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婚  第162页

闻进鼻腔里去也是令人作呕和厌恶的。
  陆缄顺着林玉珍的目光看出去,他看到了窗外的美景,却无心欣赏。他的目光落在院子门口,林谨容正从那里走进来,她的丁香色百褶裙就像一朵淡雅娇柔的云,脸上的表情十分轻松自然,长眉舒展,唇瓣就像徘徊花的花瓣,整个人并看不出愤怒或者是委屈之类的其他神情。
  相比较林玉珍的暴躁和愤怒,陆云的压抑和小心翼翼,还有涂氏的泪水涟涟和委屈,陆缄更爱看这张脸。随着林谨容越走越近,他微蹙的眉头也跟着舒展开来,紧紧绷着的肩膀也轻轻放松下来。他希望她能抬头看向他这个方向,对着他笑一笑,她却始终看着前方,不曾往这里多看一眼。
  门外传来丫头沉香的问好声:“二奶奶,您来啦?”
  “嗯,太太还好么?”林谨容不单是样子轻松,就是声音听上去也有一股沁人的凉意,不含半点火气,就像是三伏天里的冰盆,让人只看着就觉得燥热淡了许多。
  陆云赶紧迎上去,关切地道:“嫂嫂回来了?怎么样?”
  林谨容一笑:“应该到此为止了。”直接走到林玉珍的面前,行礼问安之后,道:“姑母,您都知道了罢?”
  林玉珍烦闷地指指面前的凳子:“坐罢,说说。”
  林谨容便将之前在宋氏院子里的所有经过一字不漏地说了一遍,笑道:“我是当着下头的人哭了一回,以后只怕都要背里笑话我没出息了。”
  去他的忍辱负重什么做了好事不留名,什么有了委屈不说出来,都是笑话。什么都不说,别人怎知你是好是歹,辛苦委屈?嘴好使了不见得能做好事,但能做好事的情况下,嘴好使和不好使绝对两回事。从前她是好是歹都忍着,委屈心酸也不说,一心就等着别人去发现,实际上的情况是,大家都很忙,更多考虑的是自己的事情,没有人有耐心去慢慢研究别人。
  林玉珍听林谨容说完,注意力立刻被转移,愤恨地道:“你必须告诉老太爷和老太太,让他们知道她们婆媳都是怎么欺负你的,当着这么多人,这样呵斥你欺负你,当我是死人么?太恶毒了我非得和老太太说不可。”
  林谨容不接她的话,也不阻拦她,只安静地听她发泄。陆云道:“现在就只等看她们会怎么收场了。我猜着,大概还是会去找祖母哭诉认错,惺惺作态一回的。”
  林玉珍想了片刻,突然看着陆缄道:“好生生的,你为何要让范褒把人给弄走?就该留下来,看她们怎么查,一查到底,多扯几个人出来才好。”她还只知道涂氏偷偷送东西的事,不知道涂氏收到了信却刻意隐瞒,但她也不是傻子,几件事凑在一起,总是猜得到些影子的。说这话的目的,就是为难警告陆缄,你别以为你掩藏得好,我都知道,你小心着些。
  陆缄一贯的言简意赅:“不想让她们借题发挥。祖父也不会喜欢闹腾的。”
  借题发挥四个字,用得极其巧妙。包含了各种意思,既可以用在涂氏和林玉珍之间的矛盾上,也可以用在林谨容初来乍到的各种为难上。陆云看了他一眼,含笑道:“好了,好了,左右这事儿也解决好了,没造成大碍。现在咱们就只等着看她们如何收场就好。其实也好,就当给我们大家提个醒,日后哥哥再使人传递消息,千万要注意,莫要再让人钻了空子。”说到此处,真情毕露:“这幸亏得只是小病呢,若是其他的……真不敢想象。”
  想到二房要坏了她一辈子的倚仗,林玉珍立时咬碎了牙齿:“若真是那般,我和他们势不两立,怎么也要讨回这个公道。”
  陆缄眼里就流露出几分柔软来:“莫要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林玉珍沉默片刻,突然又怪上了陆缄,语气尖刻地道:“这么大的人了,让人传个信都传不好,还让人钻了空子,以后若是再出什么事,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我养你这么大,就是看你犯蠢的。”
  陆缄便垂了眼,淡淡地把脸撇开。
  林谨容在一旁看着,突然觉得这情形很可乐,拼命忍住了,飞快地把脸转到一旁去,只怕被人发现她想笑。
  陆云无奈地叹了口气:“吃饭吧,饭菜都凉了。”
  林谨容好容易忍住了,准备起身净手添饭布菜,才刚站起身来,陆缄也站了起来,刚好挡在她前头,沉沉地看了她一眼方才转身走开。林谨容猜他是看到了她刚才的表情,可看到了又如何?这顿午饭,她是吃得最香甜的一个。
  饭毕,林玉珍本来是想带着林谨容和陆缄去荣景居找老太太诉委屈的,但听得人说陆老太太喊身上不舒服,躺下了谁都不见,只好气哼哼地骂了两声,遣散了众人。
  林谨容与陆缄一前一后地出了门,陆缄突然道:“阿容,你先走一步。”
  林谨容也不问他要去哪里,点点头自往前头去了。不多时,陆缄追了上来,将手递到她面前,也不说话,慢慢打开手掌,掌心里却是一朵娇艳的徘徊花。
  林谨容眨眨眼,并不去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我辛苦了一整天,又哭又笑又闹,这脸到现在都还酸着呢,这倒也罢了,还被人拦在路上哭了一回都没处申冤,就只值得一朵花?”
  陆缄笑了笑:“我给你申冤。还有你想要什么,我能给的都给你。”
  他这是不知道涂氏在路上拦着她哭闹吧,等她说完了,看他还能不能说出替她申冤这话来。能给的都给,你给得起么?你永远也给不起。林谨容轻轻从鼻孔里吹了一口气出来,将那花儿接了拿在手里,回头扫了芳竹和桂圆一眼,那二人就自动地放慢了脚步,往后头压阵去了。
  她方低声道:“我觉着,很有必要把早上的事情说给你听听。该怎么办,你还得自己拿个主意。”
  陆缄见她神色严肃,便也正了神色道:“你说。”
  林谨容便将涂氏早上说的话,自己说的话都说给他听,除去事实不对涂氏作任何评价,语气亦不带任何好恶。就似她面对着林玉珍、陆云,面对着宋氏婆媳一样,妨碍了她,她便搬开,不妨碍,就合理存在,她只是看着她们,不带任何感情。
  陆缄静默片刻,接了她手里把玩的徘徊花,轻轻给她插在鬓边,低声道:“下午我陪你去看你的茶肆。”
  那一刻,林谨容看见他的眼里满是难过。
  
  第199章:格局
  
  四月的午后,已带了几分灼热。马车在烈日下跑了一圈后,车厢里难免又热又闷,林谨容摇着扇子,尽量往窗边靠,希望窗外刮进来的凉风能尽量多的吹到她身上,解解热气。饶是如此,每当看到热闹的商铺,她还是忍不住让马车放缓速度,仔细观察一回,打听人家卖的是什么。
  陆缄在一旁看着,忍不住道:“你这样看能看到什么?想看就下去看。”
  林谨容还记得自己今日出来是要做什么的:“不,我今日主要是要去看茶肆的。”看定了陆缄,试探道:“倘若你方便,改日再出来看看?”
  不过是个小小的要求,陆缄很爽快的一笑:“这又有什么难的?你什么时候想逛,和我说就是。”顿了顿,低声道:“哪怕是我在诸先生那里,有需要的时候也可以,不会耽搁我。”虽则一家子都在说,读书是大事,不能耽搁,不能影响,但他总觉着,同样的话,从林谨容口里说出来,总带了几分不明的意味。
  有他陪着,可比林世全陪着方便的多,他要带她出门,更是容易得多。这也算是福利了罢?林谨容便投桃报李:“听说六弟最近表现不错,你可知道祖父决定把他送到哪里去读书?”她前些日子去给陆老太爷请安,见着陆缮一回,陆缮比之从前胖了许多,精神了许多,听说饭量也不错,可见调理加健体效果还不错。倒是陆纶,看着是蔫吧了不少,一直拼命朝她使眼色,唉声叹气作挺尸状。
  陆缄见她主动问起陆缮,由不得更添了几分兴致,话也多了起来:“祖父不赞成把六弟送到诸先生那里去,已经使人去问了太明府的一所书院,决意把他和三弟、五弟都送到那里去,再请姑祖母家的大表伯父关照,大表伯父为人刚直,不苟言笑,完全可以镇住他三个。”
  陆老太爷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陆缮若是与陆缄一道,必然会给陆缄添麻烦,涂氏会找到更多的理由去纠缠陆缄,大房和三房的矛盾也会更激烈,所以不如把陆缮送得远远的,省得这兄弟二人之间的纠葛越来越深。但这样一来,涂氏闲下来后便会有更多的精力去折腾,还有二房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也很明显,林谨容想不到,陆老太爷接下来会怎么处置涂氏,怎么处置二房。
  正在想呢,就听陆缄道:“祖父问我,如果让三婶娘跟着一起管家会怎样?以我对他的了解,我猜他接下来就会让三婶娘和你们一起管家。我是赞成的。”
  “这样也好。”林谨容马上就意识到,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是个好消息,对她十分有利。一则,人太闲就容易生事,涂氏有事做,就没那么多的精力去闹腾,同时也等于把集中在她身上的部分矛盾转移到了涂氏身上去。一个长期游离在权利之外的人,突然有了掌权的机会,会怎么做?二房和涂氏之间的那种微妙的平衡,必然会被打破。
  二则,二房的宋氏、三房的涂氏都出来理家了,按理林玉珍这个长嫂也该出来统领,可是在陆老太爷的计划中,显然没有林玉珍,她才是代表大房参与角逐的人。可以想见,今后林玉珍和陆云都会因为她手中的实权而对她多有依仗。
  显而易见,陆老太爷这是要着手打乱二房一枝独大,唯我独尊这个格局了。当初不曾发生过这种事,也许是早些时候,因为她的容忍退让,装聋作哑,矛盾还不曾如此激烈明显,老太爷没有充分重视,大家都得过且过。等到后来越演越烈之时,老太爷已经没有其他行之有效的办法,又或者是手里无人可用。林谨容忍不住猜测,当年在陆老太爷的眼中,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可否认,现下陆老太爷的确是看重她,可说来说去,都是为了陆缄和陆家的将来做准备,不经过一番厮杀,光靠着陆老太爷这尊佛,是镇不住一世的。与其等到将来他看不见了,任由儿子儿孙乱杀一气,不如趁他还看得见,先把输赢先后定下来,弱者臣服于强者,强者带领弱者继续向前。老太爷想得倒好,可到底,人算不如天算,他再厉害,也挡不住时运衰微。林谨容感叹的同时,由不得的有几分羡慕陆缄:“祖父待你太好了。”
  这意思就是全都明白了,不用他再进一步给她解释剖析。陆缄由不得赞赏地看着她:“祖父说你很聪明。”
  不过是不在局中而已。林谨容暗里自嘲了一番,道:“你觉着,假如真的如此,二婶娘会分什么给三婶娘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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