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糕。
夹竹桃性具大寒毒,那女人吃了不止一块……在程府回行的路上,那女人恐怕已经胎滑血崩,一尸两命了……
未必会有人就怀疑到二姨太身上,因为那三姨太死相蹊跷,更没人敢声张,都只忌讳着是不是有丫鬟的冤鬼索命?
只是她也活不长了吧?二姨太早已心如死灰,形如槁木,她眼看着得到丈夫百般宠爱的女人死去,其实也不能真就从中得到任何安慰啊。
“不过……”她对我露出一贯那种无法捉摸、光芒玄秘的笑,说道:“她的欲望我已经帮她满足了,我自然也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这岂不两全其美?”
我想起那重阳日蔷薇糕的腥香,不禁打了个寒颤……
三、阿胶肉
镇上一些老人经常挂在嘴边的俗话,说:“冬至馄饨夏至面。”
可日子还未到冬至,冬雪才落下一场,欢香馆里热气腾腾的馄饨就出锅了。
我站在锅边看着桃三娘拿勺轻轻搅动那一只只浮起、白胀胀的大馄饨,闻着那股带有浓郁肉香的蒸气,就喉咙里止不住地咽口水。
桃三娘对做馄饨也很有一套;做汤馄饨的话,白面二斤、盐六钱,入水和匀后,得反复揉搓百遍,末了掺一点绿豆粉擀皮,看她手快如飞,一片片馄饨皮特别薄,而肉馅必须是精瘦肉,去干净皮、筋、肥膘,加椒末、杏仁粉、甜酱、芝麻盐、素油等,起锅的开水不能太多,锅里先放竹制的衬底,这样水沸腾了以后馄饨才不会破,后再加入鸭骨熬好的冬笋鲜汤,馄饨下锅后,先不搅动,汤一边沸腾一边洒进冷水,也不盖锅盖,直至馄饨浮起,这样才能做到面皮坚韧而口感润滑。
三娘盛了一碗,撒点葱花递给我:“来,你也尝尝。”
我也不客气,接过来就急着往嘴里送,不小心被烫到,三娘看见就笑。
三娘穿着一身白底红边的棉袄棉裤,一色的包头,耳鬓侧和衣领口,都绣有两朵对称的红梅,转过身去还看见她脑后别一把雕花象牙栉,愈加映衬得人姿容明艳,神采风流。
这时何大背着一大包东西回来,桃三娘赶紧和他一起到后院去。
我听说她要酿制羊羔酒,听着新奇,忙捧着馄饨跟在后面看。
只见桃三娘已经预先浸了一石的糯米在一口大缸里,何大买回了七斤肥羊羔肉,桃三娘另起一锅,把它洗净后加水一起放进锅去,再枰了十四两酒曲,和一斤煮过去掉苦味的杏仁一起,同羊肉一起大火煮炖。
我极少见过用羊肉做酒的,三娘说因为她是北方人,从小羊羔酒却是常见的。北地冰寒,羊羔肉在北方冬天是极普遍而又上等的肉食。待会儿等到羊肉煮烂,约有七斗的汁水,就好用它来拌糯米了,拌完糯米再加一两木香,只要这期间不犯水,盖缸十日之后,出来的羊羔酒便最是味道甘清,补身强肾的了。
天空悠悠忽忽地,又飘下一些细雪来,风不大,所以一点不冷。
三娘忙完了,见我捧着吃完馄饨的空碗还站在那,摇摇头笑着赶紧拉我回屋里去。
现在时候还早,都不到傍晚的光景,只是冬天里白日子短,外面又飘小雪花,反而显得店里愈发晦暗起来,桃三娘点起好几盏灯,等着生意上门。
我也正想要回家去了,才起身走到门口,却见迎面进来一人。这人我也十分熟悉,就是隔柳青街另一头东边巷子里住的薛婆子。
她儿子本是镇上生药铺里的伙计,她自个儿却是我们这当地有名的药婆子。平时专门走家串户到各人家女人那里,卖些私秘方儿、小药丸子的;还兼会扶乩请紫姑神、扫帚仙,帮人求个神佑、问个吉凶卜什么的,巧舌如簧地在大户小人、甲乙丙丁之间说合买卖,甚至拐子拐来丫头小子,她也帮人出手的……因此这里人人都知道她的厉害,无不敬她几分,不少年轻后生或小媳妇都有惯称呼她一声“干娘”的。
只是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跑到欢香馆来。
“哟!好香的馄饨啊!”薛婆子一进来就吸着鼻子说:“桃三娘啊,人人都夸你的手艺,我今天可是专门来试试的。”
“这不是薛婆婆吗!您老肯大家光临,那真是给我天大地赏脸啦!”桃三娘笑面相迎地走过去招呼:“李二,快上茶!”
“哎!别劳烦伙计了,咱们这邻里街坊的,还这么见外干嘛!”薛婆子摆手笑道。
桃三娘自己亲自拿了茶壶和干净茶碗,给薛婆子倒上:“您老要吃什么?这一顿我得请客!您要是给银子那可就是看不起我!”
“嗨,欢香馆的饭能有不好吃的?那我可就倚老卖老,不客气啦!”薛婆子咧嘴笑,我在一旁看见她嘴里没了个门牙,不禁就想起自己前两年也是掉了一颗门牙,幸好后来已经长上了,不然可真难看……
“李二,叫何二把那只野鸭子杀了,去骨切丝,配笋尖、木耳做一道羹;还有,那小瓷罐焖肉上一个来,还有松仁烩豆腐,鸡油炒个白菜。”
“嗯。”李二点头,照旧是一副闷头做事,没有喜怒的过多表情的样子,转身到后院厨房去了。
桃三娘又唤何大:“把我腌的冬芥菜和花生取一碟来,再温半斤黄酒。”
“哎呀,你也太客气了,我一个老婆子哪吃得完哪!”薛婆子起身作势想要去阻止何大,桃三娘连忙按住:“都说了,你这是看不起我这小店吧?”
“不是不是,岂敢啊!”薛婆子一个劲儿的咧嘴笑。
不一会儿,酒和小菜就上来了。
“三娘子啊,陪老身喝一杯!”那薛婆子拉着桃三娘衣袖不放,反正今天店里没客人,这种霜雪天气,时近傍晚,在路上走动的人是绝少的。
我得赶紧回家去做饭了,便朝桃三娘摆摆手走了,而薛婆子,她也不会在意我这个黄毛丫头的,只是不知道她今天特地跑来欢香馆吃饭,是想要干什么。
※※※
第二天我到菜市去想买些煮粥的芋头和黄豆,却意外地冲撞到一个人。
我拿自己的布袋子在一家摊子前,刚装上称好了的豆子,没留神一转身正好一头撞到一个人的身上,“哗——”地一声我手里的豆袋子都掉在地上,洒出来许多。
我吓了一跳,抬头望向那人。
是一个年轻的男人,比我高出一大截来,身形魁梧,我有点害怕,所以站着没动,也忘记要说道歉的话。这男人低头看我,竟一点没生气,反连忙俯身下来帮我捡起豆袋子:“小丫头,你没事吧?”
豆子有不少都四下里散走掉了,我接过袋子赶紧又低头去捡,好在跑出来的不多,那男人也帮我捡起来不少。
我讷讷地点头朝他道一声“谢谢”。
他朝我一笑,我看清他的脸了,长得白面无须,倒也精神爽利的,只是看人的眼光会让人有点不舒服,但又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我正要走,卖豆的摊主叫住我:“哎!小丫头你还没给钱哪!”
我才想起,连忙道歉并从身上拿钱出来,谁知那男人却先一步掏出钱来递给了那摊主。
我吓了一跳,赶紧摆手拒绝,可摆摊卖东西的人却不管这些,收了钱就不管了。我拿着自己的钱,结结巴巴地对那男人说要还他,他却洒脱一笑:“这点点小意思,就当我刚才碰到你的赔礼吧。”
“可是……明明是我碰到你……”他一边走,我一边在旁边跟上,手里托着钱非要还他,他却背着一双手在腰后,怎么也不肯收。
我急得跺脚:“这、这位大哥,你这是干什么?我不能要你的钱,不然,这豆子你拿走!”
他看我真的急了,才站住笑道:“如果你真要还我,倒不如帮我个忙如何?”
“帮你什么忙?”我疑惑地看着他,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他又故意四处看看,岔开话题:“你还要买什么?我们边走边说。”
我更加疑虑丛生,不肯和他继续走下去了,只站在那里:“你到底要我帮你什么忙?”
那男人见我犟,搔搔头没办法,只好蹲下身来:“好吧,拿你没办法……”他往我回家方向的路指指:“欢香馆你熟吗?”
“熟啊,常去。”我点头。
“嗯……桃三娘你认识?”他继续问,但我感觉到他在绕圈子。
“认识。”
“嗯……好。”这男人停顿了一下:“小妹妹,你知道桃三娘平时都是一个人住的?还是……她平时最喜欢什么?你知道吗?”
“她……店里还有何大何二他们啊。”我完全不明白这男人话的意思。
“不是不是,我是说……唉,算了,那她平时最喜欢什么?”
“最喜欢什么?”我想了想:“三娘最喜欢做好吃的东西……”
“喜欢做好吃的?”这男人愣了愣,忽然有点不耐烦起来:“唉,她开饭馆的当然要会做吃的……算了算了,问你也是没用。一小丫头知道什么呀。”
我更加陷入云里雾里,这男人拍了拍自己脑门,似乎不死心再问道:“小妹妹,桃三娘除了做吃的之外,最喜欢的还有什么呀?比如说,她爱不爱打扮啊,你有没看见她最喜欢买些什么东西之类的?”
我想了想,摇摇头。
这男人彻底没了耐心,勉强挤出一点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摸摸我的头,就转身走了。
我呆怔了半晌,才想起:“哎,你的钱……”但那人已经走到街尾,一转弯,等我再追过去,就看不见他了。
我对这男人究竟要干什么,依然是懵懂无知,想了想没结果也就丢开了。买完东西往回走,经过欢香馆,却发现今天那薛婆子不知为何又来了,手里提一小包袱,正站在门槛里和三娘在说话。
我故意过去和三娘打个招呼:“三娘,早!”
“桃月儿啊!买菜回来了?”桃三娘看见我就笑:“过来过来,我刚正好炒了些糖栗子。”
我听到有吃的,赶紧笑嘻嘻地挨过去。
桃三娘拉着我进去,那薛婆子还在和她搭着话,也就跟了一块进到后院来。
只见院子里血淋淋地躺着半边猪,何二拿着刀正麻利地分割它的皮和肉,风炉上烧着滚水,桃三娘走到磨盘边,那上面果然摆了满满一簸箕的糖炒栗子,三娘拿来几把分给我和薛婆子手里:“院子里脏,你们还是到前头去吧。”
“诶,我还想学学看你家厨子的手艺呢,这刀法哟!”薛婆子啧啧嘴皮,一手挽着那包袱,一边剥着栗子壳:“这猪肉新鲜,红白肉长得齐整,你真会挑啊。”
桃三娘莞尔一笑:“不是我会挑,我也是从镇上张屠户那儿买的。只不过是让他专门给我找他家乡下老乡家里养的。我约定了合同,这猪是绝对不能给它吃馊败了或者肮脏的食物,得吃杂谷子、米糠这些,猪长起来才干净,猪肉也嫩,没有那么一股子腥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