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没找到纸墨,一番折腾,他倒稍稍冷静下来。
那王家,倒也没啥好担心的,已经没人了。但这王氏怎么着也是魏王的义女,有那么一层名义。若是说休就休,得罪了魏王可不好,至少得先打声招呼。
在吕春才的世界里,只要不得罪魏王,一切都好办!
吕春才强忍下一口恶气,翻看一本册子,“哗”地撕下一张纸,交给还没走的妇人:“你回去转告夫人,事成之后,这上面有名字的商铺产业,便是本将的一点薄礼。”
那妇人拿了东西,悄悄看了王氏一眼,赶紧溜了。
回到魏王府一说,张氏乍听也是大吃一惊,脱口道:“姓吕的疯了?”
任谁听到这事儿,不用多想,直觉就很疯狂很不切实际……但就怕多想。张氏看了那张纸上写的东西,听到“事成之后”都是她的,就忍不住多想了。
“大名酒楼?”张氏脱口念了一个名字,眼睛也亮了几分。那酒楼地段好,铺面阔气,简直是日进斗金的一处产业!
张氏立刻动摇了:“那事似乎不怎么像话,但再想想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身边的妇人也道:“若是容易,吕将军恐怕舍不得下血本。”
“这话说得好。”张氏戳着手,来回踱了几步,“此事的关键是阿郎(符彦卿,阿郎是一家地位最高的男主人),只要阿郎点头,便没有什么问题了。”
妇人道:“夫人要先与大郎君商议么?”
张氏摇头道:“肯定没用,夫君那么肉疼他大妹,什么都偏心着,哪能愿意?还得试试阿郎(符彦卿)那边。”
符彦卿老迈,日渐昏庸,近年偶尔会做荒诞的事。张氏认为符彦卿更容易被说服。
……次日,一道月洞门后面,曹泰从袖袋里掏出一锭金子不动声色地塞在一个李婶手里。李婶手都是一抖,“俺,俺咋敢?”
曹泰小声道:“大娘子是符家的人,你心向着姓符的主人,便是忠于符家。你因忠心主家而得赏,有啥不敢的,拿着罢!”
李婶的脸都笑烂了:“俺还是第一回拿钱,还拿得这么舒坦的。”
不料曹泰脸色说变就变,立刻露出阴冷之气:“不过,嘴巴最好紧点。不然最倒霉的也是你自个!”
李婶的笑立刻僵在脸上。
曹泰一溜烟向内宅跑去,他的鬓发已经花白,但跑起路来却是如同突兔。
桃花林的阁楼上,曹泰低头着走进来。符金盏停下拿着针线的手指,微微侧目,听到了曹泰压抑的喘气声,仿佛要窒息了似的。
符六也看了他一眼,起身道:“大姐,我去更衣。”
符六刚一走,曹泰便走到金盏跟前,俯首悄悄说起话来。
金盏脸上的微笑一点点地消失。
曹泰越说越激动,声音也稍大了点:“那姓吕的,算什么东西!而且听说他前后娶过四个妻子,这是什么品行?张夫人就算是妇人之见没什么见识,也不能把自家人往火坑里推呀!”
金盏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咬着牙道,“我竟轮到这等小人羞辱的田地了?”
曹泰脱口道:“贵人一旦气运不好的时候,最怕的正是小人哩。同样高处的人,起码还会有起码的敬重。”
金盏的眼睛里一阵颤动,羞愤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她的情绪有些失控,强忍着眼泪,冷笑道:“这世间蠢人太多,必须要真正有见识智慧的真命天子来统治!”
曹泰急道:“现在可怎么办好,要不您赶紧出家?”
金盏胸口一阵起伏,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道:“我气得是被羞辱!事情还没糟糕到那田地,父亲年纪虽大了,但心里还是明白的,我是他的亲女,我还看不出来?”
曹泰听罢稍稍松一口气:“王府上,终究还是魏王做主。”
金盏沉吟片刻,想起符六说过的话“一切但凭父兄作主”,一种命运完全被人操纵的感觉叫金盏十分不安心,不是连父兄都信不过,实在是她离开符家太久了。她便又道:“但未防万一,还是提前准备,你想法找个尼姑庵,若是事有权宜,便先剃度了再说。”
就在这时,闻得楼下的声音道:“闲杂人等请留步。”
另一个妇人粗声粗气的声音道:“大娘子果然派头不小,在深宅内院,一般人还近不了身?”
刚才那女子的声音:“来者何人?”
粗声粗气的妇人道:“咱们是大夫人派来的,有点事想问问。”
金盏沉声道:“你去放她们上来,且问什么事。”
“遵命。”曹泰躬身下去。
没一会儿,便见曹泰脸色难看地先走进门口,接着进来了一群妇人。除了几个穿袍服幞头的女子,别的都是符家的奴婢,当前一个胖妇,脸上的肉特别厚,很凶悍的样子。
金盏的面前摆着针线,她端坐在椅子上,目光冷冷地从她们身上扫过,停留在一个战战兢兢的中年妇人身上,她的神情最不一样。
“李婶,当着大娘子的面,把刚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罢。”胖妇道。
金盏听到这里,转头看向曹泰。曹泰一脸难看,十分愧疚地看了金盏一眼,一声不吭。
“他……他……”李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十分害怕,“给俺钱,叫俺知道大夫人的事就告诉他,不论巨细都说。还说出了事就得俺顶着,俺不知道会出什么事,那么大块金子拿着怕睡不着觉,就告诉告诉大夫人了……”
“服你!”曹泰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顾不得什么直接骂出声来。
胖妇把金子拿出来,“人证物证俱在,大娘子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来了?连阿郎都给气出病了。”
曹泰冷冷道:“屎盆子不能乱扣!魏王不是几天前就病了?”
胖妇道:“现在气得更严重了。在自家里,还来这么一出,啥意思?这是把大夫人当贼防着么?”
金盏皱眉,没有说话。但凡说不清楚的话,她都不想说。
曹泰急忙道:“都是杂家一个人自作主张,与大娘子何干?”
胖妇道:“你不是大娘子的人?”
曹泰道:“杂家只是服侍大娘子,杂家一个大活人,爱做什么谁也拦不住。”
金盏终于开口道:“曹泰……”
曹泰忙道:“大娘子,奴婢知错了!都是奴婢自作聪明,自作自受,可不敢让您的清誉受损。”
胖妇听罢说道:“也好,既然如此。大伙儿都听到了,这阉人自己承认的,带走!”
“我同意了么?”金盏冷冷道。
胖妇顿时一愣:“大娘子,您的奴婢也是符家的奴婢,大夫人主内……”
符金盏正眼也不看她,也不与她说话,侧目道,“我的人,我知道管教。来人,把这不知好歹的宦官往死里打,打到大夫人的人满意为止!”
两个穿圆领袍的女子进耳房,拿了两根粗木棍出来。曹泰见状,躬身道:“谢大娘子赏罚!”
他说罢撩起袍服咬在嘴里,趴在地上。
俩女子二话不说,挥起棍子“啪、啪、啪……”便往曹泰臀上、大腿上猛打,声音十分响。曹泰的脸顿时变得苍白,汗水都从额上浸出来,哼哼着愣是没叫喊一声。
进来的那些奴婢见如此阵仗,一个个面无血色,脸上的皮肉随着那沉重的响声直跳。
过得一会儿,胖妇伸出手指在脸颊上一抹,脸色一变,指尖上是溅起来的血迹!再看那曹泰时,臀部已经粘了!
旁边有人心惊肉跳结巴道:“万一出了人命可不好,咱们就是跑腿的,谁来担人命?”
胖妇听到担人命,忙道:“行了……”她有些敬畏地看着面不改色的金盏,“大娘子真是……管教有方,奴婢这就去回禀大夫人。大夫人但愿以后不再有这样的事,都是一家人。”
金盏轻轻说道:“是不是一家人还不好说。”
胖妇愣了愣,赶紧屈膝行礼告退。
人一走,金盏立刻起身,走到曹泰面前唤道:“曹泰……”
曹泰睁开眼睛,放开嘴里的衣角,脸皮一阵抽搐,露出一个强笑:“奴婢跟着大娘子见过阵仗,这点皮肉之苦没事……大娘子……”
“你们快去找金疮药,不能让他有事。”金盏道。
曹泰缓了一口气,笑道:“有大娘子这句话,奴婢什么都值了……奴婢一条贱命,自作自受,大娘子何必在意奴婢死活。”
第七百四十七章 不得不服老
金盏缓缓坐到一张椅子上,她觉得事儿到了这一步,不能再置之不理了。
在此之前她以为没什么事,无非受些无关紧要的闲气,也懒得与人计较,她的心思根本不在符家。但现在忽然发现,放手下去只会越来越糟。
她揣摩张氏的心思。张氏一开始可能并不想与自己撕破脸,无非有些小妇人的妒忌心罢了,不料曹泰听到她抱怨,被撞破;这就让张氏认为自己记恨在心……其实金盏根本不在乎,也不想理会,她只想在这后园清净消磨时间。
今天曹泰在张氏身边安插耳目,又不幸被发现。这下真的造成敌意了,张氏肯定认为自己在针对她,想办法正在对付她。
难怪常言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特别是妇人,她可能因为一丁点事就咽不下那口气,会不计代价进行报复!虽然到头来可能会发现,当初的那点气根本无关紧要。
金盏思索稍许,很快发现此事竟是十分棘手。因她现在没有权势,离开符家太久,也没根基可以运用。她掏出怀里绣着朱雀的一张红缎,在玉一般的手指上缠绕了一会儿,又微微摇头。
她微微轻叹了一口气。
太阳已渐渐西垂,金盏起身收拾正在缝制的衣服,准备去符彦卿的房里探问了。本来照以前的规矩,早上去一趟给长辈问好就行;但最近符彦卿已经病好几天了,在府上的儿女每天要去看两次。
金盏准备了一番,心里非常烦躁,因为要与张氏见面!
她倒不是怕张氏,实在觉得若与那等人斗嘴本身就是一种作践,怎么说怎么输!何况今天被她抓住了把柄,金盏本来就理亏。
但是又不能沉默了,说不定张氏想以这件小事为由头,动什么心思。要金盏与什么姓吕的扯上关系,她真是浑身都不舒服。
几个人来到了符彦卿住的地方,金盏留下随从,独自走了进去。见符彦卿正歪在一张榻上,垫着很厚的垫子,着实没什么精神。
“父亲,今日好些了么?”金盏微微屈膝道。屋子里还站着几个人,她都不想去看张氏,此时是硬着头皮,不知道过会儿要发生什么事……
符彦卿道:“老夫不得不服老……对了,皇后听说老夫病了,要回娘家来看看。官家便要带着御医,亲自陪皇后到大名府来。”
“啊?”金盏顿时抬起头来。
符彦卿浑浊的眼睛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