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州大异。我何不用昂州本地仕女?”
丁琳微笑道:“阿婉?”
颜神佑一怔:“不是她。她自有部曲要领着,说不得,用得着征战时,她也要上阵的。”
丁琳道:“我再猜一个——可是金家的小娘子们?”
颜神佑道:“你猜着了一个。”
丁琳笑道:“也是,看她们阿娘那般爽利,这些个孙女儿们,但凡有一个能像她的,也是赚了。”又问颜神佑,女官们要做什么。
颜神佑道:“文书是一样,人口越来越多的,造册、归档是一样,又有往来之公文信息。又有后勤辎重,冬天来啦,兵又渐多,冬衣是个大工程,哪怕各家做了再送往前线,也得有人收集。依着我,不如州府出钱,让女工去做,统一了式样,按件发钱。”
丁琳道:“我常听说,但家里有些余财的,都是各家做些衣裳托人捎去。朝廷也发冬衣,却是两、三年不发一件的……”
颜神佑神秘一笑:“这笔钱,对州府来说是不算很少,却也不算很大了。可是,对妇人们来说,却是个机会。”
丁琳是管过家的人,也笑道:“是极,是极。谁手里有钱,谁说话就顶用。”
颜神佑摊开纸来,开始写章程。有女工,那么管理者里顶好有女人。不是说要注意男女大防吗?那就甭让男人来管女人了,女人自己管理。这样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可以进一步锻炼妇女的组织管理能力。
等她写完了稿子,丁琳便讨过来看。看了之后道:“不如自这些女工里选些可用之人来调教,林大娘又何尝正经读过什么书?小娘子给这些人机会,从旁看看哪些可用。这样带出来的人,可靠。”她虽看得开,到底是带了些“时代的局限性”,依旧是从“恩义”、“笼络”的角度来看。然而这个想法却又打开了颜神佑的思路。
原本,在颜神佑看来,百姓更关心吃饭穿衣的问题。是要宣讲一些妇女解放的思想与精神,但是,她精力有限、人手又少,能对农村妇女产生的影响是少之又少。不若跟“明理”的上层社会妇女们多交流,看楚氏、姜氏、丁琳,就很能理解。
经丁琳一提醒,才发现自己是走进误区了。再者,要想让上流社会的小娘子们下乡去宣讲妇女解放,这事儿还是比较难的。哪怕是颜神佑自己,让她跟不识字的农妇讲道理,她愿意了,人家听不听得明白,还是两说呢。如果有一些思想比较开明,又熟知普通百姓日常生活的人去做这件事情,效果就又不同了。
颜神佑赞道:“都说丁先生有学问,我看你的智慧也不小呢。”
丁琳抿嘴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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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神佑这里写完了章程,又与丁琳讨论了一阵儿,天色也暗了下来。丁琳便告辞回家了,她虽是来工作的,却也带着个侍女,由侍女伴着,被自家的车夫接了回去。
颜神佑正待拿着章程去给颜肃之看,楚氏那里又派来来寻她。颜神佑将章程往袖子里一塞,跑去见楚氏了。
楚氏自来昂州,便颇不问政事,有意跟颜肃之保持一个彼此都觉得愉快的距离。但是却对颜神佑寄予了极高的期望,自林大娘逝后,又过了这么长时间,她倒是关心颜神佑近来的精神状态。且河间王使者被杀,传首京城,昂州与河间王免不了有一战,楚氏也想通过颜神佑来了解些情况。
颜神佑到了楚氏面前,见颜静媛姐妹俩都不在。问过安之后,便顺口提了一句:“四娘、五娘哪里去了?”
楚氏语气平平地道:“四娘近来有些不舒坦,五娘看她去了。”心下略有不喜,她知道颜静媛这是有些心病,然而一个小娘子,还未出嫁便要动不动病上一场,实在称不上一件好事。
颜神佑道:“昂州本就炎热些,水土不服也是有的。”
楚氏道:“她不是个明白人,所谓明白人,不但是懂不懂道理,还在于会不会做事。哪怕看懂了事情,却不能有一个理智的应对,那也称不上明白人。”
颜神佑道:“五娘便很明白,”说着也笑了,“这一母同胞姐妹仨,偏生出三个样子来。”
楚氏道:“说不得,哪个可人疼,便多疼她些罢了。四娘今年及笄,说个老实人家,也便罢了。五娘可要好生安置。”颜静媛今年六月及笄,因父母都不在了,还是楚氏、姜氏等给她张罗的。
颜神佑道:“阿婆做事,从来妥贴的。”
楚氏道:“那你呢?妥贴不妥贴?”
颜神佑道:“我……尽力而已。”
楚氏点头道:“还有呢?这些日子,你在忙些什么?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楚氏的智慧,颜神佑从来都是佩服的,便将袖子里的章程拿给楚氏看了。又从旁解释道:“这是个机会。”
楚氏道:“你的本意并不曾变,先前已经与我说过一回了。如今,这是要变一变策略了?”
颜神佑正色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如今正是大好的机会!”
“你阿爹他们松动了?”
颜神佑脸上浮出一丝极浅的笑来:“是。”
楚氏道:“只管放手去做,接下来,便由不得他们了。一旦打起来,男人只会越来越少,就得女丁顶上。这是你的好机会。”
颜神佑道:“正是。”
“我对你说过,做事不可太张扬,当徐徐图之。你这般喊将出来,又要选女官,又要反制丈夫,引人警觉反而不美。这些士人呐,口上说着开明,心里,何尝真以天下女子不输男儿了?你该不言不语,只默默做,等他们醒过神来,你已成势。” 楚氏当时亦被林大娘所感,然而她的感情与颜神佑又有所不同,她更多是有感而发,因自己的经历而产生共鸣,更倾向于实现自我的价值。颜神佑这般做法,就让她有些不太适应了。
颜神佑认真地道:“我要是想弄死谁,又或者是夺什么权柄,自然会这么做,让他们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可这个事儿,它不行。这不是一代人能做到的,最顺利也要几代人,上百年,才能真的让女子不必拘于内宅,我怕我是看不到那一天了。自上回我说找帮手,也只来了一个阿琳而已,余人皆沉默。整件事情,其实在被无言的抵制,它停顿了。
只默默的做,我明白道理,可别人不明白。等我死了,又不将道理讲出,没人知道这个理儿,有心的人可就连方向都找不到了。我既找到了方向,就得说出来,让后来者明白,我们在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做,不用她们再将时间浪费在找路上。不能让她们做了拉磨的驴,蒙着眼睛,就一个劲儿打转。须做奔马,驰骋万里。这样才能前仆后继,不至中断。”
楚氏自然是知道此事艰难,反问道:“忙碌一生,未必能见到成果,于己未必有利反而有害。你甘心?”
颜神佑道:“我愿意。今天我不去做,明天,我有了女儿,兴许就要做内宅妇人了。一想到她要……”颜神佑有些说不下去,“我不能容忍。我有今日,天时地利人和,再一个人,哪怕比我本事更高,怕也无法能接掌一州吧?我想着有一天,哪怕略平庸些的姑娘家,也能自在的活着。”
楚氏微怔,叹道:“你可知道,你这么做……于你不利。”
颜神佑咧咧嘴巴:“是啊,说出来了,男人们该疯了。等六郎能独当一面了,我就该死了。呵呵。”
楚氏冷声道:“事不至此。六郎长成,尚须十余年,二十年后,他不过而立。只是你要当心……礼法之事,袭爵、承业,又当如何?不要与自家兄弟起了嫌隙!这确实非同小可,不是一代人能做完的事情呀。”一想到男女平等之后,就可能对现有的整个礼法体系产生的作用,楚氏便觉得不寒而栗了起来。
此事不成还好,颜神佑还可以退居二线,做个当家主母。若是颜神佑一力追求实现自身价值,到时候六郎长大了,颜神佑支持者又众多。且是拼杀出来的威望,对六郎难免会造成压力。下面的事情,就不太好说了。
楚氏本心,是想支持颜神佑的。然而她又存着扶次子自立为帝、打天下的想法,到时候这礼法之争……
颜神佑道:“且还到不了这一步,我也不争这个,也……争不来的。阿婆知道的,眼下能跟我做这件事情的,就没什么人。现在指点江山,为时过早,早了几百年呀。”这是对整个继承体系的挑战,她不惧于去打破,却惧于打破之后没有一个可行的方案来代替进而对社会造成混乱。
楚氏这才点头道:“当急则急,当缓则缓。你最让我放心的,是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颜神佑俯身受教。
楚氏将话风一转,又带到了女官上面来了:“民妇之中,有见识的虽不很多,却也有几个,只是粗鄙不文,尚须调教。现在能用的,又怕脑子跟不上。”
颜神佑笑道:“是呢,不过,终归有些是拿起就可用的。”
楚氏瞥了她一眼:“这回不将你那小姑子拿来用了?”
颜神佑略尴尬,清了下嗓子才道:“对她,是我存了私心了。”
楚氏道:“你明白就好。哪怕是风俗不同,又或是有旁的考量,自家亲戚里明白人都晓得,她在孝期里与姜家小子眉来眼去,就是不妥!”
颜神佑想到山璞,也是没出了孝就跑来跟颜肃之说,让颜肃之等他出孝,心里也是一紧。
楚氏道:“人心都是偏的,我便不多说什么了。只是这等事,绝不许再有了!她兄长倒还罢了,没想私相授受,也晓得道理。我算他个事急从权。她却是很差了些火候了,可得煞煞性子!否则,十里不同俗,何况千里?总有说不到一块儿去的时候!到时候一头是你婆家,一头是你舅家,闹将起来,你里外不是人!”
颜神佑唯唯称是。
楚氏还有些不满意,厉声追了一句:“哪怕是妇人可为官,也不能不做人!解了笼头的马,由着它跑不假,可要踩坏了庄稼,也少不了一顿打!踩伤了人,又或是致人于死,可不是一顿打能了账的!”
颜神佑汗流浃背,道:“我明白了。”
“既然此事你搭了话,就管到底罢!至少,得让归义侯明白道理!他妹子年少轻狂,可事情做下来了,就得自己担着。你也是!”
至此,颜神佑只有应声的份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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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楚氏提到的归义侯,此时已经在城门口了。
他快急死了!
他老婆还没定下来,就遇到了各种奇葩的打断,然后又有个反王过来横插一杠子。到手的老婆险些飞了,换谁都着急!本来是奉准岳父的命令,过来定亲的,尼玛路上听说小姨子死了!
这亲又定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