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对方多半是挨了打。想了想,她便回房取了一瓶备下的药油来,递给张婶道:“拿去擦吧,往后别再犯糊涂了,张叔知道上进,不是好事么?如今你也是管事的娘子了,岂不是比做个厨娘体面?”
张婶嘴里不知嘟囔些什么,没好气地一把接过了药油,张叔在门外看见,便喝道:“小姐跟你说话呢?!你懂不懂规矩?!”张婶抖了抖,乖乖向文怡行礼道了谢,便灰溜溜地回房去了。文怡看得目瞪口呆,但张叔难得夫纲大振,也是件好事,她只好干笑着回屋去了。
张叔当天就走马上任,找聂家的管事商量种麦的事了。文怡知道他是个外行,又是头一回当管事,就怕他会把差事办砸了,便三番五次地私下劝他多向聂家人请教。张叔兴奋之余,也知道自己有许多不足之处,老老实实地答应了,在聂家管事面前十分谦逊,人家也乐得教他帮他。就这样,麦种没过两天就依次送到,连播种的人手,聂家也一并解决了。张叔带着雇工们,在山下的田地忙活了整整三天,方才将秋麦种好,接下来便开始整理山边与山上零星分散的土地,聂家管事建议他们,趁着入秋不久,赶在隆冬季节到来之前,补种一茬瓜菜,也好在年下添一份入息。
文怡自然知道这多半是大表哥的建议,心下感激,知道他就在庄上一处大院子落脚,便想办法张罗些新鲜瓜菜,亲手做了送过去,请他品尝。
当然,卢老夫人必然是头一份的,她吃着孙女做的菜,心下也十分讶异,忍不住问:“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厨活的?难不成也是在梦里?!”
顾氏一族的闺学教厨只是教些皮毛罢了,只要顾家女儿能在婆家做出几道小菜来,便足够了,谁也不认为她们需要长年下厨。文怡的厨艺是在出家后才正经练起来的,自然不能实话实说,只好道:“就是在梦里,再来便是看紫樱、张婶他们做饭菜时如何行事,心里暗暗记住了,慢慢学起来的。其实孙女儿只会几个小菜,也不知道好不好,祖母可别笑话。”
卢氏笑道:“这便很好了,你才多大?竟比你几个姑姑和姐姐都强!”心下暗叹,从前居然没发现孙女儿如此聪明,若是早早留意,说不定还能多教些东西,如今却是她耽误了孩子!看来应该多让孩子历练历练才好。
文怡不知道祖母心里转的是什么念头,只瞥了桌上的几样素菜一眼,小声道:“孙女儿只会做素的呢,实在不敢做肉食……祖母别生气……”
卢老夫人却毫不在意,一边品尝着孙女儿的孝敬,一边在心里盘算,该如何教导她。
文怡见祖母和表哥都吃得开心,心里欢喜,见张婶忙着在庄上寻找长期驻守要住的房子,紫樱又有家人来探望,便索性接过了祖母的三餐。她在前世习惯了行事谦和,哪怕是对着农户也不忘以礼相待,她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在村民眼中,却十分了不得。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居然待他们如此客气,真是难得的好姑娘!不愧是名门望族的女儿!跟他们小门小户的就是不能比!
结果众人待文怡越发尊重了,说话行事却又添了几分亲切。文怡有什么不懂的,庄上不论男女老幼,都乐意教她,还有几个农妇知道她爱吃小鱼干做的酱,特地跑来告诉她怎么做。她去田间巡视时,也有老农告诉她,该如何照管田间的庄稼,什么时候浇水,什么时候除虫,庄稼生了病要怎么治,种的瓜菜要怎样才能长得好……林林总总,不但文怡听得用心,连张叔也得益良多。
在几位老农的教导和提醒下,文怡向聂珩提了建议,那块缓坡上的薄地,最好是种红薯等物,产量高,又不怕旱,侍候起来也容易。聂珩笑哈哈地答应了,立刻便命人去买薯苗。
文怡不大放心,怕自己的建议会害得大表哥血本无归,一连请教了几位有经验的农户,都说红薯好种,庄上有几户人家都种了,她才略放下心来。
秋分前后,正是秋季农忙时节。庄上、山上忙得热火朝天,连清冷的山风也无法让人身上凉快些。文怡翻出一身旧衣裳穿上,向祖母禀报过,便到山上看着张叔指挥雇工翻整菜地,偶尔提醒几句,免得张叔一时忘了老人家叮嘱的话,犯了错。
她站在山坡上,放眼望向山下整齐的农田,再望望山上已经整理好预备种树的空地,心里由衷地升起浓浓的喜悦,仿佛已经看到了田地丰收时的情形。
数十丈外的高坡上,柳东行手扶着粗大的树干,翘首向文怡望来,默默无语。
罗明敏懒懒地靠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山石上怪笑道:“同病相怜呀!这么有缘份,你又这么上心,怎的不过去跟人说几句话?年纪虽小了点儿,也不过是多等几年,难得说话行事脾气都与你相投不是?”
柳东行没好气地回头瞥了他一眼,便再望回去,沉声道:“我只是惊讶,她不但不埋怨,还欢欢喜喜地忙活着,想要振兴家业。我想知道……她以后会做些什么……我会一直看着她的,看着她……会活成什么样子……”
第三十六章 雇工风波
秋耕的工作进行得十分顺利,连菜籽和瓜籽都送到了,立刻就可以下种。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一点小麻烦。
文怡站在祖母身边,听着张叔的回报,便觉得有些头痛。
这时已经过了秋分,眼看着没两天就是中秋节了。中秋佳节,正是家人团圆的时候。因本地农户都有自家田地要看顾,农忙时节找不到人手,因此顾聂两家的地都是雇佣太平山周边其他村庄的闲散人员来耕作的,最远的甚至是从太平山东面过来。如今要过节了,他们都纷纷要求回家过节去,一来一回,至少要两三天功夫,万一他们回家后有事耽搁了,或是跑去忙活自家村子的农活,迟上十来天也不是不可能。可是瓜菜种子都已送到,如果不及早种下,就怕会误了农时。
当初在此地买田时,文怡想着可以雇佣本村人手,就算遇上年节,也不过是歇上一天半天的,问题不大,因此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偏偏又没有拦着不让人回家团圆的道理。
她为难地望向祖母,有些惭愧:“孙女儿想得不够周到,以致出了这种纰漏……”
卢老夫人摆摆手,问张叔:“聂家的人怎么说?人手都是他家雇来的,当初也没想到么?”其实她也没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毕竟她原先管的两个陪嫁庄子都有足够的佃农,用不着从外头雇人。只是孙女儿不只一次在她面前提起聂珩聪明,几乎算无遗策,如今出了这种事,她便忍不住质疑一声。
张叔小声道:“小的问过聂家的叶管事了,他说这些人因为家无田产,一向是惯了替人帮工的,每年中秋前后,因是农忙,也不是没试过在外头过节。早在雇人的时候,聂家少爷就提醒过他,因此他早就让负责引介的中人跟那些雇工说好了,中秋那天多发三成工钱,让他们尽早将活赶完。没成想事到临头,那些人又变卦了。叶管家正寻中人说话,听他的口风,大概再加点工钱……就没事了……”
卢老夫人一听,脸色便沉了下来。文怡知道祖母最恨这种不讲信用的事,忙道:“大表哥想必也没料到那些人会这么做。如今我们家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又没时间再去找人,因此那些雇工才会有恃无恐了。我去跟大表哥商量一下吧?他一定会有法子的。”
卢老夫人冷哼道:“就算他有法子,我也不能再留这样的雇工了!这回让他们如了意,过两天又闹起来,我竟不是雇人手,却是雇了一帮祖宗呢!”顿了顿,她语气放缓了些,转向孙女道:“你年纪小,经历得少,不知道这世上人心险恶!那些人是见我们从外地来,又是女眷,打定主意想讹我们呢!休要姑息!”
文怡低头应了是,但心里又在发愁。不留下这些雇工,又哪里来的人手种菜?种子都买来的,总不能丢着不管吧?
张叔还在等候主人下令,卢老夫人便吩咐他道:“你去跟聂家人说,随他们留多少人下来,我们这边是一个也不要了,给他们结工钱!算好了帐就来报我,我立时给银子!”
老太太明令发话,无论文怡有多为难,也只能闭嘴了。张叔立时便领了命令下去,传到聂家人耳朵里时,聂珩侧头想了想,便淡淡地道:“就照老人家的吩咐吧,再换一个有口碑的中人,不拘多少工钱,尽快在三天内找够二三十个人来,务必要把顾家的菜田都种上。”
叶管事犹豫了一下,问:“少爷,那咱们家的活怎么办?咱们只需要清理干净树枝子杂草,挖好树洞,再趁雨雪天气到来前将房子盖起来,就行了,用不着赶农时。就算让人回去几天,也不要紧的。”
聂珩笑了笑:“咱们家既然不用赶农时,哪里找不到人来?留着这些人,就怕到了要紧的时候,他们又要闹着讲条件。顾老夫人的话有道理,不是我们两家小气,而是不能纵容这种贪心小人!”眼珠子一转,微微翘了嘴角:“我想闹事的雇工中,必定有带头的人,而且很有可能是新来不久的。不然他们做了这一行这么多年,为何从未听说过有这种事?你悄悄打听一下,若是真有这么个人,别惊动了他,尽管来告诉我,我会想法子对付。”
叶管事心中一凛,忙领命下去了,找到雇工们,他就留了个心眼,一边传达主人的吩咐,一边仔细打量为首的几个汉子。
有几个人听了叶管事的话,一下就慌了,为首一个三四十岁皮肤黝黑的男子忙上前拉着叶管事道:“叶大爷,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不过是想要回家过节罢了,怎的就忽然辞了我们?!”
叶管事不紧不慢地道:“若你们只是讨假回家过节,不论是顾家老太太,还是咱们家大少爷,都是仁慈心软的主儿,断没有不肯的。可你们明明不是真心想回家过节,只不过是以此为借口,多要工钱!这就坏了规矩!当初明明说好了,契约也跟你们定过了,咱们家出手一向大方,每日的饭菜、住宿也不曾亏待了你们,你们问问自个儿,可对得起我们?!大爷们,你们架子太大了,咱们两家侍候不起,请你们这就跟账房结工钱,另谋高就去吧!”说罢甩甩袖子,便转身走了。
那黝黑汉子焦急地望向同伴们,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便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道:“我早就说过了,不能做这种背信的事,如今丢了差事不说,连名声都坏了!聂家是什么来头,乡里乡亲的,谁不知道?!赶明儿他们家的人回城一说,还有谁会再雇咱们去干活?!”
有人小声嘀咕着:“您不就抱怨了两句,也没怎么劝嘛……”
那老汉当面狠啐他一口,道:“臭小子,当初是谁唆使陈老大来着?!其中就有你的份!如今吃了亏,你小子还要怪到我头上不成?!”
黝黑汉子忙上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