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娘子  第78页

你弟弟该尿了,去把他,别尿在里面了。”
  “噢。”我只好答应去做。
  这时屋外传来开门声,是爹,我娘赶紧放下活计拿起灯出去迎,却听她忽然惊呼道:“吓!你的手怎么了?”
  我抱着弟弟也赶紧跑出去看,只见爹的左手包着一大块,灯下还能看见斑斑血迹,爹勉强笑了笑道:“不碍事,今做活儿没留神,锤子砸到了。”
  “砸怎么样了?”我娘吓得不轻,我爹不禁笑话她:“一点小伤,值得这么大惊小怪么?”
  我怀里的弟弟这时忽然闹起别扭起来,嘴巴扁着小腿蹬着,怕是想尿吧,我赶紧抱着他出去院子里对着一丛韭菜边把他尿,就听得屋里爹娘在屋里说话——
  “……又来找我说那事……十五两……”
  “你答应了?”我娘的声音很焦急。
  “……我跟他们说……”我爹的声音压得很低,我听得不清,后面他说什么我就更听不见了。
  弟弟尿完,我也不敢进去,这时乌龟慢悠悠地爬到我脚边,我便抱着弟弟坐在墙根下,一边拿起乌龟逗我弟弟,一边又不由得竖着耳朵听屋里面爹娘说话,没注意到我弟弟这时候看见什么都是伸手就抓的,他忽然一把死死抓住了乌龟的脖子,乌龟一吃痛,竟一口咬了弟弟的手,弟弟就“哇”地大哭起来——
  “吓!”我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幸好乌龟已经立刻松口了,我赶紧放下它,察看弟弟的手有没有受伤,屋里我娘听见哭声立刻跑出来:“怎么了?怎么了?”
  我告诉说被乌龟咬了指头,娘赶紧把弟弟抱进屋里对着光看,还好只是破了一点皮,没有出血,指头红红的,她一迭声埋怨我道:“当心着点,小孩儿的骨头都是脆骨,万一咬掉了指头可是长不回的……”
  我没敢反驳,偷眼看我爹,他只是脸色阴沉地走到另一个屋子去,我觉得喉咙里仿佛堵着一团棉花似的气闷,听我娘说了一通,我仍退出屋外,呆在屋檐底下,看着乌龟还是那么慢悠悠地在菜地边上爬来爬去,我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
  这第二日又是大雨滂沱。
  我打着伞到欢香馆去,桃三娘正坐在柜台边擦一堆酒杯,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我走到也想找块布帮她擦,她却示意不用了,又仔细看了看我的脸:“月儿今天怎么无精打采的?”
  我摇摇头,她又笑道:“我也听说了的,那严家想要买你去伺候二少爷。”
  我一惊:“三娘,是真的?”
  桃三娘点点头:“严少爷昨日来约的那陈姨婆,就是说这事,先前她就给他列出好几家人家的女孩,严少爷却恰好看见你了,便觉得你好。”
  “可我不想……”我的话说到一半,又咽下去了,其实好多和我们这样的人家,若是要紧事缺钱或年景不好没饭吃,把女孩卖给大户人家周转一下也是常有的,一般进去做个粗使丫头,不过一二年、三四年,家里再有了钱或到年纪嫁人,也就赎回来了,但是任谁也不想离开家到那不认识的深宅大院里去做事啊……
  桃三娘安慰我道:“别担心吧,我听说那陈姨婆找你爹说了几次,他都没答应的。”
  “真的?”我心里一阵雀跃。
  这时忽然有一个人急匆匆跑进店里来,头上包着包头,但从头到脚穿着一口钟的罩袍,打了伞也全身湿淋淋的,转过来一看,却是玉叶尼姑,她惶恐不安地朝桃三娘一合什:“对不起施主,请、请借宝地暂避一避。”
  我惊呼:“玉叶师父?”
  “小妹妹,原来是你。”玉叶尼姑惊讶地认出我来。
  “原来是澄衣庵的小师父?”桃三娘笑道:“李二,快给师父倒杯茶。”
  “不、不,已经叨扰了,不敢再麻烦。”玉叶连忙推辞。
  桃三娘放下手里的活走过去:“那天月儿的娘还送了两个小师父做的饺子给我,说来我也算是受过小师父的舍惠。不过……今天一直下着这么大雨,小师父为何还跑出来?”
  玉叶解下包头,用衣袖擦着脸上的水,神色掩不住惊慌:“不,我今天必须来严家送东西,可是方才回来的路上就碰到那猴子……它一路追着我,我只好绕了路跑到这边来了。”
  “猴子追你?”我想了想:“你说的莫不是昨天菜市那只猴子?”
  玉叶点点头,又焦急地往外望了望,但是外面漫天“哗哗”的水花飞溅,阴沉一片,半个鬼影也没有。
  “我刚才明明看见它跟着我,就在那边巷子口,还朝我龇牙。”玉叶惊魂未定,我拉着她:“师父你先坐下。”
  桃三娘也亲手给她倒一杯热茶:“是啊,先歇歇。”
  可玉叶尼姑刚在一张桌前坐下,屁股还没坐热,外面就又急匆匆奔进来一个人:“哎!师太你果真在这,那厢有急事,你快跟我来。”不由分说就拉起玉叶往外走,玉叶是尼姑,她立刻嚷嚷起来:“你干嘛?放手!”
  ——我愕然之余看清眼前这人就是麻刁利,他身上穿着衣服,不过喉咙和胸前还能看见那大瘿裂开的老皮,我连忙拦住:“你不要拉师父的手啊!师父是出家人!……”
  幸好这时何大出现,一把搭在麻刁利的手臂上,麻刁利顿时痛得大叫起来,只得松了手。
  桃三娘呵斥他道:“光天化日的,你竟敢拉尼姑的手,成个什么样子!”
  麻刁利乜斜了眼睛:“你们、你们管得着么!多管闲事……”旁边何大一瞪他,他立刻吓得又后退一步,嘴上仍强硬道:“这尼姑欠了我银子,我要找她还钱也不行?”
  “你、你混胡说!”玉叶气得结结巴巴的。
  “笑话,澄衣庵的师父怎会欠你的钱?”桃三娘冷笑道。
  麻刁利慑于何大,但是又不甘心就这么出去,因此便缠着手在那来回走着盯着玉叶,就是不肯出去,何大要出手赶他,桃三娘却制止住:“让他在这等着,看他能等到什么时候。”说完便带着我和玉叶尼姑到里面靠柜台的桌子坐下,重新顿上一壶好芽茶:“这种鬼天气也不会有客人来的,索性咱都好好歇歇喝茶。”
  那麻刁利在屋檐下来来回回走着,时不时朝外头看,又焦急地望着我们这边,但何大一直守在那,他不敢过来,似乎也不敢出去,我对他的举动感到十分怪异,玉叶尼姑低声道:“他是听那猴子差遣的……”
  桃三娘反问:“小师父你又怎会惹到那猴子?”
  玉叶只好将昨天说过给我的那番话又详细地说了一遍给桃三娘听,不过略有不同的是,她还提到那猴子性情邪淫,留他们住下的那天早上,天还没亮时,玉叶起身以后一个人上茅厕,那猴子突然从暗处跳出来抱着她,她挣扎半天幸好净玉赶到,才把它打跑,起初她们也不知道那猴子就是从麻刁利身上的大瘿里出来的,但麻刁利求蕙赠师父收留,又说要耍戏,那猴子当场就在里面蹦出来,蕙赠师父觉得实在古怪,所以坚决不肯应允,由此结下的怨恨,后来蕙赠师父将庵里珍藏的一部先代高僧刺血抄的金刚经拿出来供在佛堂里,猴子就没有再进庵里捣乱,可玉叶昨天在菜市上出现还拉着我走开,似乎就又引起那猴的注意,今日终于又被它待到空隙跟踪而至。
  “可是总在这耗着也不是办法。”玉叶眉头深锁:“多谢老板娘帮忙,不若你再借我一把刀,我带着防身……”
  桃三娘止住她:“那猴子身手敏捷,你又怎会是它的对手,况且你也说了,那是只不一般的猴子,恐怕是有些道行的猴精……再说了,现在外面风大雨大,你迟一点回去你师父也不会说什么,待会雨小了,我让何大送你走。”
  玉叶尼姑也乱了分寸,只好答应。
  我看看外面的天,这雨是一时半会没有停的意思,桃三娘又从柜子里拿出小鱼干和酱瓜条让我们当零嘴吃,一边就和玉叶尼姑闲话起家常。
  说起玉叶尼姑是从小在严家长大的,父母都是严家的下人,所以是家生的奴才,因为她乖巧,小时候就被老夫人挑选到身边,由大点的丫头调教着,后来再长大一点,就直接成了老夫人身边最贴身的人,这些年一直小心在意服侍着,但严家这样的大户,不免人多口杂,她也是厌烦了,老夫人晚年一直吃斋念佛,她便也学着一起吃斋念佛,老夫人去了,她自然也就一心断了尘念,愿入空门。
  “小师父真是有慧性的人。”桃三娘笑道:“那位严大少爷我见过两次,想必他也有儿女了吧?”
  玉叶点头:“大少爷已到而立之年,有个六岁大的小姐,他一直就愿想要个儿子,去年就纳了一房妾,最近刚听说有了。”
  “噢,听说小少爷身子不好?那严家可是净为他操心了?”桃三娘又问。
  “小琥少爷其实宅心仁厚,只是身体病弱,总窝在屋子里时间长了,自然心情烦闷罢,再说他聪明好读书,以后若能调好身子,去考取功名必定不在话下的。”说到这,玉叶就闭了嘴,再不肯多说严家其他人和事,桃三娘也住了嘴,继续喝茶。
  麻刁利在那等得急了,便朝这边怒瞪着眼,屋外的雨水也渐渐小了,桃三娘突然好像想起什么,起身到橱里拿出一个二斤左右的瓷酒壶,酒壶没有封口,只用一个木塞塞着,桃三娘拿给玉叶看:“这是我今年新酿的素酒,里面还放有松花,驱邪逼凶,你带上它走。”说到这,桃三娘更压低声道:“我给你用包袱包一下,待会那猴子若跟着,你就把这个遗落在地上,它必定会捡起察看,待发现是酒,就会顾着喝酒不记得追你了,你可趁机脱身赶快回去。”
  玉叶也没旁的法子,就点头答应了,桃三娘给她包好,她就拿着走出门去,何大一直盯着那麻刁利,所以他看见玉叶出门来也先不敢造次,玉叶就打起伞慌跌跌地走了,麻刁利也就不声不响地走出店去,我站在店门口看着那麻刁利,他并没有追上玉叶,只是跟在她后面保持着一段距离。
  我不禁奇怪地问桃三娘:“三娘,那猴子自己不敢进这,所以才叫那人拽小师父出去的吧?现在你让小师父回去,用酒就能摆脱那猴子?那猴子究竟是什么妖怪?”
  桃三娘反问我:“你不是说,那猴子自称黔西鬼愁潭灵猴么?它就是那里来的吧?”
  “那它为何紧追着小师父不放?”
  桃三娘摇头说了一句:“天道不好,流年灾祸,邪魅猖狂。这尼姑倒是个不俗的清净之人,自然招引那邪魅的注意,若被那等邪魅迷住。”说罢她就进屋去,继续擦那堆酒杯。
  ※※※
  严家大少爷的小厮跑来传话说大少爷晚饭时要到欢香馆来,请桃三娘预先准备好几样精细好饭菜,还特地不忘嘱咐一句,大少爷爱吃鸭脑,请桃三娘莫要忘了。
  泡发好的天目笋干,笋味最鲜,用剁下的鸡脚和鸭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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