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搭着遮阳的竹棚,流水潺潺,池塘里紫白双色的睡莲开得正浓,家中的仆从来回穿梭准备着精致的茶水小食。
“雪枫,练白棠来了么?”秦简一身极雅致的天青色长袍,玉带银冠,满身烟雨江南温雅如斯的世家公子风范。
程雪枫不经意的道:“你还担心他不来?”
“他要比试制笺,必定要带许多家什来。我让人在门口候着,怕出什么意外。”
程雪枫想到近期纷纷扰扰的流言,不悦的道:“都这时候了,你也不知避嫌。”
话音刚落,便有仆人来报:“少爷,高家练家两位老爷子到了。练白棠还未见踪影。”
秦简欢喜不尽:“两位都来了?好!雪枫,我先招呼下两位老先生。你帮我留意白棠。”
程雪枫撇了下嘴:“知道了!你快去吧!”心里喃呢:能得秦简看重、搭上秦家这条大船,练白棠运气不差,本事不小!
此时的秦府大门外,宾客接踵而至。
白棠的确备了一大匣子的东西,小心翼翼捧着下了马车。
门卫验证过了请柬,客气的请他进门,唤了仆从替他引路。行到院中,迎面走来一行人,为首的是名年轻的少女,容貌只能算得上秀气,肤色略暗,一身胭脂红的薄绡裙也未能替她多增几分颜色。
白棠客气的侧身让道,不料那少女竟然在他面前停了下来,语带冷嘲的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练少爷。”
白棠心中微顿:这些日子来,众人或称他练少爷或唤他练公子。实则这两个称呼,暗藏玄妙。唤他公子的人,毕竟尚带几分敬意。但“练少爷”自这么个妙龄少女的口中冷冷而出,多少便有些蔑视之味。
她是谁?白棠蹙眉间便寻到了她的记忆:高家的大小姐,高静雯。
原主对这位高大小姐满心艳羡。同样的家世,高静雯在高家深受宠爱,呼风唤雨,但自己却不得不为了父亲的前程女扮男装,委屈求全。最后,更被父亲陷害赶出了家门!
白棠双眸半垂,不露半点眸光:“高小姐。”
高静雯对这位原本是避之唯恐不及,可谁让他招惹了自家大哥呢?她和叶樱又是好姐妹,更何况这些年来,自家大哥对叶樱的心意,大伙儿都看在眼里,唯一的障碍就是练白棠!
“有些人啊,就是不知天高地厚。”高静雯毫不掩饰眼底的轻蔑,“也不掂掂自己的份量,心比天高,小心摔得粉身碎骨!”
白棠勾了勾嘴角,看在对方是个年轻女孩的份上,自己不与她计较:“高小姐也是来秦府做客的吧?”
高静雯微怔:什么意思?
白棠眉稍轻挑:什么意思?提醒你莫在别人家里嚣张,这么明白的意思还要问?
引路的秦府家仆默默的望了眼高静雯:高家的大小姐,品性竟还不及名声臭大街的练白棠来得沉稳。
高静雯从秦家仆从的眼中分明感觉到了几分不耐,她面颊涨红,强忍愤怒:“就凭你,还没资格指教本小姐!”
白棠脸上愈显无奈,连连作揖:“高小姐说得对。是在下不好。请高小姐见谅!”
高静雯气息略平,可一眼瞥到那家仆从看自己的眼光更加古怪甚至暗藏了些不屑,登时觉得自己上了练白棠的恶当,怒火直冲而上:“练白棠,你敢陷害我?!”
练白棠茫然四顾,颇有些手足无措,连声道:“高小姐莫生气,我,我向你赔不是!”
家仆实在看不下去,皱眉道:“高小姐,练公子也是我家公子请来的客人。”
高静雯气得嘴唇轻颤:她竟然被练白棠害得在秦家当众受辱!
来往的客人无不目光古怪的瞧着自己,她一跺脚,捂着脸落荒而逃。
“这是怎么了?”出来接人的程雪枫险些撞上了高静雯。高静雯一听这声音,心中通的一跳,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孔,“程、程公子!”
程雪枫瞧了瞧不远处拘谨的练白棠,又看看高家姑娘,皱眉问:“出了何事?”
高静雯委屈万分的抹了泪道:“无事,是我不好,言语中得罪了练公子。”
“他是什么人!”程雪枫对练白棠的不屑冲口而出,“你跟他有什么可多说的?快去后院吧,我妹子等你多时了。”
高静雯登时松了口气,得意的朝练白棠撇去轻蔑一笑,姗姗离去。
“练白棠。”程雪枫走近他,声色冰冷的道,“这儿是秦府。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在这儿放肆欺负人家姑娘?”
白棠低叹了声,摇头苦笑。
秦府的家仆忙替他解释:“不是练公子的错。那位高小姐上来就冷嘲热讽,练公子都没说什么呢。”
程雪枫一楞,忍不住俊脸微红。竟然是高静雯招惹了练白棠?白棠明明已不是过去的那个无能之辈,自己怎么又忘记了呢?他尴尬的轻轻咳了一声:“这样啊,好了。你跟我走吧。阿简记挂着你呢。”
白棠点头,谢过领路的小哥,随着程雪枫到了后花园。
第24章 赏茶会(二)
秦简挑了个好时辰。
烈日已落,凉风微袭,天边红霞灿然生辉。
园中的宾客见到白棠,谈笑声忽低,氛围竟有了片刻的凝固。恍过神后诸人窃窃私语:仅从相貌行止上看,他也不是传言中那般不堪嘛。清爽干净的青色长袍,衬着一张毫无死角英气俊俏的面庞,尤其是那双狭长的凤眼冷而不媚,艳而不俗,少年翩翩气度出众。
秦简含笑迎上前:“练公子!”
白棠笑着还礼:“秦公子。”
今日这场戏,可得好好唱!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十足。
看客们弹眼落睛:这两人一个俊美一个儒雅,站在一块儿,竟是诡异的和谐!那外边的谣言,有几分真伪?
白棠寻到大伯所在,几步上前,深深行礼道:“白棠见过祖父,大伯。”
练老爷子抹了抹灰白的胡子,清亮的目光中难掩疑惑:“白棠?”原来二房的大孙子打扮清爽了,还挺入眼的。
“多时不见祖父,祖父身体康健,白棠兄妹和母亲就放心了。”
“嗯!”练老爷子扬了扬眉毛,记忆中,这个大孙子从小就躲着自己,有时自个儿想和他亲近,他都如临大敌。天长日久,老爷子对他的情份,自然也就淡了。今天突然听他真挚充满孺慕之情的话,心中一暖,温和的问:“今天的比试,你可有把握?”
“孙儿必不负祖父所望。”
练绍荣呵的声冷笑:“你真有把握?”
白棠正色道:“白棠绝不会输于高家。”
练老爷子点点头,挥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好。我和你大伯拭目以待。”
练老爷子对面的客人,正是高家人。
高鉴明目光炯炯的盯着白棠,暗想:今日必要你输得心服口服!就算不能把你师傅逼出来,也得让你今后再没脸面死赖着阿樱不放!
叶樱与白棠退亲的消息,他还未曾得知。
“鉴明。”高家的老爷子笑咪咪的问,“那个少年就是练白棠?瞧着挺不错的小伙子嘛。”
高鉴明轻轻哼了声:爷爷一心扑在雕板作坊里,练白棠的丑闻他哪儿会关心?忍不住瞥了眼程雪枫淡漠的脸色——可怜的程家公子,当初没少被练白棠纠缠吧?
客人陆续到齐,都是些城中名人雅客,相互寒喧入座后,便目光期盼的瞧着秦简:宝贝版画在何处?
园内不知何时坐了两排歌伎,丝竹声起,吹弹的是江南柔软婉转的曲调,暖风徐徐,听得众人心神俱荡。
一曲过后,秦简方举杯向宾客道:“秦简初到京城,冒昧请诸位赴此茶会,心中一直忐忑。幸好各位不嫌弃在下孟浪无行,依约而至,在下不胜荣幸。以茶代酒,先敬各位一杯。”
练白棠瞧着少年老成的秦简,想到前世的秦岭,心中感慨顿生。相似的容貌,肩负相同的重担。生为秦家人,也不知是喜是悲幸或不幸?
彼时诸人桌上唯有空盏,秦简话音方落,一群粉衣霓衫的侍女鱼贯入园,人人手托茶盘,茶盘中一尊小巧玲珑的紫砂壶,顿时,满园茶香,袅袅欲仙。
诸人闻嗅着这清冷凛冽的香味,震惊中自然想到了那些谣言:秦家有绝顶好茶,竟是真的?!
秦简待侍女为客人奉上香茶后,微笑道:“此茶名为兰雪。是练家公子白棠的师傅所创。取松萝茶之技、点茉莉之香,重铸雪芽之魂。各位来得巧,今日可先行一步品尝此味新茶!”
高鉴明面孔一沉!他举杯先闻香,再品茶,茶入口,先苦后甘,几番滋味交杂,回味无穷。一时间,自定下比约心底隐约的不安一鼓脑儿全涌了上来。
高老爷子放下茶杯:茶会一开场,就是幕大戏!与之相比,孙儿和练白棠的比试,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秦简直接借此赏画之会,奉上兰雪,为秦轩及自家辟谣了!
哼,传言只道许丹龄是秦家的托。看样子,秦家说的竟是大实话!
他再看白棠,见他笑容浅淡,气度端凝。眉心不由一紧,心中登生不安。
对于兰雪茶的魅力,白棠从不曾担忧过。史载,兰雪一出,风靡大明朝!世人无不以饮兰雪为荣,竟逼得松萝茶也改名兰雪方得已苟存。
果然,诸人心思转得飞快,这样的好茶落到秦家的手上,秦家大赚不说,今后练家二房借着秦家发达了啊!看向白棠的目光,不由又变了几变。早有人在肚子里念叨:瞧人家的运气,怎么没让我碰上世外高人呢?
宾客称赞纷纷,心中各有计较。
饮过茶,秦简又道:“在座有不少雕版界的前辈高人。自雕版印刷面世,从佛经到四书五经,又到今日的小说游记,可谓进展惊人。尤其是版画。”他顿了顿,瞧向刘练两位老爷子,“机缘巧合,在下在苏州游寒山寺时,偶然发现了一份《金刚经》经卷。卷首雕版的画页人物生动,浑朴凝重。卷末刻有年号,竟是部唐代版印的《金刚经》!在下也不敢擅作决断,故邀请各位前来观摩评定。”
说毕,他轻轻挥手,一名身姿柔软年轻貌美的素衣女子捧着一只朱盘款款而至。
练白棠前世在大英博物馆观摩过这卷经书,是以并不急切,但他大伯的眼中已然放出了精亮的光芒。对面高家人的脸上,一样满是热切。
秦简将经书放于园中备好的一张长桌上,小心的展开页面,笑道:“先请两位老爷子鉴赏。”
高老爷子立即起身,瞥到练家老头儿慢悠悠的样子,心中一咯噔,也放慢了步子,笑容满面的道:“石轩哪,今日我们可是大饱眼福罗。”
练老爷子淡笑道:“多亏秦公子。”
两位前辈往经书前左右一站,余人皆退到一边。
卷首画页上印的是如来佛祖讲经,罗汉观音俱立在旁,另有两只狮子狗儿伏在如来前聆听佛法。画面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