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睡莲故作深思又想了一会,说道:“至于艳儿,你是个好的,端茶送水太琐碎,我又舍不得你做绣花做衣服这种针线上活,这样,你陪我读书,收拾书房伺候笔墨吧。”
这是好活,可是――,艳儿瓜子脸倏然一红,嗫嚅道:“可是,奴婢不太认得字。”
就是知道你不太认得字,才派你做这个活嘛!颜睡莲心中大笑,面上却不显,话语满满是真诚:“这个不打紧,可以慢慢学,其实识百来个字就可以来书房伺候。”
艳儿问道:“那奴婢去那里识字?”
颜睡莲笑着问刘妈妈:“你女儿采菱是人才,比艳儿才小一岁,却已经开始会作诗了?”
刘妈妈惶恐:“几句酸诗,不能登大雅之堂。”
刘妈妈的女儿采菱是打小当做小姐养的,有奶妈嬷嬷,身边还有两个丫鬟伺候着,五岁开蒙读书,今天十三岁,出落得机灵娇俏。颜睡莲时常传她来东篱院说话谈笑,觉得此女除了有些桀骜不驯外,真真是妙人儿。
“谁说要她登大雅之堂了,教艳儿识字,做个女先生还是可以的罢?”颜睡莲不容刘妈妈反驳,淡淡道:“从今儿起,艳儿就跟着你女儿采菱读书识字,要她好好教习,别藏私。”
刘妈妈泫然欲泣般应声说是,艳儿连忙磕头称谢。
颜睡莲亲自扶艳儿起来,“至于你父亲,他年纪大了,腿脚不太好,我是不忍心让他奔走办事的。这样吧,他去补账房闲缺,领二等管事的月例银子。”
周妈妈一家磕头拜谢,欢天喜地各自领了差事。
东篱院内,早点已经凉下去了,刘妈妈命小丫头拿下去热了再端上来,颜睡莲摆手说撤了吧,她没有胃口吃。
刘妈妈倒了杯热腾腾的蜂蜜甜枣茶递过去,颜睡莲捧在手心里,那股暖意总也盘旋不到心里去――周妈妈一家的做法太令人心寒了,水痘在这个朝代也是凶险的,体质不好的说不定就去了。
刘妈妈开解道:“九小姐放心,如今他们一家都在奴婢眼皮子底下办事,他们家的小院早就布上了眼线,不是奴婢吹牛,他们说什么梦话奴婢都能知晓。”
“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颜睡莲缓缓摇头。
“百密一疏,祸患要从根里铲除。”刘妈妈乘机煽风点火,暗想卧榻之侧,安容他人酣睡?若要全家脱籍,第一步就必须除掉刘妈妈一家!
兰舟:今夜无风有雾,饭罢漫步湖边,心情真真极好!岂料回屋打开《十八钗》,四十八个收藏和十六个评论相对无言,惟有泪千行。初想时,是兰舟笔力拙劣,入不了各位看官的眼。可细想去,也有兰舟面皮太薄没有吆喝的缘故,故在此请各位姐妹多疼我些,留下只字片语以慰藉心伤,兰舟定不负各位看官的恩泽。
路人甲:说人话!
兰舟:要评论不要霸王!遍地打滚要花花!
12、送程仪颜宁宵留情,争权势家仆窝里斗 ……
离颜家老宅约二里远的学道街小胡同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宅院。院子大门上的铜环本来是生了铜绿的,可是最近前来拜访的人如过江之鲫,生生将铜环磨得铮亮!
谁要这座宅院的主人是秋闱的解元呢,自秋闱发榜以后,送礼的、串门的、拉亲戚的、说亲的、同窗拜访的等等几乎要踏平门槛。
颜宁宵家里原来只有一个老佣人帮衬,寡母荣氏待客累病了,颜宁宵就没有和四川学政推举的蜀中才子们一起坐船赴京去国子监读书,而是闭门谢客照顾母亲,直到荣氏康复。
因此颜氏族人皆夸颜宁宵孝顺,堪称子弟们的典范。
此刻荣氏坐在陈旧得看不清材质的罗汉塌上纳鞋底,她穿着竖领青缎对襟大袄,腰际以下盖着一床毛毯,因不用见客,也不戴首饰,梳着圆髻,戴着鸦青色抹额。
颜宁宵刚从外做客回来,换下石青色宝相花圆领袍,穿上家常半旧青布棉袍,丫鬟翠儿递上醒酒汤,这丫鬟不过十一二岁,头上扎着红头绳,身穿大红棉袄,外罩靛青色比甲,下着杨柳青马面裙,模样身子还没长开,低眉顺眼很老实的样子。
颜宁宵摆手推开:“今天只喝了二杯淡酒,泡一壶竹叶茶来吧。”
“哎。”翠儿忙不迭的去泡茶,器皿碰撞之声隔着厚厚的门帘都不绝于耳,一听就知是个新手。
“新买的丫头行事说话还不太有章法,调教几年就好了。”荣氏笑道,手里飞针走线的一直没停过。
颜宁宵眉毛微蹙,“我去京城读书,不能时时照顾您,买两个丫头就是为了让您过得舒服些,您别心慈舍不得使唤。”
“我省的。”荣氏头也不抬的纳着鞋底。
“娘,今天天色不好,做活伤眼睛,别忙了,好好歇着。”颜宁宵硬扯过荣氏手里纳了一半的鞋底,“儿子是去国子监读书,那国子监衣食住处都是管着的,每月还发银子。再说了,行李里面已经有十来双新鞋,够穿了。”
荣氏病好之后,颜宁宵定下赴京的行程,入冬以来天气较暖,坐快船日夜兼程,应该能赶在江水结冰前到都城南京国子监。
荣氏夺过鞋底,嗔怪道:“你瞧仔细了,这那里是给你做的?”
小小巧巧的鞋底,密密实实的缝线。
“这是――?”颜宁宵不解。
荣氏粗糙的拇指磨蹭着厚实的麻布粘的鞋底,“这是给族里九小姐做的新鞋,预备着过年时送过去当年礼。”
“哦,原来是给睡莲妹妹的。”颜宁宵讪讪的缩回手。
荣氏若有所思,缓缓道:“可不是,她七婶娘还在成都的时候,跟我说起过这九小姐是个好动的,长得又快,费鞋的狠,每年都要扔二十多双鞋子出去。”
末了,荣氏顿了顿,似乎不经意的说:“阿弥陀佛,幸亏她生在富贵人家,若是小门小户的,单是穿鞋这一项就供不起。”
被别人惦记着,二里之外的颜睡莲打了个喷嚏,为了锻炼身体,平日里蹴鞠、骑马、射箭、散步、踢毽子轮着来,古代的鞋子比不得后世结实,对她而言是易耗品,偏手脚长得又快,一双鞋子穿了三月就小了。
颜宁宵没有接着母亲的话茬,只是愣愣的看着纳了一半的鞋底。
荣氏心里莫名一痛,指着堆满了墙角上各色礼品,扯开了话题:“这都是族人送的程仪,那些贵重的大毛衣服、缂丝衣料、蜀锦云锦我都坚持退回去不收,留下的都是不值多少钱的寻常物事,你看看礼单,有没有要带到京城里的。”
自打他中了解元,家里人情往来就多了,寡母照看不过来,颜宁宵帮着打点,这才发现人情来往比读书还要伤脑筋。
既然是礼尚往来,有来就要有往,否则欠下人情,以后会是大麻烦。所以那些贵重的礼物是不敢收的――家里根本无力还同等价值的礼品,免不了要费尽口舌推辞一番,劳心劳力。
最后一张礼单是颜睡莲宅子里送的程仪,四季衣裳各一套、官窑瓷砚一方、羊毛袜十双。
衣裳和羊毛袜都是惠而不贵,再实用不过的物事,而瓷砚不耐研磨,早已被端砚这样的石制砚台取代,是纯粹把玩观赏时的小玩意,所以在礼单里显得突兀了。
荣氏见儿子瞅着礼单似有不解之意,就掀开膝盖上的毛毯,穿上棉鞋,从礼物堆里把颜宅送的程仪一一挑出来放在罗汉塌上。
“来送礼的是九小姐的奶娘周妈妈,说南京不比成都暖和,冬天羊毛袜子是不可缺的。”荣氏指着十双羊毛袜子说:“你都带到国子监去,冷了就穿,若脚上生了冻疮,麻痒难当,会扰你读书的。”
颜宁宵哦了一声,问道:“以前都是刘妈妈或者七婶娘身边的张嬷嬷送礼,如今怎么换成了周妈妈?”
“听说是在乡下养病的,如今身体好了,还是要回来帮衬九小姐的罢。”荣氏回忆起周妈妈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又加上一句:
“这周妈妈不是个好相与的,我给了二钱银子的荷包打赏,她居然当场就笼在袖子里掂量,似乎觉得赏钱薄了些,走的时候不太高兴,全然没有大户人家的做派。”
颜宁宵听了,思绪片刻,安慰母亲道:“七婶娘去了京城,有些不安分的下人见睡莲妹妹年纪小,治家不像以前那么严,行事狂妄无礼也是有的。母亲莫要为这些人生气,一来生气伤身、二来也损了您和七婶娘的情分。”
荣氏面上淡淡的,“莫要小瞧你娘的气度,这几年我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见惯了人情冷暖,那里会为不相干的人生些闲气?九小姐和七嫂子对我们的情分都是一个样,以前没有因为我们家贫寒而看低了我们。如今也没有因为你高中解元而高看我们。这样才是值得用心交往的人家,你以后――。”
颜宁宵笑着接过母亲的话,说道:“我以后交结师友,这种无论贫贱富贵都安之若素的人才值得深交――娘,您已经说过很多次,儿子早就记住啦。”
言罢,又铺开一个包袱,里面整齐的叠放着四季衣裳各一套。
分别是宝蓝色步步高升团花杭绸直裰、月白色交领十二幅深衣、浅青色缎子白色护领道袍、佛头青素面湖杭夹袄。
“这些直裰、道袍也就罢了,为娘都会裁剪缝出一模一样来,只是这个――。”荣氏单单挑出那套深衣,抚摸着领口衣袖处精致的皂色缘边,“深衣我就不会了,即使勉强缝衣出来,也做不出这种浑然天成的大气,再过一年,你虚岁二十,这套深衣就在你行冠礼那天穿吧。”
大燕国冠礼是按照周制,男子二十岁而冠,表示正式成人,所以冠礼也是一个男人在名利场上争斗的起点。
母亲已经替自己考虑到一年以后的事情了。
荣氏取出最后一个物件,正是那个突兀的官窑粉彩瓷砚,颜宁宵仔细把玩着,这瓷砚边缘绘着淡淡两枝桃花,胎体如婴儿皮肤般润滑,砚池两边有一对枫叶造型的笔舔,颇为别致。砚台背面却有些磨损,渗进去赭石、石青等颜色,倒像是经常使用过的。
这砚台虽好,但用旧物赠人……。颜宁宵寻思着,猛然想到颜睡莲是酷爱画画的,必然会经常接触到藤黄赭石等颜料,这瓷砚很适合用来调颜色的、莫非是她用过的东西?
三天后颜宁宵启程赴京,按照母命将羊毛袜和月白色深衣打包进行李堆里。荣氏去儿子房里清点剩下的物品,发现颜宁宵还带走了那方旧粉彩瓷砚。
知子莫如母,荣氏伤感的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颜宅东篱院。
颜睡莲扯下蒙在画架上白麻布,准备继续搁置了五天的暑雪轩遍地芙蓉图,却发现惯用的官窑粉彩瓷砚不见了,换成一个崭新的汝窑缠枝莲纹青花瓷砚。
这间画室兼书房向来是刘妈妈打理,从未出过差错,怎么换了东西都不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