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先,却也只是未遂,罪不致死,周管事是个醉鬼,整个事件与他不相干,可是他依旧要背下罪责。
可这个时代的规则就是如此,在上位者的眼里,生命如蝼蚁一般,纵使她贵为世家小姐又如何,如果她被拐卖――哪怕是消失一夜后囫囵个回家,也是形同失贞,生不如死的。或者有一天父亲获罪下狱,她同样没有活路的!
天地若不仁,便以万物为刍狗!
她处处小心、时时在意尚不能完全左右自己的命运,很多时候,靠的是不可琢磨的运气,唉……。
周妈妈一家跳江自尽这件事情有些蹊跷,依以往他们“孜孜不倦”一次又一次算计祸害,应该不会是那种轻易放弃的人。难道是觉得翻身无望,又觉得全家熬不过苦日子,所以干脆寻了短见……?
门外传来一阵喧哗打断了颜睡莲的思绪。
有人在哀求,“求妈妈通融通融!让我见一见九小姐!再等下去,我们家小姐就要被王家那帮狼心狗肺的族人逼死了!”
刘妈妈拦在门口,面露难色,“崔妈妈,我们府上昨晚失火,九小姐劳累了一夜好容易才休息一会,刚才又――,您且先等等。”
听声音好像是素儿表姐的奶娘崔妈妈,难道是七姑太太病情加重,王家的人又上门来闹了?糟糕!王素儿是个没主意的,那里能应付的了那群虎狼亲戚。
颜睡莲说了声:“请崔妈妈到小书房说话,我收拾一下就过去。”
在刘妈妈的服侍下,颜睡莲换上见客的大衣裳,一照镜子,见自己脸色有些苍白,可能是昼夜颠倒、又要导演出失火擒贼这场大戏的缘故。最后刘妈妈替她扫了些胭脂在脸颊上,才觉得气色好了些。
小书房里,崔妈妈连连磕头哭诉道:“求九小姐去见见我们太太和小姐吧!那王家人真不是个东西!气倒了太太,欺负我们家小姐,还要抢夺家产啊!”
“七姑太太又病倒了?”颜睡莲眉头紧锁,示意刘妈妈扶崔妈妈起来说话。心想这王家人简直就是入骨之蛆,毫无廉耻之心!
盯准了孤儿寡妇的钱财不放,前些年打着过继的名义,要一个好吃懒做的流氓给七姑太太当儿子。刚消停几年,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恶心人!
崔妈妈坐在小杌子上哽咽道:“昨晚原本是中秋佳节,王家族长嫁到孙家二房的大姑太太,打发管事妈妈打着送中秋节礼的幌子进了屋,可一坐下就说她们是来提亲的,要娶我们家小姐给他们二房三少爷当媳妇。”
颜睡莲大怒:“欺人太甚!素儿表姐才十二岁,当哪门子的媳妇?更何况婚姻大事并非儿戏,即使看中了素儿表姐,想要结亲,也是当家主母和媒人一起上门先询问七姑太太的意思,那里有派个管事妈妈提亲的道理?!”
崔妈妈哭道:“那三少爷是个在外室养的庶子,前些日子刚刚认祖归宗,文不成武不就的,那里能配的上我们家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太太当场气得晕过去,那管事妈妈就赖在我们府上不走,硬是要讨要我们小姐的庚帖去和八字啊!”
颜睡莲强忍住怒气,“崔妈妈,难道你们府里的下人都是死人不成?!明知孙家二房提亲之事于理不合,那管事妈妈还气倒了我七姑太太,你们怎么不把她赶出去?”
崔妈妈啪的一声跪地,“奴婢也是这么说的,要她们撵出去,可是――可是没有几个下人听使唤的……。”
颜睡莲顿时扶额,“你这个内管家是怎么当的?连下人都使唤不上?”
崔妈妈脸色一红,“自从老爷去世后,太太将家里下人遣散了一半,留下的大半都是王家的家生子,这些家生子又都和王家本族仆人们粘亲带故的,那管事妈妈是王家族长大女儿的陪嫁到孙家的丫头,和王家本族仆人相熟。所以,即使奴婢下令,也没有人动手撵人,剩下几个对太太小姐忠心的,又势单力薄,实在是……。”
颜睡莲明白了,造成目前这个局面,与七姑太太用人不当大有关系,家生子固然比外头买来的忠心,但是家里没有男丁,绝了子嗣,用家生子反而是大麻烦!
因为七姑太太是个似乎时日不多的病人、素儿表姐过几年就要出阁,两个主人都不能在宅子里长留,这些家生子觉得随时都会被舍弃,前途渺茫,所以干脆暗中投靠王氏本家。
昨天二房来提亲绝非临时起意,必定是先笼络过府里的家生子,说不定还许下了种种诺言,早就开始算计七姑太太的陪嫁和大宅子了!
里应外合之下,崔妈妈如何还能弹压住起了异心的家生子!
崔妈妈哭诉道:“太太到现在半昏半醒,小姐只是在病榻前哭,奴婢又是个没用的。那二房的人在府里白吃白喝,弄得乌烟瘴气。奴婢想着如今能救我们府上的,只有九小姐您了,所以奴婢冒死偷偷跑出了来,求九小姐做主啊!”
这崔妈妈不是个好管家,但贵在对七姑太太和表姐忠心耿耿,同样是奶娘,周妈妈可就……,斯人已逝,多想无用,颜睡莲不由得一阵感慨。
“崔妈妈先去洗把脸,吃点东西养足精神,待会领我去你们府上。”颜睡莲吩咐刘妈妈:“叫刘管家来,我有事相商。”
刘管家早得了风声,就在东篱院外候着,见女儿来唤他,便跟着去了小书房。
颜睡莲先是转述了崔妈妈的话,而后说道:“七姑奶奶是我祖母嫡亲的女儿,这其中的厉害你是最明白不过的,此事我们颜家断然不能袖手旁观,必定要倾力相助,让那王孙两家再也不敢打她们孤儿寡母的主意。”
刘管家连连称是――他当然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如今京城颜府当家主母虽然是五夫人杨氏,但是成都老家祖产一直由颜老太太牢牢把在手里!想当初,睡莲的生母魏氏也没将手伸到这里来。他能在族宅里过上安稳日子,背后的依仗是颜老太太。
颜老太太是继室,如今京城颜府里,五爷是颜老太爷嫡妻所生,大爷和九爷都是妾生的。她亲生一双儿女,儿子七爷四年前没了,女儿七姑太太是指腹为婚,远嫁到了成都王家,颜老夫人每次写信都反复叮嘱他要照应七姑太太。
如果七姑太太出了什么事,他难辞其咎!
所以刘管家很干脆的说:“一切听九小姐安排。”
“事发突然,暂停修缮西偏院烧毁的房屋,把所有能调动的人手集齐了,准备好绳子棍棒等物件。”颜睡莲顿了顿,“多带些粗壮的婆子,手脚利索口舌厉害的丫鬟也行,王家族长不仅不庇护我七姑太太,还纵容女儿的婆家孙家欺负孤儿寡母,他们先撕破了脸,我们也不是好欺负的。”
“你从我私帐上支取银子,跟我们去七姑太太家的家仆这个月月钱翻倍――。”
刘管家摆手道:“这个如何使得?为了七姑太太的事,肯定是从公帐上支出,那能使您私帐上的银子。老太太知道了,必会写信骂我的。”
这如同四年前七爷的丧事,颜睡莲用自己的衣服首饰钱风风光光大办一场。颜老太太从京中写信大骂刘管家榆木脑袋,墨守陈规,说孙女睡莲贤孝,还命刘管家除了要补齐睡莲的份例,另外还从族产公帐上支了二百两银子提前给睡莲过年大红包。
如今再次遇到类似事件,刘管家若还不知变通,就枉为管家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此事并非彼事――七姑太太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颜睡莲说道:“况且如果走了公帐,必定要说明事由,这样的事传到了京城,祖母面子上会不好看,你且先从我帐上支,祖母疼我,私下就补给我了。”
刘管家拜服,“是,小姐考虑的周到。”
“此事王孙两家定是谋划许久的,不会轻易收手,你尽快禀告给我们颜老族长,他也好有个准备。”颜睡莲问刘妈妈,“你家刘掌柜和巡街的捕头皂隶可相熟?”
刘妈妈回道:“自然是熟悉的,衙门有个邢铺头,他的老婆还是我们颜府的家生子放出去的呢。”
颜睡莲点点头,“包几封酒钱,请他们多在七姑奶奶和孙家二房门口走动走动,有用得着的时候。”
刘管家说:“这事就交给我去办,衙门里还有我们颜氏本家子弟当差的,都会互相照应着。”
万事俱备,颜睡莲上了马车,后面跟着管事妈妈丫鬟婆子小厮五六十人浩浩荡荡去了九思巷七姑太太家。
九思巷,王宅,灼华居。
灼华居是王宅的正院,已故的七姑爷是个终身没有出仕为官的举人,当年为了迎娶颜家的嫡出七小姐,修建了这座三进的大宅,正院落成之日,七姑爷取“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家宜室”之意,提名为灼华院。
七姑爷与七姑太太伉俪情深,膝下只有一个王素儿,也不纳姬妾通房,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
可惜七姑爷落水去世之后,过惯了与世无争舒心日子的母女俩,那里防得了王家那些入狼似虎的族人?王氏族人隔三差五的上门打秋风不说,嘴里还净是些风凉话,母女二人不堪其扰,但面子又薄,也不能把这些无赖怎么样。
七姑太太满腹诗书,才情了得,手里还拿着丰厚的陪嫁。可她不太通庶务,又因没了夫婿,也无心打理宅院,昔日明丽中带些许婉约的灼华院渐渐开始显露出破败来。
此时,七姑太太已经转醒了,勉强喝了半碗药下去,又躺下了。
王素儿红肿着眼睛给母亲掖被角,她一夜没睡,只在母亲旁边眯了半个时辰。
那孙家二房的吴姓管事妈妈闯进卧房,如过无人之境,嘴里喷着酒气,一把推开王素儿,坐在七姑太太枕边,大声叫道:“快把你家素儿的庚帖给我,家里主母还等着我回去复命呢!”
“你――!”七姑太太气得嘴唇都发青了,被吴妈妈推倒在地的王素儿眼泪汪汪的瞧着母亲。
四周的丫鬟婆子们竟无人敢去扶自家小姐起来!
那吴妈妈见七姑太太不说话,一双油腻的脏手竟然伸到她枕下掏着,“定时藏在这里了,咦,是个白玉环,成色一般,太太还是赏了我罢!”
言罢,就要把白玉环往袖子里塞!
那白玉环佩是七姑爷生前平日里饰在腰带上的,七姑太太留下来作为念想珍藏着,谁料到会落在这粗鄙不堪的婆子手里!
七姑太太也不知那来的力气,伸手就去抢,那吴妈妈一把拍开她,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骂咧咧:“都要死了的人!还霸着钱财作甚!等素儿成了我们家儿媳妇,这些家私还不是都要搬到我们孙家二房去!”
屋外蓦地喧哗起来,还冲进来好些面生的丫鬟婆子,有两个粗壮丫鬟一把将吴妈妈拖下床,一个管事妈妈将白玉环佩夺了过去,用帕子擦干净了,恭恭敬敬还给七姑太太。
吴妈妈就要乱叫,那管事妈妈冷冷朝一个婆子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