您现在就派人坐车过去请人来,多花几两银子,让他给算,至少图个放心,是吧?”
“小哥,你手上这风筝只要二十个钱,你要是买,我再搭你一板线绳怎么样?”
余舒扭过头,有些意外地盯着曹子辛的后背,动动嘴皮子就能卖个人情,他竟然把吴掌柜的面子给驳回去了,而不是把她给推出去当人情使。
嘴一咧,说不上来怎么着,就是觉得有点高兴。
吴掌大概也没料到曹子辛会婉拒,脸上有点儿僵,咳了一声,冲着曹子辛那张和气的笑脸,准备好的说辞就是拿不出来,只好讪讪道:“那不用了,来来回回太麻烦,我今晚多忙会儿吧。”
曹子辛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扭脸看余舒正笑眯眯地看着他,手里头还攒着人家一只风筝,就问道:“想买风筝?”
“哦,随便看看,没那闲钱乱花,”余舒把人风筝放回摊上,率先带头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