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角含笑:今日这场助兴的表演,有看头!
薛涛在蜀地制笺,所用的纸自然是蜀地最好的蜀麻纸。
白棠立在案边,推起袖袍,露出一截纤细白嫩,亮到发光的手腕肌肤。秦简微微一怔,目光不由自主从他的手腕滑至他无甚骨节、圆润细长的葱白手指。脑子刷的下晃过一堆描述美人玉手的诗句,最后汇成一句惊赞:练白棠的这双手,长得实在好看!
薛涛笺的制作,要点全在前期的花汁提取及着色粘合剂的调试,今日现场的染纸,反倒只是最轻巧也最闲雅的一道工序。秦简称之为“演示”,倒也十分贴切。
白棠取出事先剪裁好的蜀麻纸,纸质轻薄细滑略带黄色。用木夹固定笺纸边沿,又用一支自己特制的平头排刷沾了粉红的染料,落笔轻缓的涮在纸上。他动作娴雅,神情仿若在描绘一张精细无比的画作般认真凝重。稍许,纸上已经染了层如红蔷薇般可爱娇嫩不失鲜艳的粉红色泽。
高鉴明见状哼的声冷笑。
他为力压白棠,让他输得心服口服,特意选了深红的染剂,还以为与练白棠棋逢敌手,没想到,他竟然临阵换色!
粉红色的笺纸,可比正红色好处理得多!
高老爷子精亮的目光盯着白棠,见他动作娴熟而平常,已然惊讶不已。慢慢的,他沉着脸背靠座椅,瞧了眼练石轩,心中琢磨不定:这手功夫,可不比他的孙子差!这小子深藏不露唬弄世人,自败名声,所求为何?
可笑练绍达宠妾灭妻,却不知自己的长子,早在练老头的照拂之下了吧?
再看他孙子,高鉴明亦用特制的长条木夹固定笺纸上方,将纸浸入深红的花汁中小染片刻,手势熟练的轻轻一拖一提,白纸出水,瞬间变得红艳光泽,着色均匀,毫无瑕疵。
练绍荣赞道:“高公子这一手‘拖染’的手法极其娴熟,平日里没少做功课啊!”
练老爷子拈须微笑:“嗯。白棠用的是刷染法。都不错,不错。”
两人待纸半干,高鉴明轻蔑的瞅了眼白棠,从一只白瓷瓶中捏了些许金箔洒在纸上,敷以薄胶,阳光下深红的纸上金片隐现,美艳华贵,现场不由响起一片喝彩声。
“擘开五色销金纸,碧锁窗前学草书。”秦简轻轻击掌。洒金纸传承千年,用在诗笺上,亦令人耳目一新。
赞赏声中,高鉴明难掩的得意在见到白棠的动静时,目光一滞,脱口道:“练白棠,你在做什么?”
白棠一手木版,一手刻刀,竟当众雕起版画来!
秦简疑惑的走近白棠,垂目瞧他手中的版雕,只见淡黄的木屑在他手中的刻刀下如云卷云舒,轻轻飘落,落刀如有神助,行云流水顺畅无比,他一时竟看得呆了,心中不觉骇然:世上竟有这般厉害的刀工?!
白棠刻的是一丛翠竹,几支长杆,竹叶飘逸竹影婆娑。寥寥数刀,风骨毕露神形俱备。
此时秦家的内宅中,几名年轻的女子聚坐在一块儿,香风袅袅,谈笑晏晏。
“高家公子做了洒金笺,倒是别出心裁。”一口柔糯带着吴地特有的娇软口音的少女眉目如诗,正是秦简的亲姐姐,江南秦家的大小姐秦婳。
高静雯顿时与有荣焉:“我大哥自小就跟随祖父在作坊勤学苦练。那等不学无术之人,如何能与他相比?”
另一名瓜子脸儿,双眸黑漆漆灵动可爱,俏美如枝头青雀的女子名程雪菡,是京城世族程家的宝贝闺女,程雪枫的妹子程雪菡。她侧着脑袋笑道:“练家那位在园子里刻雕版?高姐姐,什么是雕版啊?”
高静雯得程家小姐问话,受宠若惊,忙殷情的解释道:“咱们看的书,书上印的字和画,都是事先用木板雕好后再印在纸上的。这个就叫作雕版。”
雪菡点头道:“原来如此。也不知这位练家的公子刻了些什么?”
秦婳念及白棠与弟弟的合作,对此人兴趣颇浓。微笑道:“有趣。他既然敢当众雕刻,功夫必定不差。”
高静雯即不能直接反驳秦家大小姐的话,也不好直言白棠那些不上台面的事,只好扯了扯嘴角勉强一笑。
“大小姐——”一名婢女面带异色的莲步疾走进屋内,轻轻喘了口气,又咽了口水,才道:“小姐,练白棠,练白棠他——”
秦婳挑眉问:“他怎么了?”
婢女圆圆的杏眼中满是惊诧和兴奋:“他、他在薛涛笺上印了一幅画!”
“画?”秦婳惊笑反问:“笺纸上印画?怎么印?”突然省悟,“雕版?!”
高静雯目瞪口呆:什么情况?
花园内,在练白棠当场雕版已是技惊四座。当他用鲜红的朱砂刷染雕版,高家老头儿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练白棠想做什么——他已经预料到了将会发生的事情,但惊震之下,头脑一片混乱,竟突然成了空白,什么都想不起。
笺纸虽然色彩丰富,却从不曾有过彩印哪!
笺纸覆上雕版时,四下哗然,白棠恍若不闻,棉布制成的按垫速度飞快的在纸背上重按轻刷。须臾,他提起纸,粉红底色的笺纸右侧赫然印上了一小片鲜红的竹画。
惊声忽灭,几息之后,园内炸似的响起一片惊啧赞叹!
这就象是一辈子活在黑白世界里的人,突然撞进了彩色的空间,其冲击与震惊可想而知!
练老爷子笑得眼睛也瞧不见了:“妙!花笺虽自古有之,但自薛涛起,方由盛转精。她制成十色花笺,备受文人墨客推崇。但在诗笺上印彩画,令笺纸再增雅色,却是白棠的好心思啊!”
他的目光牢牢锁在那方不过巴掌大小的雕版上,眼中精光熠熠:好画、好雕工!练白棠这臭小子,到底什么时候学得这一手本事?!
练绍荣的惊喜至极:赢了,赢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兴奋的叫道:“父亲!今后书中的画页,岂不是亦可以着色?”
第27章 赏茶会(五)
话音刚落,对面的高家人也刹时随为失色!
彩色的书藉——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啊!
高老爷子终于回过神,心中即兴奋又黯然:雕版界眼见即将迈入新的纪元,可恨,却是练家的小子跨出了这一步!
高鉴明更是失魂落魄,以他的眼力,自然知道这副雕工出众的红竹诗笺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练白棠从今日起,一跃而成雕版界的新星!他所发明的彩色印花薛涛笺亦将成为笺纸中的新贵,文人墨客中必将掀起一轮诗笺的狂潮。
最受益的,还是书藉的刻印、彩色插画的小说、文集、游记——高鉴明呆呆的瞧着自己做的洒金笺,突然间面红耳赤,羞惭不已!
等下,他猛的抬起头目视白棠,寒声质问:“练白棠,你哪有这样的本事?说,是不是你师傅想出来的主意?!”
喧嚣的园内忽拉拉安静下来,各种恍然、犹豫、质询的目光射向白棠。
高老爷子松了口气:若真如此,他高家输给许丹龄,却不是输给练家。也好。
白棠微微一笑,反问道:“洒金笺是高公子的主意么?”
高鉴明顿时哑火。
“洒金笺重在金箔如何粘着在笺纸之上即顺滑又不影响书写。高公子,这特制的粘胶是你研制而成的么?”白棠嘴角噙笑。眼看高鉴明喃嚅着说不出话来,才道,“师傅领进门,修行靠自身。我师傅教我书画雕刻,但融会贯通、推陈出新,靠得还是自己的本事与天资,勉强不来。”
这是在暗讽高鉴明天资不够么?
众人想笑又只能忍着。想当初高鉴明有多嚣张,今日他便有多狼狈!唉,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也是他活该!
秦简在刹那的失神后,极快的回过魂,此时接口道:“练公子这副红竹的品格,倒有几分文同先生的意思!”他出身书香世家,如何不认得文同的画?这丛红竹,着色虽有所差距,但意境风骨模仿得惟妙惟肖。秦简再看向白棠的目光,便多了份敬重与审视:他传说中的师傅,到底是什么人?!
白棠击掌道:“秦公子好眼力!”
高鉴明咬牙切齿,心一横,强行辩解道:“今日我们比的是薛涛笺!薛涛笺重在着色!色美色匀、落笔细腻无晕染才是上品。你在笺上印画,不过取巧而已!真论工艺,我高鉴明绝不输给你!”
他这话虽有些强辞夺理,但众人一时也反驳不得,不由面面相觑,有些难以定夺了。
白棠在心中笑骂了一句“老子真TMD有眼力,这小子还真是块厚实的千层糕”!转身便将自己的笺纸送到高家老爷子面前。大大方方的行礼道:“老爷子和我爷爷都是业内前辈,晚辈向来敬重。就请您老掌眼!”
高老头儿温和的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高家人的目光登时灼灼的集中在笺纸之上。
淡粉的底色,娇美柔若云雾。高家人抽气声频响,失声道:“落霞笺!”
所谓落霞,笺纸的着色浓淡不定,似云似烟,全以自然形态为美。落霞笺极难掌控,但白棠却做得极好!浓淡适宜,拖色自如,边角洒进一丛竹叶鲜红明艳。两色揉在一张纸中,竟是无比的舒服好看。
高老爷子忍不住心凉了半分。再看向孙子的洒金笺。正红的色泽明亮鲜艳,但比之落霞笺的挥洒自如却少了几分天然之美,多了许多匠气。还有,他隐隐觉得练白棠调制的颜色,似乎更加鲜活?
正为难间,练老爷子在边上淡淡的开口道:“笺纸的高低,还是要落笔方知。”
高老爷子皱了眉毛,或许,自家的染剂粘剂效果更佳?更利于书写?
高鉴明宛若溺水中抓到了浮木,忙道:“对!”他看向秦简,蹙了下眉毛:秦公子名动江南,又是今日东道主,照理说他代劳是最合适的,但是他和练家有了兰雪茶的合作,就怕他偏心啊!
秦简瞧他踌躇的样子就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淡然一笑,道:“两位不如自行试纸,我等做观摩即可。”
高老爷了瞪了眼孙子: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高鉴明已经顾不得太多,他执笔沾墨自信满满的在洒金笺上写下半句诗:“擘开五色销金纸,碧锁窗前学草书”,正是方才秦简所念赞美洒金纸之诗。
高家虽算是工匠之家,但雕版这行当,接触的无不是名家名作,故一名出色的雕版师傅必然也是位了不起的画家雕刻家!是以,高家与练家的弟子无论是在匠界还是仕子间的地位都不低!
高鉴明从小就受书画熏陶,练就一手好字,即便是秦简见了,也不禁点了点头:端正严谨,下了功夫的。
练绍荣不禁有点儿着急:自家的侄子有多少斤两他是知道的!虽然拜了名师,但字这玩意,没个三年五载见不得真章!他记得清清楚楚,还未分家时,他每月考较族中子弟的作业,白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