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  第8页

嘱了少喝点才递给他。缔素一面抱怨着该多盛些水,一面贪婪地抿了两口……一把拿过水囊,易烨自饮一口,才不解地催促他问道:“这夺妻之恨究竟是怎么回事?快说说!”
  缔素砸砸嘴,又用衣袖胡乱抹了抹唇边水渍,才道:“越骑校尉与咱们赵老大原是同乡,对赵嫂子都中意得很,咳,那时候赵嫂子还是姑娘家,不能唤嫂子。后来越骑校尉还没来得及提亲就入了伍,再后来嫂子就嫁给赵老大。”
  易烨怔了怔,想起家乡的那个温婉女子:再过些日子,她也会嫁人了吧?只是新郎却不知会是谁?……
  “越骑校尉看赵老大是横挑眉毛竖挑眼,恨不得日日都能找到碴把咱们罚一番。”缔素趁着易烨发呆,又拿过水囊喝了一口,“可是有件事我实在想不明白,他恨赵老大恨得咬牙切齿地,像是恨不得赵老大早点死才好,却又偏偏让赵老大当了旗手,不必冲锋陷阵,这又是为何?”
  “因为他不想害赵老大。”
  徐大铁憨憨接话,随即被缔素用手肘捅了一下,他挠了挠痒痒,没再说下去。
  易烨想了一会:“难道他想留着赵老大的命,这样才能慢慢折磨他?”
  缔素连连点头:“没错,肯定是这样!”
  “我猜,”子青拿过水囊,自饮了口,叹气轻声道:“他是不愿那女人变成寡妇,他怕她伤心。”
  闻言,众人一时静默无语。
  风自长空呼啸而过,把云如撕棉扯絮一般拽着走。营中一隅,蒙唐在砺石上仔细打磨着箭镞,在鬓角不起眼处,一缕华发早生。
  易烨在自己两匹马中挑了模样貌似最温顺的那匹出来,子青则挑了稍壮些的那匹马。赵钟汶带着他们到营外的野地上,寻了处稍偏僻的地方,欲教二人骑马。
  稍远处,老兵们或在马背上骑射,或持戟、铩、矛操练拼杀。马蹄声、嘶鸣声、加上兵器的金石相击之声融汇成一条嘈杂的巨龙,自烟尘中喧嚣而出。易烨头一遭如此近地看到骑兵操练,还未上马,心便砰砰跳个不停,握缰的手也不由地有些颤抖。
  “上去!”
  赵钟汶托了他一把,将他扶上马背。
  易烨战战兢兢地骑在马上,眼睛往下一溜,心跳得愈发厉害:“这么高……”旁边子青不知何时已经上了马,一手持缰,一手温柔地梳理着马鬃,弄得那马低眉顺眼地甚是乖巧。
  易烨也学她模样,也伸手去梳理马鬃,不料他的马儿却不甚领情,烦躁地甩了甩头,又打了个响鼻,吓得易烨缩回手,再不敢随便碰它。
  赵钟汶也上了马,笑道:“不用怕,你只要抓好缰绳就行,咱们先走走,你用腿轻轻夹一下它肚子。”
  易烨依言夹了下马肚,马儿果然往前慢吞吞地溜达了几步,他坐稳身子,喜不自禁,道:“原来骑马这么容易。”
  “只要你和马儿要好,就一点也不难。”赵钟汶笑道。
  子青慢慢地跟在易烨旁边,也是策马慢行。
  不远处有两匹马驰过来,正是缔素与徐大铁,缔素一手持缰,另一手持短铩;徐大铁则拿着长戟,瞧两人骑马的模样,已甚是熟练。
  看易烨二人慢吞吞地,缔素笑嘻嘻地过来,问道:“你们是头一番骑马?”
  虽然缔素年纪比自己小,易烨倒无半分赧意,点头羡慕道:“你骑得真好!”
  “那当然,我们羌人自会走路就会骑马,这可不算什么。”缔素得意道,“不过骑马学起来快得很,不怕摔就行。”
  “你们别来添乱!去去去,接着练去!”
  赵钟汶挥手赶他们,生怕缔素小孩心性没轻没重,万一在易烨马屁股上捅一下,以目前的易烨可应付不来。
  缔素哈哈一笑,纵马掉头离开。徐大铁朝他们咧嘴龇了龇白亮亮的牙,也紧跟着缔素跑开。
  “别瞎闹,别顾着玩!”赵钟汶在后面喊了一嗓子叮嘱道。
  缔素头也未回,仅举起短铩晃了晃,示意听见。
  徐大铁有样学样,也高举起长戟,舞得杂耍一般。
  易烨与子青见了都忍不住微笑,唯赵钟汶无奈叹口气,纵是满腹不放心也是无可奈何,道:“两个娃凑到一块去了!”
  “缔素这么小,就得在军中日日操练,真是难为他了。”易烨仍是让马慢慢踱步,问道,“我听说缔素善寻水源,可是真的?”
  赵钟汶笑着点头道:“是真的,他在羌骑营就出名得很,他只要用鼻子闻,就能找出水源所在,所以将军把他像块宝一样挑了过来。”
  易烨啧啧赞叹。
  这般奇人,子青也是闻所未闻,不由在心中暗自赞叹。
  望着缔素徐大铁离去的方向,赵钟汶想起一事,提醒他们道:“对了,你们在缔素面前最好莫要提起李广李将军,更莫说李将军的好话,否则这娃发起疯来,铁子都拦不住。”
  “这是为何?”易烨不解。
  赵钟汶摇头叹道:“早些年羌人反叛,他父母也在其中,后来都被李将军给杀了。”
  子青落在其后,听见这话,面色骤然有些发白,迟疑再三,仍是问道:“可是六年前的置水关外那次?”
  赵钟汶转头惊诧地看着她:“你知道?”
  子青微垂着双目,低哑含糊道:“我……听人说过。”
  “唉……”赵钟汶并未起疑,复转回头朝易烨叹道,“一千多人已经降了,没想还是死路一条。”
  他们身后,仿佛被沉重的铁槌重重击打,子青深垂着头,肩胛骨微微弓起,手紧紧地拽着缰绳,青筋隐见,指节苍白。
  “杀降!?”易烨惊道。
  赵钟汶低叹道:“听说是李广故意诱降,羌人中计,当真投降。李广不费一兵一卒,便将叛乱的羌人都杀了。”
  “……”
  易烨直愣了良久,难得地说不出话来,实在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旁边人影闪过,两人回过神来,抬头望去,竟是子青叱马跑到前头去了。赵钟汶看她骑得平稳,并无初学者的生涩,奇道:“你弟弟在家学过?”
  易烨也没料到子青会骑马,只能干笑:“……她在家骑过驴。”
  “难怪,难怪。可你怎么……”
  易烨再干笑:“……那驴长得皮包骨头,我身子沉,就一直没忍心骑。”
  “原来如此。”
  易烨陪着赵钟汶哈哈大笑,见他未再追问下去,总算暗松口气。待他再抬眼望去,子青身影渐小,已跑出甚远。
  风呼呼地自耳旁掠过,子青定定地盯着前方的虚空,不停地轻叱马匹,让马儿快些再快些,像这样飞速的驰骋,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周遭的喧嚣渐渐离她而去,变得遥远而陌生,她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的那个傍晚,长河落日,残霞如血……
  “是爹爹欠了他们的,就应该还。”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平静。
  可他却没有告诉她,此事只能拿命来还。
  当她疯狂打马赶到时,看见的是跪坐在地的爹爹,长铩穿过心脏,透过后背,支撑着身体不让他倒下去。
  人自是已断了气,握在长铩上的手,冰冷,僵硬,再不复往日的温暖。
  血早已流尽,点点滴滴渗入他身下的土地。
  她慢慢跪下,轻轻靠在爹爹身上。
  日沉月现,月落日出……

  9第四章乡情(下)

  夜里,医室中。
  一灯如豆,易烨坐在案后,自墨盒中取出几粒小圆片状的墨粒,用研子压了,在砚上细细磨出墨浆来。徐大铁早就拿了片削刮的干干净净的木牍侯在一旁。
  榻上,赵钟汶正在问缔素,道:“见何旗,军行向左?”
  缔素挠着头,瞪圆了眼睛盯着赵钟汶,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答案一样,半晌才犹豫不决地答道:“蓝旗?”
  估摸他是瞎蒙的,赵钟汶没好气地点点头:“对……”
  子青在旁,自拿了书写军规的竹简在看,只是目光有些恍惚,似心不在焉。
  不过一会儿,墨粒尽已化开,徐大铁见易烨放下研子,忙恭恭敬敬递上木牍。
  自竹筒制的笔套中挑了一支小毫,蘸墨浆,易烨转头笑问徐大铁:“你说吧,我写!”
  徐大铁兴奋地点点头,专注念叨道:“娘,俺昨儿又吃到两块大肥肉片子,还带着皮……”
  “啊?……”易烨提着笔,呆呆地看着徐大铁,他还从未写过这样的家书。
  “不能写么?”徐大铁见他不动笔,惶恐问道,还未等易烨回答,便转头朝赵钟汶着急地大声问道,“老大,俺吃了肥肉片子的事能告诉俺娘么?”
  “行!”赵钟汶点头道。
  徐大铁喜滋滋地转过头来,对易烨道:“老大说行,你写吧。”
  赵钟汶朝易烨补充道:“军中操练项目、人数、马匹数、还有兵器装备这些都不能写,这是规矩。”
  “诺。”
  易烨微笑,低下头提笔开始写。
  见徐大铁絮絮叨叨说了一长串,全是不着边际的琐事,诸如他在马匹身上抓到两只虱子、早起时看见成群大雁飞过、询问家里头的大黄狗……易烨不得不打断他,告之木牍上能写的字有限,恐怕写不了这么多事情,让他挑些要紧的说。
  徐大铁眉头拧紧,直挠头,神情渐渐焦躁,半晌才道:“那你就跟俺娘说,俺想她,想俺妹子,俺想回家了,不想呆在这里,让她快点来接俺回去。”——易烨握笔的手僵住,旁边的子青自竹简中抬起头来,还有缔素、赵钟汶都转头望向徐大铁,医室中出奇地安静。
  片刻之后,赵钟汶试着安抚他道:“你不是说这里还有肥肉片子能吃,这在家里可吃不到。”
  “那俺也想回去。”徐大铁固执道,“俺娘那时候说只要个把月就把俺接回去,现下都大半年了,她也不来接俺。”
  闻言,似有重石堵在心口,闷闷作疼,子青把脸迅速别开。
  “我不是也还在这里么……”赵钟汶勉强笑道,“咱们俩一块出来的,回去也得一块回去,你总不能把我一人留这里吧。”
  徐大铁想了想,挫败道:“你不想回去?”
  赵钟汶语塞片刻,才涩然一笑:“我才不想,咱们出来一趟,总得打一场轰轰烈烈的仗才能回去。”
  “什么时候才能和匈奴人打一场?”徐大铁不耐烦道,“早点打一仗,咱们也能早点回家。”
  “快了快了!”
  赵钟汶的回答更像是无奈的叹息。
  自行替徐大铁添了几句问候话语,易烨放下笔,吹干墨迹,这才取过木检盖在上面,用双股细麻线缄之,缄绳交叉处押上封泥,最后问明地址,写在木检之上。
  徐大铁捧着信牍,欢天喜地,再三地看了又看,才仔细收入怀中。军中月初统一收集信牍,此时还有几日方到月初,故而虽信已写好,但一时半会也无法寄送出

没有书签
内容由网友上传,版权归原作者
© 2024 aishu.online.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