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嫂又觑了眼老夫人,见她面上带了笑意,这才委屈了脸道:“老夫人,这眼见着您的寿诞也就要到了,我整日都在思量着怎样做出些个好的新菜色来,故此在厨间里便是有些恍惚,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那新来打杂的方婆子,她却是瞧我不顺眼,日日里拿话挤兑我,又说我做菜不过花把势,她家那二姐便是腌个萝卜也比我做的好吃一大截,听着似是要撵了我走让她家那二姐来的意思,我气不过昨日才和她干了起来,胸口都被捶了不知道多少下,今早过来那两个手还抖的。”
老夫人将手中的茶盏一放,哼了一声道:“这样的刁奴,还留下来做什么,快赶了出去。”
六嫂见老夫人入彀,心中暗喜,面上却道:“老夫人仁慈,这眼见着您的寿诞也就要到了,我也思量着,是不是府上要再请个大厨过来,一则是到时人手够了做事才方便,二则呢,我是想着那新的大厨总是能带些新巧的菜色过来,到时也能为您的寿筵增辉,只我一人的话,总免不了来来去去那几个菜色,老夫人便是不说,我自个心下也是羞愧得紧。”
老夫人点头笑了起来道:“难为你一心为主,听着倒也是个不错的想法,只是这好的大厨如今东京城里很是走俏,一时只怕也难找。”
六嫂这才陪了笑道:“那方婆子不是说她家二姐在扬州城里做菜也是一把交椅,手艺更是胜我一筹?我却是想着,何不让那方婆子家的二姐也过来,与我比试做个菜,请老夫人吃了再下评判。若是果真比我强,就让她做了这大厨间的主厨,我甘愿做她二手,两人齐心把老夫人的寿筵做得金玉满堂。”
老夫人叹道:“你倒是个忠义的,又一心为主,只是听你方才讲来,那方婆子确是有些可恶。”
那六嫂这才磕了个头又道:“可不正是呢,所以我还有个私心,也就大着胆子说了出来,求老夫人成全。若是我手艺当真不比那二姐,我便自当如她老娘所愿那样让出了位置,若是她不过是个吹嘘的,我却是要那方婆子朝我赔罪。她昨日啐了我一脸,又捶打了我几十下,我也不动她,不过要她自己扇脸回去。所谓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还请老夫人成全了我的这口气。”
老夫人笑道:“这确也不过份,又有什么为难的。”说着便转向了蕙心道,“你去找下元娘,叫她安排了下去,左右也是无事闲着,就今日了。”
蕙心应了一声自去找那姜氏了,六嫂这才站了起来,千恩万谢,欢欢喜喜地退下了。
却说顾早在家,早上又新下了几坛子的东西,一直忙到了现在,才空了下来和三姐柳枣扒拉着中午的饭,没吃几口,却是瞧见自己那院子的门口来了个青衣小帽的人,看着倒像是个哪家的小厮模样,也不在意,正要伸筷子夹那碗里的菜,却听见那小厮嚷道:“这里便是那方婆子的家吗?”
顾早急忙放下了碗筷出来,应了声。
那小厮打量了她一眼,这才道:“我却是太尉府夫人派来的,说让那方婆子家的二姐到府上走一趟。”
顾早吃了一惊,道:“我便是二姐,小哥可是知道什么事情?”
那小厮见顾早容貌秀色,心生好感,便压低了声音道:“听说你娘是惹了什么事情,要被扇耳光了,你还是快随了我去瞧瞧。”
顾早大惊,饭也不顾得吃了,吩咐了三姐和柳枣两句,便跟了那小厮出了弄道,见巷口已经停了个青布小车,说是夫人叫她坐的,也不多想,钻了进去,那小厮便赶了车朝太尉府去了,到了那东北角的耳门,顾早下了车,跟那小厮走了段路,到了个影壁前,那小厮却是停下了脚步,原来是到了内院口,他不能进了,早已有一个十七八岁和顾早相仿年龄的大丫头模样的人站在那里等了,穿一个菊纹夹衣,素绒绣花裙,模样很是俏丽。
顾早谢过了小厮,见那丫头望着自己,便朝她微微点头笑了下。
那丫头似是一怔,也不言语,转身便朝那垂花门进去了,顾早也跟了去。
她方才一路过来,想问那小厮关于方氏的详情,那小厮却是除了扇耳光,其他的也不清楚。怕方氏真的已经惹了大祸,自己到时心里没底,见这丫头似是个有点资历的,便紧走了几步跟了上去,问道:“这位姐姐,我娘本就是个粗人,我不知跟她提了多少次让安生待在家中,她却是不听,也不知今日到底惹了什么,府上竟是要我过来?”
那丫头便是老夫人身边的那个蕙心,她平日里本是个清冷的,只是方才瞧见顾早虽神色有些焦急,但竟是个出类拔萃的,远不是她原本想象中的似她娘的那惫赖样,心中便是对她有几分好感,加上平日里又有些不齿那六嫂的为人,当下便将午间那事稍稍提了下。
顾早这才明白原来又是自己老娘人前夸口惹出的祸事,虽是有几分恼意,也只能强压了跟着那蕙心匆匆到了厨间。刚进去,却是见到里面竟黑压压的一群人,好不热闹,也未细看,那方氏早已一把抓住了顾早,脸便哭丧了下来道:“二姐,你今日可要给我争个脸面,要不然你老子娘这脸皮就被人扒下踩地上了。”
顾早狠狠盯她一眼,那方氏自知理亏,却是仍揪住了她不放,巴巴地瞅着。
顾早这才看向了厨间里面的一堆丫头仆妇,又瞧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大嫂,正叉了腰冷眼斜着自己,面上满是不屑之色,想来便是方才蕙心提到的那六嫂了。再转回眼,见方氏神情慌张,全不似昨日回家的那得意相,心便是软了下来,叹了口气道:“我总是会尽量的,又哪里会想让你打自己耳光子的,你没脸可不就是我没脸吗。”
方氏这脸就红了起来,这才讪讪松开了手。
不一会,却见方才领了自己进来的那大丫头蕙心过来了,望了厨间里黑鸦鸦的人,眉头蹙了起来道:“昨日夫人刚训的话,一个个地转眼就忘了,各自都没事体了,来看热闹呢?”
蕙心平日里是老夫人身边的贴心人,众人自是知道她的厉害,一个个地立刻溜了出去,只一会便剩下了顾早、方氏、六嫂并两个烧火的。
六嫂面上堆出了笑道:“姐姐来了,却不知老夫人夫人怎生安排的?”
蕙心也不看她,只是淡淡道:“老夫人说了,既然这事都是那羊头签惹出的,你们便各自做了碗出来,待好了,我自会放在两个盆子里送了去,也不记名,让夫人老夫人各自尝了,再评定出优劣。”
六嫂听了,立马便奔到了自己平日惯用的那一个小灶旁,占了过来,那手上已是开始飞快地挑拣起了食材。
顾早见今日也只能与她分出个高低上下了,无奈叹了口气,也到了边上的另一只灶台前,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想着怎生做好。
21 红白两盆羹
顾早到了东京的这段日子,早也知道了鸡头签、鹅头签、羊头签的叫法,不过就是取鸡、鹅和羊头上的精肉做主料,配以食盐和佐料做成的汤羹。她从前为厨多年,自是知道羊肉汤求的便是个鲜美,更不能有那腥膻之气,只有慢火炖成白色奶汤状才是其味的最佳之时,只是眼下却是没有时间慢慢做成那个,略想了下,又瞧了一遍厨间里所列的菜蔬供应,便是有了主意。
那方氏见一边的六嫂面前已是堆起了满满登登东西,顾早却是半天没有动静,早急得什么似的,又不敢催,只是扯起了那烧火丫头,自己坐了过去烧起火来。
顾早想妥了,先便下了半锅子的水,等着烧开,再取了个羊头劈开,用尖刀取了精肉,细细切成了薄片,待水开了,先淋了些酒,再入了肉,待锅内变血色,上面浮出了沫,才倒去了全部水,如此焯了,才又抓了条一边缸子里养的活鲫鱼,去了磷腮脏洗净,烧热了锅入油将鲫鱼略煎,加了葱丝、姜丝炝锅,烹入酒,待闻到了酒香味时加入了了清水和羊肉片,捞出了葱丝和姜丝,再取了几根羊棒骨腿骨,洗干净了敲成几截,一并丢了下去,复又淋了清酒,这才让方氏大火烧开,又撇净浮沫,再小火炖了起来,如此半个时辰,那锅子里的汤便已是成了乳白色,还未掀开锅盖,便已是闻到了浓浓的鲜香之味,顾早这才加了盐,只取了羊肉和汤入盆,又撒了几段小葱在上面,那鲫鱼早已是煨得只剩一副骨架了。
边上那六嫂的却是配了羊脑,加酱油、酒酿、拌糖、花椒、南姜慢火熬成的,待顾早好了,她也是已经盛上了盆,自己闻着香气扑鼻,面有得色地望了顾早那边一眼。顾早只是淡淡一笑,也不说话,那六嫂做的自然也是好的,只是她方才无意瞧见那她往锅子里加了香醋,这羊肉性温热,醋也是属温,与寒性食物相配效果才好,而与羊肉这类温热食品同烧,不但会削弱那羊肉的食疗作用,反倒会让肉收紧干巴,嚼起来口感粗粝。
蕙心见这两人都好了,这才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瞧了两人的盆子一眼,一个是鲜香的奶白色,一个是馥郁的酱红色,当下也不说话,只是取了盖子,各自装入了一个食盒,这才叫了门口的两个小丫头,一人提了一个,朝着那老夫人的屋子去了,待进了屋子,这才瞧见里面竟是热闹得很,不但姜氏在,便是罗三娘并另外的小妾和那几个小妾出的姑娘也都在,原来老夫人也是个喜好热闹的,见难得有个和平日里不一样的事,便将这些人都一并叫了过来,说是凑个热闹。
见蕙心进来了,早等得有些不耐的姜氏这才笑道:“不过是煮个汤,也要费这么久,别说羊肉,便是那老虎肉,也有一大锅好煮了。”
老夫人撑不住一口笑了出来,众人见了,自然也是跟着笑了起来,这偌大的屋子里倒是其乐融融了起来。
蕙心净了手,亲自端了两盆子汤出来,放到了老夫人炕头边的矮几之上,再掀开了盖子,那屋里立时便是飘出了一股子香味。
老夫人瞅着面前这一红一白的两碗汤,笑道:“闻着倒是个不错的,瞅着也是怪道好看的,只是不知道味道如何。”
姜氏笑道:“喝上一口不就知道了。若要我说,日日里见惯了油腻腻的,我倒是更喜这奶白的,漂了几根绿绿的葱片,看着就爽口。”
老夫人点了下头,接过了蕙心递来的一小碗红汤,喝了一口,微微点了下头,再喝一口那白色的,却是眼睛一亮,又喝了几口,没几下竟是将这一小碗奶汤都喝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