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兵器首次用于会战,并随之产生了新的战术。对手不了解,才会十分“配合”地前来会战,才会守旧地用密集大阵进行决战。这才能出奇制胜,打党项契丹联军一个措手不及。
否则郭绍就算能赢,绝不会这么轻易。他想摆开决战,得问问对手同意与否。
而且今后再作战,敌军再也不会上当了。
许军在西北,补给问题很大,全部军力也不足十万人。就这么多人,用兵成本、国库压力都很大,郭绍不愿意与所有人一下子成为死敌。
你不给人家一点点活路,所有人都会联手起来打你!郭绍准备缓一缓,不能太咄咄逼人,分化和诱导一下形势。
郭绍着实凭借后世经验在关键时刻用了新东西,但日常治理诸事,还得要尽量适应规则,火器并非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不过战争着实让很多问题都更简单了。
他沉吟片刻,又道:“西北很大,骑良马跑一圈能累死马……”他又语气欣慰道,“好在我朝占据了平夏诸州,除去了一大侧翼威胁。朕将与诸臣商议,在平夏设‘平夏行在省’,暂且治理这个地方,让朝廷在此地站稳脚跟,再图进取。”
所谓“行在”,便是有临时的意思,比如郭绍出征时期封的官职,有时候就有行在二字。
众人高呼道:“陛下英明!”
郭绍也不多留,当即站起来离席,看了一眼刚到的折德扆。君臣一番礼节,他便转身去衙门后面的签押房。
不多时,宦官王忠便道:“陛下召朔方节度使(灵州)折德扆入内觐见。”
折德扆立刻拜道:“臣遵旨。”
折德扆跟着宦官刚进签押房,便听见“哈哈”的笑声,郭绍一脸笑容道:“折将军,阔别一载有余矣!快来陪朕下一盘,看看朕的对弈之术可有进步!”
“微臣荣幸之至。”折德扆见皇帝很高兴的样子,也露出笑意。
郭绍叫折德扆在几案对面坐下,兴致勃勃地把棋盘摆上来。郭绍知道折德扆虽是武将,却出身世家,弓马骑射、琴棋书画无一不懂,起码下棋比自己强多了,上回不过是让着自己。
郭绍当下便痛快地说道:“折将军这盘若赢了朕,朕封你做国公,世袭罔替。”
……折德扆顿时一惊,脸上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
郭绍脸上依旧带着很真诚的笑容,看了他一眼,“君无戏言。”
折德扆忙抱拳道:“臣不敢受此大恩,恐朝臣非议。”
郭绍指着棋盘道,“来罢,朕要封爵位,是朕的权力,什么理由能非议?”他又道,“折公与折将军两代替朝廷镇守西北,忠心耿耿战功卓著;这次平夏之役,朕闻折将军将灵州布防得固若金汤,又派人替朕分忧。虽未参战,实对大局胜利有大功。以前没有封折将军,迟早也会封赏。”
折德扆听罢跪伏在地,拜道:“臣叩谢皇恩!”
郭绍起身亲手把他拽起来,说道:“先别急着谢,赢了再说。”
折德扆脸上涨红,郭绍却“哈哈”大笑,他见状也不禁陪笑起来。
说实话,折德扆和郭绍下过棋,觉得郭绍确实学了不少棋谱套路,但毕竟练习不足,折德扆认为自己能赢他轻而易举……但无论输赢,要恰到好处,让陛下有兴致,却是不容易。
而且,这盘棋是该赢还是输哩?
郭绍随手落了一子,二人一开始下得很快,因为下棋前期都是那么些套路,一般不会乱放,没人起手就在正中间放一颗棋子吧?一般想办法占角,然后占边。
轻松的起手,郭绍也用轻松闲聊的口气道:“此战唯一遗憾的是,没能抓住李彝殷。”
折德扆道:“不过陛下手下败将,又输光了实力,已穷途末路。”
郭绍道:“四夷好战,作战勇悍,不过朕看来,他们的弱点很明显,便是极易离心分裂,折将军看现在的吐蕃诸部。又如党项由很多分散的姓氏、部族组成,没有拓跋氏,确实很难把他们聚集在一块儿。折将军可知为何?”
折德扆想了一下,觉得这不是在问他,便道:“微臣愚钝,请陛下教诲。”
郭绍道:“他们部族人口,是各自依附于一个家族,是人身依附关系。一般庶民不认别人,心中更无国,只认依附的那个贵族。所以各部极容易分裂各自为政,一般人和姓氏不能统摄他们。”
折德扆先附和道:“陛下言之有理,臣觉醍醐灌顶……”
他心下却越来越绷紧,手里的棋子也变重了……难怪皇帝没有直接封赏他,却加了个条件赢这盘棋!
这看似儿戏,实际一点都不儿戏!单说这盘棋,能掌握胜负的人是折德扆,抉择权也在他。
那么,该赢,还是不该赢?
第七百八十四章 博弈
窗户里的春风带着寒意,衙门院子里的树枝隐隐泛绿。两个人高马大的武夫却在签押房里下棋,不过怎么也没有那种闲情雅趣,折德扆知道皇帝方定平夏,事情很多,没有那份心,又何来那份情?
“啪!”只闻棋子落盘的声音,二人都盯着棋盘,默默无语。但或许他们都没有考虑围棋,至少折德扆的心思完全不在棋盘上。
郭绍说的人身依附、只知首领不知国、极易分裂云云,说的是吐蕃党项,但折德扆听出了弦外之音。
折德扆如此判断不仅因为那句话,他想了很多。
从天下大势来看,其实削弱节镇、强干弱枝的形势,不是从许朝开始的。节镇从唐末一度壮大,又是五世战乱,及至周朝,中原朝廷已经开始逐步削弱地方节镇。先是周世宗抽走节镇精兵,壮大禁军;后又收回节镇的行政权,下旨节度使不得干涉地方官的政令。
等今上郭绍执政后,凭借赫赫战功和手下精兵强将的威慑,进一步釜底抽薪,设立转运使一个中央委派到地方的官职,直接剥掉了节镇的财政权。这下内地节镇形同虚设了,没钱没粮没兵没权,所有权力都被中央及地方流官瓜分干净,还镇个屁!
不过这个过程,唯一没动的是边疆镇将,因为边疆形势复杂,折德扆以为朝廷不敢动,现在看来,没有郭绍不敢动的人!
边疆有很多镇将,最大的边关军阀五家:折、王(秦凤王景父子)、杨(杨业)、刘(刘仁瞻江南兵)、高(高彦俦蜀军)。
其中杨、刘、高都是降兵,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杨业已经谈不上军阀了,他手下有个什么前营军府,把各类权力都分散、监视得死死的;王景年迈,其子大不如父。最难算是折家。
现在禁军大将的兵权没了,该对付边将了?
郭绍倒也痛快,一动手,先就瞄住折家这个最不受朝廷影响的军阀。
……要问做军阀好,还是做国公好?如果有选择,当然是做军阀好。
军阀比较危险,一般都会被朝廷盯着防着。但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朝廷得和你谈条件、博弈妥协;至于在自己地盘上,那简直就和皇帝差不多,没人能管的了。朝廷做什么,得先问你同意不同意,不然就是撕破脸战场上好相见……现在不就在下棋么,便是和折德扆商量的意思。
国公就不同了,领着朝廷的俸禄,从别人碗里要吃的。皇权、庙堂上的人要对他怎样,直接下令,命运何如也看皇帝的态度,不由己!
但是有选择么?
皇帝也不愿意撕破脸的。他带着七万多精兵,眼前的棋招绝不是急着扩张地盘,而是对准灵州折家;如果禁军直接攻灵州,赢面很大。不过内战带来耗费死伤且不论,别的镇将作何感想?
平夏地区南部,一堆小军阀,以前是防党项的节镇;现在平夏成了朝廷边陲,关中诸镇就成了内地,会被裁撤。裁撤顺利与否,众人都在观望。
折德扆暗自叹息一声,下棋就是博弈,眼前确实是博弈!
如果换了另一个皇帝,他的选择面就大了,但偏偏是郭绍和他身边的那股虎狼之师。
……郭绍眉头紧皱,面前的一条大龙,愣是做不起龙眼。折德扆步步紧逼,一点机会都不给他留。眼看要被围死一片棋子,压力也很大。
郭绍再次确定,折德扆这厮以前和自己下棋,完全是让着的。今天不同,出手十分辛辣,弄得他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
“啪!”折德扆落子十分随意,下得很快。郭绍却要想很久,都想不出化解之法。
他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但并非完全在想棋盘,更多的事也在脑子里。
良久之后,郭绍长叹了一口气,又哈哈大笑道:“这棋省事了,这么大一片都没了,无论数子还是数目,再无回天之力,胜负已定,朕输了。折将军果真了得!”
折德扆抱拳道:“陛下承让。”
郭绍一拍桌案,道:“彩头定要兑现,朕现在就下旨,封折将军为夏国公。”
折德扆忙离座,执礼道:“臣何德何能……叩谢皇恩!”
郭绍伸手揉了揉额头,笑道:“别说,下棋很费脑子。咱们玩点别的。”
折德扆躬身道:“陛下既有雅兴,臣定当奉陪。”
郭绍便带着折德扆,一前一后出签押房,来到了一间库房。一进去,折德扆微微变色,里面摆着许多兵器甲胄。全是战阵上的真刀真枪,刚放下雅物,这里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不过这库房很小,一目了然,没有伏兵,只有郭绍和折德扆二人。
郭绍拿起一杆火器和繁杂的东西,旁若无人地便娴熟地摆弄起来,从装填铅弹火药,到放引药,动作非常熟练。有可能士卒也没他快。
他装好之后,递给折德扆:“试试?”
折德扆表情复杂,忙道:“臣不敢在天子面前执兵器!”
郭绍道:“你信朕,朕就信你,有什么敢不敢的?”
折德扆弯下腰,双手从郭绍手里接过火器。郭绍说道:“瞄准后,引药锅已经打开,叩这个机关,便能发射。咱们出去试。”
郭绍说罢径直走出房门,后背对着拿着火器的折德扆。
折德扆赶紧跟了出来,回顾四下,指着二三十步开外不知放在那里的一只碗,说道:“臣以碗为靶。”
郭绍点点头。
折德扆拿起火器,郭绍又亲自上前调整他的姿势,让木柄抵着折德扆的肩膀。
“砰!”
二人走出硝烟,却发现那只碗好好的在那里。郭绍“哈哈”大笑,折德扆汗颜道:“把弄这兵器,臣只能甘拜下风,出丑了!”
郭绍抬头感受了一下风向,“就算朕打那只碗,也不一定打得中,得靠运气。”
折德扆诧异道:“臣素问陛下神射,这才二三十步。”
郭绍摇头道:“这玩意能打七八十步远,但有风就不准,偏斜还难以捉摸。”
折德扆沉吟不已。
郭绍又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