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里只念着自己的工钱,两人正扯着,顾早远远地便瞧见蕙心手上包了块帕子,正笑吟吟地走了过来,没奈何只得松了手,几步到了蕙心面前,压低了声音道:“还请休要在我娘面前提我胜了的事。”
蕙心一怔,虽是有些不解,但她也是个通透的,当下也不多问,只是站住了,将自己手上的帕子递给了方氏,笑道:“方家婶子,这却是我们老夫人和夫人结给你的工钱,是你应得的整双份,我见大钱重,给你兑了两银子和几个散钱。”
那方氏呆呆地接了,犹是梦中般地紧紧攥着钱,顾早笑道:“娘,这是老夫人夫人仁慈,你既得了工钱,这便快跟我走了。”
方氏掂了掂手中那沉沉的钱,醒过了味,这回却真的怕主家反悔,不用顾早说,当先自己便匆匆朝了那东北的耳门去了。
顾早苦笑了下,谢了蕙心,这才赶上了方氏,两人出了这太尉府,等回了家中,也已是天黑了,三姐和柳枣已经是去支摊子了。顾早让方氏在家歇了,自己便也赶去了,等卖光了收摊回家,各自收拾了睡下,耳朵边便已是听到了远远传来的这东京城里夜间巡防走水的敲梆声了。
这屋里已是用两块板搭起了个大通铺,身边的三姐和柳枣很快便入睡了,躺在外侧的顾早听着外间里传来的方氏的鼾声,却是有些睡不着。一会想着白日太尉府里再次遇见的那人当时望着她时的那个神色,一会又想着自己计划了有段时日的那事,翻来覆去了很久,心里烦躁了起来,忍不住便披衣坐了起来,点了油灯,伸手将藏在床底那堆砖里的小罐子扒拉了出来,清点着里面的换过来的银子。最后数下来,统共却是已经有了将近五十两的数目了,也就是差不多五十贯的钱,虽不多,但在夜市上开个食档,想来应是够了。
心中打定了主意,便觉痛快了些,轻手轻脚将罐子放回,噗地一口吹灭了油灯,这才爬上了铺,睡了下去。
顾早这边迟迟没有睡着,那太尉府的南屋书房里,此刻却也是有个人仍是秉烛坐在案前,手上拿了卷书,却是半日里没有看进去一字,也不知在想着什么。良久,才随手丢下了手上的书,回了自己卧房,却瞧见一片烛色中有个丫头正坐在那桌边,正是他此次回来后老夫人派了过来伺候的绣心。
那绣心今晚却是打扮得花枝招展,领口微微地外掀,远远地便闻到了一股子香粉的味道,见杨昊站在了门口,急忙笑着迎了过来,到了跟前一步远的地,却又停了下来,微微垂了头,露出了耳后一段白嫩嫩的脖颈,怯生生道:“二爷,知你平日在书房里不喜人进,所以也没敢过去打扰,特意给做了八宝羹,连老夫人尝了都说好的,我方才热过的,伺候二爷用了可好?”
杨昊微微地皱了下眉,却是淡淡道:“羹留在桌上便可,你自下去歇了。”
绣心用贝齿微微地咬住了红唇,抬起了眼,水汪汪一片地望了过来,柔声道:“二爷,老夫人让我过来伺候的,若是二爷不满意,只怕老夫人知道了会责怪的。”口里说着,那身子便已似软得没有了骨,贴了过来。
杨昊侧身已是让过,头也未回,到了那南窗推开窗格,这才觉着满室那让人窒息的香粉味淡了些。
绣心呆呆站着,眼里已是闪出了泪光,突地一阵凉风涌了进来,她穿得薄,禁不住抖了一下,见杨昊竟是连眼角也没闪向自己,跺了下脚,这才怏怏地转身去了。
杨昊望了眼桌上那碗子花花绿绿的八宝羹,突的想起了那日在金明池边守道堂里吃过的那顿蟹酒和那一盆子净手用的绿汪汪的菊花汤。原本以为是石家娘子做的,待过几日他想再去饕餮一番,却被告知原来是出自那学堂里新近进学的顾青武家的二姊。
顾二姐,那个那日他在马上,她在地上,一路送进了西水城门,今日却又在自己家中碰上的小妇人。
他在心里念了下这个名,眼里闪过了一丝淡淡笑意。
此时的顾早已是迷迷糊糊刚要入睡了,蓦地打了个寒噤,睁了下眼,抵不住困意袭来,又睡了过去。
顾早第二日起来,那方氏已是在吭哧吭哧地洗刷萝卜了,她到了隔壁沈娘子的门前,叫了几声,沈娘子早笑着迎了出来。原来顾早是想托她帮着打听下那州桥一带一长溜用棚子搭出的夜间食档的摊位有没要出租或转让的。
“嫂子日日在酒肆里,想必那消息也是灵通得紧,若是哪天听见有空了出来,还请告诉我一声。”顾早笑着说道。
沈娘子却是有些惊讶问道:“二姐,那些个食档虽是白日里拆了棚子,夜间才出来做生意的,只是那租金却是不低,你卖腌货随便哪里都可,这租金就省了一大笔,为何要专门弄个棚子?这却叫人不懂了。”
顾早笑道:“嫂子有所不知,那腌货虽是走俏,只终究是个利微的.我想着弄个稍微大些的,那街面的铺面是不敢想的,只是指望着那搭起来的棚子应是租价稍低些,若是有个,既卖那些个腌货,再则也卖些面食,想来进项会大些。”
沈娘子听了这话,点头叹道:“你想得倒是不错,只是未免辛苦了些。”
顾早笑眯眯道:“辛苦却是不怕,只是麻烦嫂子帮我留心下了。”
沈娘子自是满口应承了下来,顾早谢过了,这才转回了家去,那方氏早支起耳朵听见了方才的对话,扯住了顾早又要刨根问个清楚,顾早无奈,这才解释了道:“娘,那州桥一带南去密布酒肆食店,夜市里买卖日日做到三更,比这西街的更要热闹些,我想着在那租个摊子卖些饭食和腌货,进项应是比现在要好些。只是租金应是贵得紧,若是我那里不够,只怕还要你帮下呢。”
方氏低头寻思了半晌,才咬牙道:“我如今是个没事体的,青武进学,日后那花销还不知要填进去多少,三姐又是个没半分嫁妆的,你若是真觉得妥,我便是出些也没打紧,只是就怕那钱都打了水漂,日后当真便要全家勒紧肚皮了。”
顾早见她竟说出了这样一番话,很是惊讶,心中也是有些感动,当下笑道:“娘,我的手艺,虽是入不了昨日那太尉府里贵人的口,只是这州桥夜市里去的,多是平头百姓,想来还是吃得中的。”
方氏道:“倒也是,想当初在东山村一带,哪个提起你的手艺不是夸赞的?也就偏偏那些个见不得面的贵人们嘴刁。”
顾早笑了下,也不说破,自己转身又腌起了萝卜。
23 五香八珍面
那沈娘子不过第二日便有了消息。却也凑巧,说正有一个田寡妇,本是与东京毗邻的京东西路应天府人氏,原本租了摊子夜间在那里卖水饭熬肉已经数年了,因了儿子今岁的回乡秋试中了举人,乡里便有那四五等的下户带了薄田来投奔。她儿子嫌老娘再卖水饭传回乡里落脸,便叫关了摊子回乡享福。那田寡妇自是听举人儿子的,只是已经付了一年的租金给那摊主,如今虽是离年底只剩两个多月了,也指望着能将那剩下的租金收回,正托了人到处问询,沈娘子一打听,便是搭上了线。
顾早听了倒也欢喜,趁白日里那沈娘子也无事,两人便结伴去找了那田寡妇,等看到了地,才知道原来是这一长溜食档最里面的一个位置了,有些偏僻,地方也窄小,那租价却是和外面的相差无几,不过只稍微便宜了些,一月五贯,一年便要六十贯。
那田寡妇原本就急着脱手,知道自己这位置不好,且快赶上年底了,摊子也不好转租,托出了信儿已经七八日,好容易见到一个主顾上门,一心便想做成了。见顾早有些犹豫的样子,也不咬着价格,只说十贯,外带那些桌椅碗碟什么的都一并送了。
那些东西顾早方才在那田寡妇家中便是已经看到了,都是些破旧的,抵不了几个钱,只有那个像板车那样底下装了两个轱辘可以推着走的炉灶还是中意的,又瞧见那田寡妇还有个小的太平车,虽是旧了些,但也当得用,当下便敲定了,另再多付一贯,连那太平车也一道要了,又让她去知照下摊主,次日再交易。
第二日,顾早叫了方氏一道,到了那田寡妇家中,给了十一贯钱,又将那器物家什的都搬上了那太平车里,一路回了家中。待放妥了东西,她这才拿了自己昨晚列出的需要添置的东西的单子,叫了三姐一道去了那集市铺子一一采买了过来。不外是些新的碟盏锅具面案小煤炉并一些食材和各色面粉,按了所需各自处置了,再自己去了些大大小小的酒肆食铺,留心看了里面的价钱货色,又趁了青武休沐回来,捉住让仿照了现时酒肆里挂出的一块块菜牌,在板子上书了诸多面名和价钱。如此忙活了两三日,终是觉得万事妥当了,这才叫了全家,定了明晚便要去那州桥夜市开张。
萝卜西施要到州桥夜市摆面档,这消息经了沈娘子的口,这两日早就传遍了西街夜市。便是卖腌货时也时有人过来探问。顾早自是一一应了,笑着让人明日有空过去了捧个场,一律送份腌菜,面算半价。众人自是满口子的应了,一时那老榆树前倒也热闹非凡。只是猫在后面的方氏听了有些不喜,待人少些了,悄悄扯了顾早道:“二姐,若这许多人都涌去了,你当真要如此,那岂不是亏空了?”
顾早笑道:“娘,开了张的当日,就只怕冷冷清清没人上门,人家愿意过来也是给了面子愿意抬我,不过一晚,便是全都白白送了也吃不垮塌,何况那面还是照半价收的?”
方氏听了,这才闭了嘴不语。
却说第二日,除了进学去的青武,方氏、三姐和柳枣三个都是精神抖擞眼巴巴等着天黑,只顾早忙着一人和面并熬制那浇面的汤料。好容易挨到了申时中,东西都早已是收拾到了太平车上放置妥当了,方氏这却才扯住了顾早,有些不放心地问道:“二姐,这木牌子上的面,瞧着各色各样闪花了眼,你当真都会揉做?”
顾早笑而不答,只是和三姐柳枣一道推了那太平车,方氏独个推了炉灶并一些柴火,一起出了门。等到了那州桥夜市,边上的各色食摊也是已经纷纷开始搭炉起灶了,见到顾早一家将东西都停在了最里面,便是已经知道了原来这便是接过了那田寡妇水饭摊的一家人。京里民风豪侠,人大多热心,虽是陌生,却也都纷纷过来招呼,又见她一家没个男人,也有自己设好了摊子过来帮忙的,一阵手忙脚乱,桌椅在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