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要南下,当时脸色都变了,几乎要连夜卷着细软奔逃。
无奈楚氏门禁颇为森严,她找不到机会,便想拉两个妹妹一起逃。颜静媛很是不解:“为什么?”
颜静姝道:“到了南边儿,就是她们的天下了,要弄死我们,真是易如反掌!”
颜静媛就更不明白了:“阿婆待我们很好呀,二房长辈和气,二娘与六郎都很沉稳可亲。”
颜静姝冷笑道:“你就蠢死了吧!不是一个娘生的,你道他们跟咱们阿爹有什么好交情么?他们口里,提过阿爹么?”
颜静媛默,她不明白,她这个同母姐姐为什么对这家里其他的所有人怨气都这么地大。也不敢反驳,只是小声劝一句:“你能去哪里呢?”
颜静娴年纪虽小,脾气却不似颜静媛那般软糯,听颜静姝冷嘲热讽,心下十分不爽。她犹带童音,说起话来也尖刻:“我不知道阿姊在想些什么!每日里只知道离间自己的姐妹与本家!再不好,一笔总写不出两个颜字来,大家荣辱与共,祸福同享。你总想着外祖家,难道外祖家可靠?”
颜静姝被幼妹呛声,十分下不来台,怒道:“难道不好?”
颜静娴“哈”了一声道:“觉得好你去,你也别拉我去,也别拉四娘去!四娘也别去!我看你能跑得出去了!又想拉我们垫背呢,给你引开人,你好跑?!”
颜静媛一边是姐姐,一边是妹妹,两人都很强势,就她比较软。她是个没主意的人,通常姐妹相争,她都是左右为难的。这一次却是不同,这件事儿,她是有主意的。凭它到哪儿,还是跟自己家走比较好。她悄悄挪动了脚尖,白罗袜子落在地上几乎无声。
颜静姝看着两个妹妹统一战线对付她,气了一个倒仰:“你们好!你们知道阿爹阿娘是怎么死的么?”
颜静娴道:“你说了八百回了!真要是被人害死的,外祖家怎么也一字不提?你当我傻?”她十岁刚出头的年纪,如此早熟,也是被这性格反差太大的两个姐姐生生逼出来的。没办法,四姐不顶用啊。
颜静姝瞪大了眼睛,她倒也不是与这家里其他人仇深似海,幼年时的记忆比较糊涂了,只记得在这个家里只是公主,谁都得让着她,尽着她。父母、阿公将她捧到掌心里,一意供养着她,夸赞都是冲她来了。
现在如今,家里夸着大姐颜希真之娴静有度,夸着二姐颜神佑之智慧天生,这心理落差,未免太大。
有点聪明的人,都会钻个牛角尖,越钻越爬不出来,便会越来越偏执。颜静姝又恰在十五岁这个年纪上,用句青少年心理卫生课上的话来说就是——进入叛逆期了。活活进化成了一个中二病。
哪怕楚氏对所有孙女儿,面儿上是一视同仁,面子下面也没偏心多少。至少,看赵家不像样儿,楚氏就没再提将她嫁回赵家的话头儿。哪怕长期相处的大房对她们仨也很照顾,哪怕外出的二房回来分礼物也是一模一样的。颜静姝心里的隔阂就像种了一片野草似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可妹妹们不配合,她也跑不掉,还得担心这两个小王八蛋会不会告密,让她受罚。再想到了昂州,又要去面对一个实验组,心里更憋屈了。
这样的心情之下,颜静姝一路都没个好脸儿,打了照面儿,她妹妹们乖乖行礼,她的动作却颇重,带着赌气。
她一古怪了,楚氏不开心只是在心里,面上却不显,可气场却稍微地变化了,表情还是那个表情,动作还是那个动作,无故让人觉得心里凉嗖嗖的。她两个胞妹很担心,连带的,颜静娴都不敢活泼卖萌了。心里暗道这个姐姐真是会掉链子。
颜希贤与徐昭是知道颜静姝的,一看到她就头疼,索性当她是空气。无视一个大活人,这项技能俩人还不够熟练,做起来就很不自然。
总之,真是一次糟糕的会面。
好在颜肃之自己就是个中二病,对同样中二病的颜静姝十分理解,整治起她来也够狠。要是自己亲闺女,中二就中二,他乐意纵惯着,换了别人家的,对不起,给老子摆脸子?打肿你的脸!
颜肃之将无视发挥到最大效果,他原就是个气人高手,表情一变,只管笑吟吟与楚氏说话,眼角也不分一个给颜静姝。他知道,中二期的人,都是敏感的。男子身量本就比女孩高些,颜肃之很会选角度地给了他侄女一个四十五度角的傲慢表情。
先跟大侄子训话,颜孝之不在,颜家礼法上的权威是颜肃之,大侄子乖乖听了。接着直奔颜静娴,说她“活泼可爱,回来跟你二姊一定处得来”,又说颜静媛“是个温柔的好孩子,嘿,我长得不凶啊,别害怕,嗐,小姑娘真是够乖顺的,我不逗你了”。
颜静姝?对不起没看到,一脸的“我的话说完了”的表情。
他是个能把楚氏和颜启气疯的人,颜静娴这样的,更不在话下了。颜静娴险些被气成只河豚。
颜希贤兄弟快要笑疯了,尤其是颜希贤,小时候没少耳闻目睹过中二叔父的事迹。如今看中二病再出江湖,真是特别解恨!三娘太讨厌,经常用一种“你管我”的表情去给柴氏添堵。闹人家亲妈,可不就是让人家儿子记仇了么?大家都是一家人,哥哥不好揍妹妹,可遇到长辈出手,开心一下也是无伤大雅的吧?
楚氏是真的开心,中二自有中二磨,颜肃之被闺女制住了,颜静姝被叔叔气坏了。这个世界真是太和谐了!
这个时候,气氛才恢复了河蟹。
颜肃之道:“这一路才清完,怕不大太平,我带了兵马来护卫。还请阿娘与岳母上车。”
楚氏与蒋行相视一笑,各回车上,女孩子们也上车。男孩子亦骑马,跟着颜肃之、姜伍,往昂州而去。颜肃之与姜伍无非说着些近期的事情,交换一下情报、联络一下感情。
颜肃之还大笑道:“你们落脚的地方,是你外甥女儿亲自挑、你妹子亲自布置的,保管你喜欢。”
姜师道:“我这妹子,在家时,是最会收拾的。”又问住的地方离州府远不远、颜渊之住在哪里一类。
颜肃之笑道:“你与他是邻居,与归义侯等都住在一处。”
姜伍给了他一个心照不宣的表情:“既如此,少不得要拜一拜街坊啦。”互相扯着些闲话。
半道上又在驿站住了一宿,晚饭后,颜肃之与姜伍等人商议了一下所携部曲的安置办法。
楚氏十分大方地道:“人我带来了,你只管安排。”
姜伍想了一想,也大方地道:“客随主便。”
颜肃之便说,将颜家部曲往归义与桑亭交界之处放一放,那里也有荒地。并且,划定的地方比较临海。楚氏心领神会,猜他这是要再开盐田。姜家的更好办了,本来给姜云权充县城的那个罚没的坞堡及其附属的部分地区,就分给姜家了。
姜师知道颜肃之是怎么对待来投奔的湓郡世家的,晓得这是优待,也郑重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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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午后,方才抵达昂州城外。
初抵城外,姜师瞪大了眼睛,吸了一口冷气道:“好家伙!这就是你说的建的新城?怎么建得出来的?”
颜肃之特别得意地道:“我闺女建的!”一嘴就把古工曹给抹去了。
姜师笑得肩头一抖一抖的:“你这辈子快意人生,就只有这一个能制得住你的,我妹子尚且不行。儿女都是债,你上辈子欠了她的。”
颜肃之摇头道:“这辈子也欠着呢,走罢!”
颜希仁见他哥傻怔怔的样子,咧嘴一笑,伸马鞭戳了他哥一下:“回神啦!这里好吧?”依稀带着一股得瑟与与有荣焉。
颜希贤惊讶地道:“这个?”
“嗯!”
颜希贤缓缓点头:“我原以为……”是夸张,没想到是事实啊。
城门外,颜神佑已经带着六郎又迎了出来。因是自家的客人,便并不曾携什么属官出。如果带了,被捅出去,恐怕又是一场官司了。
楚氏见颜神佑活蹦乱跳,六郎又很稳重的样子,也是欢喜,还摸了摸六郎的头顶。又对六郎牵着的唐茵道:“这是唐家小大郎?”
唐茵认真长揖,道:“是。见过太夫人。”
楚氏弯下腰来,嗅一嗅他犹带的一点奶香的味道,笑道:“是个好孩子。你爹娘托我带了些东西,回去拿给你。”
唐茵眼一亮,认真得小模样儿十分可爱。
颜神佑跑过来叫:“阿婆。”
楚氏笑道:“你倒滋润。”
颜神佑道:“我想阿婆想得都瘦了,哪里滋润了,您看看。”说着抱着楚氏的胳膊,凑了脸过去,被楚氏在脸上掐了一小把。楚氏不大亲近儿子们,对孙子辈儿倒是添了几分柔软。
耳听得六郎用认真的腔调说:“我阿婆更喜欢你。”
唐茵也软软地回答:“我阿爹阿娘待你也比待我好。”
楚氏与颜神佑两个笑得肩头耸头,脑袋都要撞到一起去了。楚氏一臂被颜神佑搂住,另一手搭在颜神佑腕上,手上微一用力,眼珠微动。颜神佑就笑着转过身去,跟颜静姝姐妹仨打招呼:“咱们可算又聚齐啦,要是大姊也在就好了,那就更全了。家里还有一个小的等着咱们呢,这回姐妹可够多的了。”
一笑而过,又去见舅舅。
一套寒暄下来,这才进城。除贴身奴婢外,部曲皆留城外听命。昂州经常接待这种大部队,自有临时居住之所。
颜神佑爬上楚氏的车,将六郎和唐茵也带了来,一路给楚氏讲解这昂州城。楚氏听得仔细,微挑帘角,从车窗里望出去,正中大道笔直,两边每过一道街道,都能从头望到尾。楚氏发誓,便是京城,也没有这般齐整的。真个“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1】。
楚氏道:“听说,这是你督造的?”
颜神佑笑道:“我就是出了个主意,督造的是古工曹。”
楚氏笑道:“他终于寻到用武之地了。”
又见街上有围观的,一个个也不畏惧,反是兴致勃勃、十分亲切的样子。心下一叹,这大约,算得上是得民心了。
低下头,一手摸着一个小正太,问读什么书,先生如何。六郎道:“先生端正方严,是极好极好的。”唐茵跟着点头:“嗯嗯。”
颜神佑笑道:“阿婆怕听说过,这位是个神仙,姓李。”
楚氏一怔,瞳孔微缩:“是他?他如何肯来?”
“被丁先生骗了来的,他的家眷,被安置在丁先生隔壁,倒是不与咱家亲戚们在一处。”又向楚氏解释什么君子里,建安坊一类的。
楚氏听说南投之士家被集中安置,张口就问:“他们不曾携带部曲奴婢?那些如何安置?没曾讨要田亩?”
颜神佑笑道:“阿婆这一卦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