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被逼急了,又将米家给提了上来。
让颜神佑面无表情的不是米家得到重视,而是她嫡亲的大表姐姜宗,嫁的正是米家子。如今米家回归,米姐夫回京了,姜宗自己也跟着回来了。京城现在这个样子,看着像是风平浪静了,其实暗潮汹涌。无论是五王还是“乱民”,最后的目标肯定都是京城!而他们进了京,五王或许还好一点,其他人一旦攻入京城,京城还指不定被祸害成什么样儿呢。
米家那么多人,还真没啥兵权,到时候真要乱起来,姜宗还有个小不点儿的儿子,能护得住么?能及时跑回娘家躲着么?米家又是姜家姻亲了,姜家管是不管,管能管得过来么?
真是添乱啊!
可转念一想,京城好歹还有高城深堑,搁京外,纵有坞堡,乱军之中又能守得住么?
因为对表姐的担心,颜神佑对于“乱世人命不如狗”突然有了极深的感悟。
阿竹担心地唤了一声:“小娘子?”
颜神佑捏着小纸条儿,木着脸道:“无妨,我先见阿爹去。”
整个州府的政务在颜肃之在的时候,颜神佑自然是不会去多伸手的,颜肃之倒是会主动将事务告知她是真的。颜神佑主动接管的,大约就是情报这一块的工作的。见女儿过来,颜肃之直觉就问:“有消息?”小脸儿板得紧紧的,是不开心了吗?
颜神佑点点头:“这个,方才到的。”
颜肃之看了,也皱起眉来,同样想到了与米家的姻亲关系。敲敲桌面,颜肃之道:“不必着慌,且出不了事,”说着,冷笑了起来,“你道他们肚里没盘算?若是乱民,或可抗拒一二。倘若五王兵临城下,嘿嘿。”直接就是带路党了。
颜神佑默,万一有事,舅家她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姜宗的婆家,那是真拉不了了。至于米家将来的抉择,如果是捧五王,她也只有呵呵两声,然后发一个讨伐的檄文了。五王上台,她们家都讨不到好果子,是必须反对的。至于米皇后,整个米家估计真要做了决定,也不会很顾忌到她了。
这种事情,要说米家能做得出来,颜神佑倒也不是十分意外。不只是米家,要说如今的世家有谁对虞喆满意的,颜神佑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哪怕一个人来。
颜肃之道:“好了,不要多想了,他们自保的法子多得是!丙寅之乱也没能堕了他们的威风。唔,这事儿还是跟你阿娘说一声罢,免得她从旁处听来又多心。”
颜神佑点点头,往后宅而去。
————————————————————————————————
姜氏正在教导阿荣背谱牒,有姜氏自己这里的,亦有阿萱姐弟带过来的。
阿萱在一旁也跟着复习,她的功课也学得差不多了,照正常的套路来,如果先帝没死,这会儿她保不齐都已经嫁了。正常的学习计划,在唐家都学得差不多了,此时不过是闲坐而已。昂州的风俗,她还是有些不大适应,是以还遵循着京城的习惯并不常出门。
见颜神佑过来了,阿萱先起身,问一句:“阿姊今日不忙?”
颜神佑老脸一红,讪讪地看了姜氏一眼,跟阿萱打了个哈哈:“我哪天都不忙,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姜氏横了她一眼,心里也欢喜,口上却嗔道:“你便是无事忙,不要搅了阿荣的功课,”说便领颜神佑往窗下榻上坐了,口里还说,“我就知道你有事。”
颜神佑小声道:“圣上似要重用米家了。”
姜氏一怔,旋即露出一个微笑:“那又如何?”
“哈?”这回轮到颜神佑不明白了。
姜氏道:“总躲着也不是办法,各人有各人的路,不要想太多啦,”说着,拍了拍颜神佑的脸,“你呀,有空儿与阿萱阿荣她们姊妹玩耍玩耍,不要把自己绷得太紧,弦绷得太紧,可不是好事。”
颜神佑躬一躬身,答道:“是。”
又说:“我原想带阿萱出去走走的,又怕她久在京城,乍一到看不大惯这里的风俗。”
姜氏嘲笑道:“你们父女两个,是真的将唐家放在心上了,这般小心。只管带她出去走走就是了,有甚妨碍?多带几个侍女,别叫乱人冲撞了就行啦。”想姜氏也是正经世家出身,到了归义,那会儿归义城还没昂州这么正规呢,还不是一样接受现实了?近来从空气里她都能嗅出一股紧张的味道,说不得,唐家全家都要过来避难,早晚得习惯这里。
颜神佑不好意思地捏捏耳朵:“也是呢。”
姜氏拉着她的手起来:“好啦,去一起玩耍罢。”
颜神佑悄声道:“阿娘看阿荣如何?”
姜氏道:“很不错。”
也许是生长在多事之秋,小小年纪又经历了家族的不少事情,阿荣姐妹俩有一种别样的沉稳。这种沉稳,又与颜神佑有所不同。姜氏总觉得颜神佑的沉稳,带着豁达包容,而阿蒙姐妹俩,却带着一丝痛,格外的厚重。相较而言,姜氏更愿意看到女儿这样的,可不想颜神佑跟阿萱姐妹这般。
四个女人凑一块儿,虽然有未成年人,却也有些共同语言。便从谱牒说起,阿萱请教了姜氏昂州本地之世家。姜氏笑道:“本地并无多少著姓,然而归义之卢氏,却是年载很长久的了。”
阿萱想了一下,道:“可是曾经南迁的卢氏?原来他们来了这里。”
颜神佑笑道:“可不是,整个归义,也就这么一家能拿得出手儿了,旁的都是冒认的。”
阿萱惊奇道:“还有冒认的?”
阿蒙也好奇地看着颜神佑:“这个怎么能冒认得成呢?不是有谱牒的么?”
颜神佑心说,办假身份证的都有,那还激光防伪呢,何况这会儿只是几张纸?便与她们讲了诸如收买办事官吏等手段,以及世家的特权一类。姐妹俩以往是从未听过此事的,只知世家门第高而人品贵重,对于俗务等,阿萱倒是晓得些家务一类,对于特权之类知道的并不详细,阿荣所知更少。两人生气都忘了,直呼不可思议。
原来除了避税之外,自家还有这些便宜事?世家奴婢多了,对朝廷税收有很大影响?因颜家如今掌着昂州,唐氏姐妹对昂州州府偏生出一种认同感,心道,若是昂州这样的人家多了,可对咱州府很不利了。真是立场决定思想。
阿萱惊讶完,却又说:“如今有礼乐崩坏之相,归义又远离京城,倒是不是不可能有篡改谱牒的事儿发生。”
聊了一阵儿,姜氏渐觉得不对味儿。她这是想让颜神佑在紧张的工作之余,同正常的女孩子玩耍一下,放松放松的。现在看来,怎么像是……颜神佑在给唐家姐妹俩讲奇怪的知识?!
姜氏扶额,深感对不起唐仪夫妇。
说话不觉得时间过得快,姜氏正要转移话题,阿方过来汇报:“娘子,厨下饭菜已备好了。”
到了午饭的时间了。
午饭照例是大家一起吃的,颜肃之夫妇上座,颜肃之下手一溜仨男孩儿,姜氏下手一溜四个姑娘。八郎初学走路,无奈还未满周岁,走两岁一趴地,此时也被乳母看护着,也在唐茵下手坐了。
颜肃之有一条好处,绝对不在吃饭的时候跟孩子提功课的事儿。相反,他只会关心一下大家的生活情况。比如唐家姐弟在昂州适应不适应的问题,这种问题他一直在问。
今天又问,姜氏嗔道:“你每天都问这几句。”
颜肃之正色道:“凡到一地,初到的时候因为新鲜,纵有水土不服,也被新鲜劲儿掩过去了。时日一长,各种不服才会显出来,这才是最要命的。我若只问一回,他们说并无不妥,此后便不再问,万一这不服发得慢,他们岂不是要自己咽了?”
姜氏道:“这倒也是,不过你放心,我看着呢。”
两人说笑两句,唐家姐弟也颇觉温馨。阿萱心道,阿爹说的果然不假,这却是真正能托付之家。
饭前说笑两句,用饭时却是并不言语。
饭毕,姜氏又嘱咐皆走动几步消食再坐下。八郎年纪小,已经吧唧趴地,想要打瞌睡了,乳母连忙将他抱走。阿茵与姐姐们打了一声招呼,小尾巴一样跟着六郎走了。阿荣不大好意思地看了六郎一眼,拧过脸去,阿萱却嘱咐一句:“不要闹着六郎。”
阿茵从六郎手里扭过头来,不太高兴地对他姐道:“我才没有闹。”又赌气一样扭过脸去,开开心心跟着六郎走了。
阿萱目瞪口呆!这是什么节奏?!
颜肃之却挺开心,这样挺好的,两家家长是好病友,两家小朋友也是好盆友。催颜神佑和阿萱也一起玩耍去。
颜神佑和阿萱面面相觑,带着阿蒙散步去了。春困秋乏,走不一阵儿都困了,阿萱道:“便在我这里歇个晌罢,阿姊事多,走来走去怪累的。”
颜神佑欣然应允,有这么个粉嫩少女相伴,午睡一下未尝不可。阿萱的房间布置得很好,卧榻也是成人的标准,当下将阿荣放到里面,颜神佑和阿萱在外面睡。绣被香熏,软玉在侧,这一觉睡得十分美妙。
一觉睡醒,三人相视而笑,阿荣嘀咕道:“不知道大郎有没有踹被子?”
颜神佑道:“有小幺儿看着,不会的。”
阿萱解释道:“她是怕踢着六郎呢。”
阿荣面上一羞,要拧她姐的胳膊,颜神佑捂着嘴巴笑。
唐茵睡得很乖,八爪鱼一样扒在六郎身上,根本没有踢人。就是起床的时候将他从六郎身上揭下来颇为费事而已= =!
起床之后,跌跌撞撞跟着六郎又上课去了。恰与要回书房的颜神佑遇上了,就看到六郎自己走得倒规规矩矩,右胳膊上挂着个磕磕绊绊的阿茵,这样的走路方法,让她想起了丁先生的口语。忍不住掩面而遁。
————————————————————————————————
回到书房才坐下,正打算写几页字,又被颜肃之遣人唤了过去。
颜肃之因为中二过一段时间的关系,最近的心腹侍从都是后来补上的。何大做了他亲卫的头儿,遣来跑腿的这一个却是小幺儿,年不过十一、二岁。站在廊下也不敢进门,只与阿琴说:“使君唤小娘子过去呢。京里来信了。”
颜神佑心道,舆部的事情是我在管,那这来信?想必是亲友信函了。
到了颜肃之那里一看,果然不假。
京城来了一堆的信,有颜孝之写给颜肃之的京城情况汇总、有柴氏与给姜氏的话家常、有颜希真写给颜神佑的姐妹之间联络感情,亦有长房写给四房的书信等等。这其中最让颜肃之担心的,是楚氏写给颜神佑的信。
望着信上的封漆,颜肃之指尖动了好几动,还是忍住了没下手去拆来先看上一看。于是更担心了,生怕他娘教了什么不好的东西给他闺女。
颜神佑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