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公,是否下令备战?”
曹彬却淡然道:“不急。这股敌骑不会随便进攻咱们。”
部将疑惑道:“那他们前来……”
曹彬道:“消息是说超过一万,没说超过三万或五万,那便不是来强攻我部。他们的目的,是想等咱们去增援中军时再寻找战机……你们都懂,步军行军为成阵时,才最好破阵。”
诸将拜服。曹彬又下令斥候摸着方向过去打探清楚。
……卫军诸营没有布阵备战,继续就地布设工事。
俞良也在带着手下三十几个兄弟在挖沟。他是有苦说不出,大老远走路到了无定堡,修筑堡垒,在冰天雪地里干了一个多月苦力,然后继续在山沟里成日跋涉走路,继续干活!
他的手已经开裂了,握着䦆头用一次力就疼一次。虽然带着麻布手套,但挡不住石灰水腌开裂……在无定堡修堡时,石灰水让他受不了。
夯土的材料是石灰水、黏土、泥土混合,并没有什么传说中的糯米汁,中原没那么多粮食。石灰一见水,很长时间都发热冒泡,加上混合土堆放在烧着炕的室内,倒不会在运上去之前冻硬……只是人就不太吃得消了。
俞良干了那么多苦力,脑子浑浑噩噩的。当年在家读书,十指不沾阳春水,何曾干过这么多苦力?这是何苦来哉?
这时脑海中又仿佛听到了一个声音:赵虎是英雄。
俞良一开始不断找徐二娘,着实是有点听从了红莺的建议,考虑徐二娘是女御医陆岚亲近的人,那陆岚可是个贵人!但后来发现徐二娘很特别……说不上来,反正和红莺完全不是一路人。
徐二娘几乎不识字,但显然不笨,她似乎也感觉出了俞良与她来往,不仅因为感激岭南时的照顾……俞良出征前见她,向她表明了心迹;徐二娘拒绝了,不过也提到:有机会时,会向陆娘子说起他。
俞良被拒绝,又听到了那个意思,当时感觉很羞辱,心里有气。“难道我就是那样忘恩负义,专门想依靠女人之辈?!”
不过出征两个月来,俞良倒渐渐不气了。寻思回忆,觉得徐二娘就是好心,并无羞辱之意……她若存心羞辱,又为何还要帮他?
俞良一面回忆着东京的红颜,一面埋头在这山沟里刨土。
赵虎算是什么英雄?他一个小卒,战阵输赢与他有多大关系?何况赵虎那次还没赢,反被契丹人干死了!
俞良情绪复杂,咬牙忍着手上裂口的疼痛,猛地又挥了一下䦆头,从军这一年多,忍耐力倒是越来越好。
就在这时,一员武将的吆喝声惊了迷糊的俞良一下。俞良抬头看时,见那厮骑在马上,趾高气扬的欠抽样,拿马鞭指着挖沟的兄弟们:“谁修得沟墙谁蹲!看好后面,也有沟墙,尔等认为在这里顶不住、能盯着铅丸箭雨往回翻过后面沟墙,那便尽管跑?”
那武将明显比俞良这个十将地位高得多,俞良心里骂了一句你娘的比,却不能吭声,只顾埋头干活。
不管怎样,俞良此时甚至很期待来一仗痛快的,在这山沟里这么折腾,早已受够了。世人就是欠抽,党项人这么耗着好过?何不大家摆开了来场痛快的,反正最后总得分个胜负!
兄弟们似乎和他差不多的感受,有人嚷嚷道:“狗日的,早点来,爷爷们等不及了,杀个痛快!”
第七百七十五章 十面埋伏
宁静的夜晚,但郭绍知道敌兵已经靠近,预计明天早上就将出现在附近。
没当值的将士都早早歇息了,此时连中军站哨的亲兵也或站或坐。郭绍从敞着的帐篷看出去,见一个亲兵士卒正坐在火堆旁边,埋头拿着针线,默默缝着身上的衣裳。那士卒长得很壮实,但特别年轻,看起来也就十几岁。
郭绍伸手揉了一下脖子,继续在简陋案板上的纸上写写算算。
平射的铜火炮刚造出来不久,就有炮表。所谓炮表,就是规定火炮尺寸、装药量、铁丸重量了之后,利用抛物线公式,经过计算和测试,制作一个表格,对照每个仰角的射程。
但是,这个炮表是基于平地的表格。现在郭绍就是在临时计算在坡度十几度的情况下的炮表,因为时间紧迫,今天才刚刚扎营,以至于天黑了他还没算好。
……当初的平地炮表是在东京校场制作的。
首先算出重力加速度,原本公式里的数据不能用,因为找不到单位米、秒与现实计量的对照换算值。方法是重新实验。时间的测量是带刻度的沙漏,以弹指(约等于秒)为单位;长度单位是丈、尺、寸、分、厘、毫、丝,当然后面的所谓精度单位可以不用管,以现在的火炮工艺和测量工具,太小的单位压根无意义。利用铁球从浮屠上丢下去的时间和高度测量,反复多次取平均值,就能算出重力加速度。
接着就是仰角下产生的初速向量计算,也很简单。仰角用木制量角器,三角函数值只要照角度画一个三角形建模,用各边图形长度乘除就行。
如此方法制作的炮表,不仅有简单对照表,还能设定公式;临时发现炮表上没有的角度,可以当场快速套公式计算。
……当实际战场有坡度时,也能用运动学基础公式进行推算,形成新的炮表。
而关于战场射程长度的测量,郭绍大概记得近现代是用炮镜;而现在显然没有这个玩意,也做不出来。他的法子就比较笨了。
两个法子,一是选那些距离感比较强的人用眼睛估计,比如以前守城时、在城墙上替抛石车观测远近的人。二是在战场上用绳子量出整数距离后,钉木桩,开战时就根据那些木桩为参照物。
现在前面的坡上就有很多木桩,白天时钉的,稀稀疏疏。估计敌军不知道干什么用的,因为没有丝毫防御效果。
就在这时,一个人靠近过来。郭绍在陌生的地方本能地比较警觉,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个穿圆领绿袍的书吏端热茶过来。
他便没有理会,俄而又恍然想起什么,抬头问道:“你会识字算术?”
那书吏忙躬身道:“回陛下,小人会。”
郭绍立刻招手过来:“你来帮朕算。”
那书吏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瞧了一眼案上鬼画符一样的东西(有各种符号和阿拉伯数字),脸上一副要哭的样子。
郭绍抬眼瞧了一下,“别急,朕教你用计算过程,你只要照过程算数就行。”
郭绍与他交谈了一会儿,书吏渐渐恍然,果然只要把特定的数进行加减乘除就可以。书吏又告辞出帐篷,稍许拿了一副算盘来。
很快中军帐篷里就响起了娴熟麻利的“啪啪”声,那书吏算得非常快……算盘如同古代版的计算器,效率比笔算高多了,郭绍深为佩服。
……一夜无事。天刚蒙蒙亮,郭绍便在军营外的熟悉的鼓号节奏醒来,起床穿衣披甲。一众亲兵内侍照顾他。
郭绍问:“敌军到了?”
昨夜帮他算术的书吏道:“回陛下,其前锋如期到达,占据了西边的高山坡。”
郭绍伸展开双臂,宦官和男内侍便忙把带着青盐洗涤清香的干净里衬给他套在身上。郭绍神情平静镇定,目光沉静却锐利,精神调整到了最佳状态。
他显得十分淡定,还问那书吏:“对了,昨夜忘记问你了,你叫什么名字?”
敌兵靠近了眼皮底下,皇帝还有心情关心一个小吏,他的从容感染了所有人。
书吏急忙答道:“回陛下的话,小人叫张寅,西蜀人士。”
郭绍道:“你的官话说得挺好。”
郭绍很快在众人帮助下,把精制的板甲披上,深紫色的斗篷也系上。他在战阵上不算黄色的,太鲜艳,在特殊情况下容易引起敌兵的照顾。
黄金扣的皮带系上腰间,郭绍提起剑佩戴上。然后才洗漱吃个半饱。
他一身整洁地走出帐篷,先站在坡上观察了一会儿。此时天色更亮了,初春的清晨,山沟间还笼罩着乳白色浅浅的薄雾,郭绍抬头看天,今日天气很好。
西面山顶却没有舞,郭绍眺望,能看到上面有旗帜,还有人影站在上面。
战前站在高处往的人,多半都是联军的统帅大将。昨天郭绍还去过那里,或许脚印现在都还在,显然猜测着李彝殷可能也在那里,郭绍心里有种很近的感觉。
不同的人站在同一块土地上,立场也会不同,而今李彝殷在想什么?
郭绍眺望了一阵,武将们陆续来到了中军。禁军以往多年的战阵习惯,依旧保留了不少,先到主将跟前来,最后再部署一下战阵。
来了近百人,指挥使以上的武将几乎都到了。众人一面观看对面的战阵,一面等着郭绍下令。
“昨夜已军前议事,一切照原定部署。”郭绍开口道。
这时众将便陆续安静下来。
郭绍道:“阵前照实情,诸将可合理地临机决断。不过,未经允许,不得使用铜火炮及火绳枪!诸位记清楚,用火器的讯号是《十面埋伏》;反击的讯号是《将军令》!”
众将嚷嚷着纷纷应答。
郭绍顿了一下。心道,像这种摆开了决战,是双方你情我愿才能发生,若是党项契丹联军不愿意,他们能把军队集中到这里来?这是个机会,郭绍盯住的是联军的骑兵……特别是辽军铁骑,因为在他眼里,只有辽军精骑才算得上合格有组织性的骑兵军队!
需要引诱辽军精骑上来了,战争才能真正开始。
郭绍神色变得肃然,又道:“禁军是九州最精悍的儿郎组成,装备吃穿,都是最好的,是无数汉人百姓的民脂民膏!”
这话顿时很严重了,众将敬畏地站正了身体。以民为本,是唐朝时就有了思想,郭绍这话还是很接地气。
郭绍朗声道:“儿郎们翻山越岭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出丑叫人耻笑,是为了汉家的脸面,勿负朕与黎民百姓的殷切期待。为尊严,为保国安民,为祖先留下的每一寸国土,愿诸位戮力杀敌!”
人们纷纷回应。
郭绍听罢也不多说了,下令道:“备战!”
众将大声喊道:“为皇帝效力!”“天佑吾皇,万寿无疆!”
……
漫山遍野都是成队列的军队。杨衮观望着前面的气势,从整肃的军容,便道:“敌人数只是咱们的三分之一,但这是场恶战。”
许军步骑在此地布阵的人数一共才四万多人,而联军约十二万人!
李彝殷道:“许军先到此地,为何不选咱们占的这片山,却要对面那片地方?”
杨衮也完全没看明白,只道:“不过对面开阔,正能痛快战一场!”
联军步骑浩浩荡荡,陆续到达了战场,声势更大,人马众多横向展开更广,渐渐地形势仿佛一个半弧,对许军侧面都形成了半包围状态。
超过十六万人马在这地方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