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  第22页

桶道:“热水有现成的,你到桶里洗洗吧。”
  屋内屏风后头有个半旧的木制浴桶,是给病中的士卒泡药浴所用。子青多日来都是尽量简单的擦洗,但昨日落水又一直穿着湿衣裳,身子受了寒气,确是极想泡一泡。此时天色已晚,大概也无人会进来……
  看出她踌躇之意,易烨道:“我把门栓上,你尽管洗便是。”
  “嗯。”
  子青拎了几趟热水,倒入桶内,在屏风后解了衣裳,身子慢慢浸下去,暖流柔柔地包裹着全身。她放松身子,暗暗舒服地吐了口长气。
  屋内升腾的袅袅水汽,间或响起的水声,易烨听了一会儿,竟不自觉地有些心猿意马,用力拧了下自己胳膊,忙在案前坐下,自拿了记录士卒病况的竹简来整理,将心神拉回。
  才洗到一半,外间忽得有人叩门。
  子青一惊,骇得全身僵直。
  易烨忙提高声音问道:“谁?”
  “我!”是蒙唐硬邦邦的声音。
  易烨也是一惊,压低了声音对子青道:“你别做声,呆着不动,他不会到屏风后头来看。”
  既是蒙唐,那便是非得开门不可,子青缩在水中,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弄出些许水声。
  易烨深吸口气,蹦过去开门,满脸堆笑地迎出去,想把蒙唐拖在门外说话。
  不料蒙唐压根没理他,推开他径直大步进了屋,张望了下,皱眉道:“怎么这么大湿气?”
  屏风那头,子青紧绷着身子,大气也不敢出。
  “我刚洗了个澡。”易烨急蹦回来,忙解释道。
  蒙唐瞥了眼他的脚,总算没再追问下去,粗声粗声道:“跟赵钟汶说,听说束河发了水,让他写信回家问问。”
  易烨愣了下,似懂非懂地道:“诺。”
  “别说是我说的。”蒙唐冷道。
  “诺。”
  说罢,蒙唐似一刻都不愿多留,甩上门走了。
  易烨赶忙把门栓好。子青长舒口气,却再不敢泡下去,匆忙洗了洗便穿好襦衣出来。
  “束河发了水,老大家里头不会是遭了水吧……”易烨自言自语,说罢又连着“呸呸呸”了几口,“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子青擦着湿发,颦眉不语。
  次日早练,易烨尽量轻描淡写地告诉赵钟汶这个消息。
  “听说束河发了水……”他见赵钟汶目光开始发直,忙紧接着道,“我想未必是你家那段,没那么巧的。你若不放心,也可以写信回家问问。”
  赵钟汶还未开口,徐大铁在旁已急地哇哇大叫起来:“发水了,那俺娘怎么办?俺妹妹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俺要回家去!”小时家里发过一次水,直淹到屋顶,他记得再清楚不过。
  “铁子,铁子……别急!”缔素强摁着他,安慰道,“束河那么长呢,也不一定是你家那段发了水。”
  徐大铁虽是人高马大的,话音中已隐隐有了哭腔:“要是俺家那段怎么办?”
  “先写信,再托人打听着。”子青再想不出别的法子,知道赵钟汶与徐大铁皆是归心似箭,可身在军中,又岂能回得去。
  赵钟汶脑子乱糟糟的,一会儿想着娘,一会儿想着梅芝,一会儿想着地里头的庄稼,一会儿又想到爹爹的坟……
  “老大,信我来替你们写。”易烨已经替他想好了,“眼下不是初一,咱们也等不到那时候,我们得想法子到城里托人送信才行。”
  “初一、十五的外出都被禁了。”缔素急道,“这可怎么办?”
  易烨与子青对视一眼,两人其实昨夜便已商量过,想要把这信最快送出去,又不违反军规,只怕还得去找蒙唐。
  只是让赵钟汶去找蒙唐,却不知他愿不愿意。
  正在此时,一直没说话的赵钟汶出声道:“我去找曲长,请他帮忙。”
  缔素不抱希望:“曲长也出不去啊。”眼下营中一片厉兵粟马,这个时候,又怎得会有人敢提额外请求。“对了,可以去找魏进京,他那里是伙头军,常有人进进出出,送封信出去应该不难。”他突然想到。
  “你疯了,私自传递信牍,被抓到便以泄露军机论处,按律当斩。”易烨一口否决
  缔素摸摸后脖子:“……不至于吧。”
  “总不至于连信都送不出去,”赵钟汶咬了咬牙,“实在不行,我就去找蒙校尉。”
  缔素跳起来反对:“老大,你别忘了他平常都是怎么整我们的,他才不会帮你的,说不定他一转脸就把信给扔河里头去。”
  “不至于,不至于……”易烨一把把缔素丢后头去,“我倒觉得蒙校尉面冷心热,应该会帮这个忙。”他给子青打眼色。
  子青会意,附和道:“是啊。”
  “他面热心冷?!”缔素还非得挤上来插口:“你们忘了我们在校场上跑得累死累活的时候了,我看他是铁打的汉子铁打的心,找他,那不是自己找骂去吗。老大,你千万别去!”
  赵钟汶皱着眉头不说话。
  被缔素说的有些急了,易烨瞪他一眼,道:“你不懂就别瞎说!蒙校尉若是那种人,他何必特地跑来告诉我们束河……”
  “哥……”子青想拦他,可已经来不及。
  赵钟汶紧盯着易烨,慢慢问道:“是蒙唐特地告诉你的?”
  已然说漏嘴,自是后悔也来不及,易烨只得点头承认道:“是,他昨夜里特地过来说的,让我告诉你。我想,你们毕竟是同乡,这点情谊他还是有的。”
  “他可还说了别的话??”赵钟汶问道。
  易烨摇摇头,如实道:“那倒没有了,他只让我们别告诉你,说完就走了。”
  赵钟汶立在当地若有所思,良久,脸上挤出一丝笑来,勉强道:“蒙校尉体恤士卒,我该谢谢他才对。”
  一干旁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知道该说什么。
  唯徐大铁没啥心眼,也不会看脸色,直愣愣朝赵钟汶道:“老大,你去找蒙校尉,记得连俺的信一块捎上。”
  赵钟汶苦笑着点了点头。
  后来,赵钟汶究竟是如何去求得蒙唐帮忙,无人知道,反正只知道两封信牍是都送了出去。而接下来等回信的日子,显然分外漫长。
  信牍一直未等到。
  打听到的消息,却是一桩比一桩坏。
  “听说沛县底下淹了几个郡,几十个乡全都逃难去了。”这是缔素刚从魏进京那里打听来的消息,急急忙忙奔回来告诉赵钟汶。
  一直都未收到回信,此时再听见这个消息,把赵钟汶浇了个透心凉。
  “便是有几十个乡,也未必就是老大住的那个乡。”易烨仍想安慰他。
  赵钟汶回过神来,强打精神道:“是啊,未必就是我们那乡……这事先别告诉铁子,我怕他一急惹出什么事来,你们可莫说漏了嘴。”此时,徐大铁正在稍远处和树上的知了较着劲。
  “明白。”易烨应道,知道缔素嘴快,转过头又叮嘱他一遍,“你整日和铁子在一块,可得当心!”
  缔素拿鼻子一哼:“放心吧。”
  赵钟汶没再理他们,自将铁铍的铍刃卸了下来,在磨石上细细打磨……知他心事沉重,旁人也不敢顽笑。

  24第十章水患(中)

  这段日子里,同振武营一块操练的各营人马也越来越多一起,时常是五六千人马在一起操练阵法,有时候甚至是上万人马。如此浩大的阵仗,便如同一个巨型的石碾在轰隆隆地运转,每个人,每一匹马,夹杂在其中全速冲击着,只要稍有不慎听错号令,便立即会在其中被碾得粉碎。
  虽然表面上什么不说什么,但众人已都明白之前霍去病的百般刁难,确是有他的缘由,许多背地里抱怨他的话也渐渐少了。
  天气一日比一日热起来,操练也愈发艰苦,便是什么都不做,穿上那身铠甲在毒辣辣的日头底下站着,身上的汗就如泉水般往外冒着,襦衣湿透再干,晚间脱下来,上面一层白白的盐渍。
  “这几日营里中暑的不少……”易烨一面捣着小石钵,一面叹着气。
  子青没吭声,自屏风后面把水拎出来,微颦着眉头,她这几日身上闷出了大片的热痱,痒得难受非常,每日用水擦过再涂些清凉的草药汁水才算好些。
  易烨把小石钵中的草汁倒了出来,问道:“够不够,不够我再捣些。”
  “够了。”
  子青接过去,到屏风后自己涂抹,亏得她胳膊软,连后背也能自行涂抹。
  易烨直直往榻上一倒,哀叹道:“再这么操练下去,我也吃不消了,再说,就算我们受得了,我瞧那马也受不了。”
  子青还是没吭声,她知道易烨的牢骚话只需要有人听着,倒不需要有人应和。
  突然门砰得一声被人大力推开,惊得子青飞快拢上襦衣,草药汁水也不慎洒到了地上。易烨忙又挺起身来,想上前挡住来人。
  大步冲进来的人是徐大铁,脸绷着紧紧地,以他的块头这般架势着实让人有点发怵。他的气力根本也不是易烨能拦得住的,易烨反而被他牢牢钳住肩膀,勒得动弹不得……
  “铁子,有话好好说……”易烨艰难道。
  “易大哥!易大哥!”紧绷的脸,在骤然之间崩溃,徐大铁哇哇大哭起来,“你得帮俺想想法子,你得帮俺……”
  “好好好,我帮你我帮你我一定帮你,”眼看徐大铁鼻涕眼泪还有口水齐齐往自己脸上飞来,易烨忙连声安慰他,尽管还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偷眼往门口瞅,奇怪的是没看见赵钟汶或是缔素,也没个人能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趁着徐大铁抹鼻涕的那空儿,易烨小心翼翼地钻出来,先安顿他在榻上坐下来。
  “铁子,出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么?”他瞎猜道。
  徐大铁含糊不清道:“他们说……俺家……水……都没了。”
  此时子青已经整好衣衫,自屏风后转出来,颦眉与易烨对视了一眼,他们都听懂铁子的话。
  易烨只呆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勉强笑道:“你别听他们胡说八道,他们是在逗你玩呢。”
  举起衣袖响亮地醒了下鼻子,徐大铁哽咽着接道:“不是,不是,俺今天碰见和俺同村的二狗子,他刚收着信,说俺们村里全被淹了,他们全家都逃到叔父家里头。俺问他,俺娘和俺妹子呢,他说没见着。”
  子青默默去缸中舀了一瓢水递给他喝。
  “易大哥,你替俺想想主意,俺得回家去!俺得马上回家去!可他们不让俺出去……”
  易烨听得大惊:“你已经闯过营门了?没跟人动手吧?”
  徐大铁摇头:“没有,他们说俺身上没钱两,就是让俺出去,俺也到不了家。”
  易烨子青皆暗松口气,暗赞守营的兵士机灵,否则徐大铁这一根筋的脑子,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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