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离康城近,这几人中也有康城书院出身的,只是与柳东行并非同期求学,倒是他们认得的一个学子,并未接受顾家好意留在京城,反而辞别同窗返回家乡去了,却是柳东行的旧识。
柳东行有些惊讶地道:“我却不知韩兄进京来了,不然我定是要去探访的,他既落了榜,又说要留在京里等待下一科,怎的又忽然回去了呢?”
几名举子相互对视几眼,其中一人吞吞吐吐地说:“韩云吾不是与我们一道进京的,又自己赁了屋子住,若不是在一个文会上遇见,我们还不知道他也来了呢。不过我们平日与他来往不多,只听说他一个同窗得了急病,无钱医治,他为了帮人请大夫抓药,将身上的银钱几乎花了个精光,可惜人还是没能救回来,他又帮着把那同窗的后事办了,便精穷了。我们本来还劝他一道过来,横竖都是平阳人,他家在平阳也有些名望,说来与顾家也是远亲,只是他不肯,只说学问不足,还需要苦读几年,便回家去了。”
柳东行皱皱眉:“韩兄的同窗?是康城学院的同窗么?”他看了那几人一眼,心中冷笑。这些人也都是康城学院出身,怎么不见他们出一把力?
那几个人心虚,目光闪烁,有一个性子急的,被柳东行看了几眼,便忍不住脱口而出:“虽然大家都是同窗,但我们与韩天霜不同,他家境富足,进京赶考连仆人都带了三四个,还赁了独门独院的宅子住,在京城住个几年都不成问题,我们如何能与他比?”
“是啊是啊。”另一人也道,“其实他也没到绝路,虽然手头的银子花光了,但只要日常用度节省些,再把身边的用具典当几件,又或是将奴仆卖掉一两个,也足够他在京里过上两三年的了。无奈他心意已决,我们也不好劝他。想来他回了老家,继续在书院求学,还能得到先生们的指点,倒比我们清静些呢。
“可不是么?”其他举子连连应和,“他是富贵人家子弟,吃不得苦头,不象我们,随便在哪里都能过,与其留在京中受穷,倒不如回家去还要舒服些。他才学一向不错,在家读书也是一样的,不一定要象我们这样,留在京里向名家大儒求教。”
文安在旁忍不住冷笑道:“我倒觉得这个姓韩的为人不错呢,至少还有点风骨,钱没了就回家去又怎么了?今科不中,下科再来就是了,强似别人…”
“安弟!”柳东行打断了他的话,笑道,“这位韩兄与我倒还同窗过两年,你们性子说不定挺合得来的,日后有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如何?
文安愣了愣,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笑笑:“好啊,我也希望能多认识几个这样品行正直的好朋友。”
几个学子脸上都不大好看,他们接受顾家供养,留住在侍郎府,确实有些不够风骨,但那又如何?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将来能出人头地,一时受些委屈又如何?再说了,他们也不是穷书生,全都是正经有功名的举人呢,在平阳谁不是风光无限的?顾家收留他们在府中借住,确实对他们有恩,但他们这些举人能在顾家住下来,何尝不是顾家的体面?
话不投机半句多。柳东行与文安同这几名举子聊了有个把时辰,便有小厮报说大少爷回来了,东行便趁机起身,拉文安去见文贤,借口说不打搅几位举子读书用功,把人打发走了。
那几个人并不是没有怨言的,但柳东行并不放在心上,他如今是武官,靠真本事打前程,几个趋炎附势的书生,有什么可顾虑的?反而是文贤那边更要紧。他回京几日,对朝中的情形已经打听得七八分了,但许多事不是局内人是探听不出来的,柳东宁那边是靠不住了,他得从顾家这边想办法。与柳二叔的关系,他也要小心把握好才行。这种机密事,自家人密谈,怎能让外人来打搅?
且不说柳东行在书房与文贤说什么秘事,后院这里,文怡陪着卢老夫人见过于老夫人与段氏,将祖母留下来与老妯娌谈天,自己则去与姐妹们坐在一处说话。因他们来得早,葛氏还在娘家未回,文娴也还没过来,文慧更是在自己的院中准备,于老夫人屋子的暖阁里,只有文娟与文雅在。
文雅原本坐在角落里与自己的丫头小声说话,文怡跟她打了招呼,她回了礼,露出甜美的笑容,正要上前亲热一番,却不料文娟从旁杀出,将文怡扯开去了。她与文娟素来不和,见状只能干瞪眼,暗暗气恼,继续与自己的丫头说话,还时不时瞥向文怡文娟那边。
文娟见状冷笑,凑近了文怡小声道:“九姐姐瞧着吧,那丫头真真势利眼!虽然九姐夫的封赏令还未下来,但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他有大好前程的,九姐姐的诰命说不定又要往上提了。她以前对你爱理不理的,整天皮笑肉不笑,今儿倒亲热起来,不过是想巴结你,好哄得你帮她算计一门好亲事罢了。”
文怡失笑:“她才多大年纪?就算计起这种事来?十妹妹,我知道你看不上她,但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文雅是正经侍郎千金,哪怕是庶出的,自有父母操心她的婚事,哪里就到要求自己一个五品武官之妻的地步了?
文娟撇撇嘴:“你还别不信!前些日子,祖母要给六姐姐说人家,伯母不乐意,又不敢拦着,就把她也提了出来,说要是六姐姐说的人家门第太低,她的亲事就只能再往下面看了,急得余姨娘在伯父跟前又哭又求的,事情才拖了下来。如今伯父又说,不一定非得挑读书种子做女婿,刚从北疆回来的年轻武官里头,也有好的,叫伯母给她看人家呢。她大概担心自己真的要低嫁,这些天没少在祖母跟前讨乖卖好,见你来了,还不上赶着巴结呀?要知道,九姐姐如今可是咱们姐妹里的头一份儿,连大姐姐,也不过是个七品敕命罢了。”
文怡心下讶异,顾家嫁女,倒未必非要书香门第,但联姻武将人家,恐怕也就只有自己一个而已,大伯父怎的忽然生出这个想法,想要将女儿嫁给武官呢?但她很快又想到,自朝廷大军胜利班师回朝,朝中军威大震,又有许多立有功勋的年青武官是未有家室的,京城人家多有求亲者,若不是柳东行在出征前便娶了妻,兴许也逃不过呢。
这么说来,大伯父有意与军中武官联姻,倒也不是没理由的。
年轻未娶妻的武官,多半品级不高,文雅便是嫁过去,只要没有大战,便要多熬几年。这么一来,即便文慧嫁的人家门第低些,这嫡庶之别也不至于太显眼了。
文怡犹在那里思索,文娟已经说了半日闲话,见她漫不经心的模样,便有些抱怨:“九姐姐,你在想什么呢?平日让你常来,你也不来,好不容易来了,又在那里发呆!你不知道我如今在这府里有多闷!五姐姐已经出嫁了,十一丫头跟我合不来,瑶姐姐又离了京城一一说起来你可有她的消息?她都去了两个月了,怎么还不回来呀?我如今就天天盼着父亲早日得派官职,我们好回老家去,至少那里还有许多姐妹们可以一起玩耍。”
文怡看着她,微微一笑:“你都多大年纪了,还只顾着玩耍。你方才说起十一妹为自己的亲事烦心,怎么忘了,你年纪比她还要大两岁呢,她要说亲了,难道你就不用出阁?”
文娟脸一红,咬牙拍了她一记:“九姐姐,人家在跟你说正经事呢,你就只知道打趣我!”
文怡掩口暗笑:“是,对不住,妹妹继续说正经事吧。”文娟越发羞恼了,一跺脚:“我不理你了!”转身就要走,文怡忙拉住她,好说歹说,才将她哄顺了。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丫头们的声音:“五姑爷和五姑奶奶回来了!”文怡与文娟忙停下交谈,起身预备去迎接文娴,不料院子外头又有人报说:“六小姐来了。”
屋里屋外忽地静了一静,文怡暗叫一声好巧,忙拉文娟出了暖阁,来到正堂,果然看到文娴与柳东宁站在门边,前者脸色苍白,后者神情呆滞,而在他们身后,文慧正怔怔地立在院中,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脚下一动,缓缓走来。
第三百零二章 得意失意
文慧今日打扮得十分淡雅,但并不素净。她头上只挽了个简单的堕马髻,插了两支玉暮、一朵策莫绢花,身上穿的是宝蓝色的袄儿,月白色的领子,袖口与前株处浅浅绣着折枝花卉,下身系着白绫子百褶裙,裙稠也是浅浅的折枝花。加上她脸上仅是淡扫蛾眉,几乎一点脂粉妆容都不见,整个人倒衬得越发清艳了。
只见她款款走向正屋,慢慢上着台阶,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优雅窈窕。然而她走得越近,文娴的脸色就越发苍白,柳东宁的目光更是粘在了她的脸上,再也没朝别处分过半点心。但她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到似的,走到门前,跨进门槛中,便抬头朝文娴一笑,笑得云淡风轻:“五姐姐回来了?妹妹有日子没见你了,近来可好?”又斜斜地看了柳东宁一眼,笑容淡了几分:“柳表哥也多日不见了,啊,我说错了,如今该改口叫五姐夫了呢。”她屈膝款款一礼:“见过五姐夫。”
柳东宁脸上痛苦之色一闪而过,身体轻微地晃了一晃,随侍在他身后的妙露迅速扶了一把,他才稳住了,仿佛忽然醒过神来,移开了视线,草草拱手还礼:“六妹妹有礼。”顿了顿,“六妹妹身上可大好了?听说你卧病多时,我……你姐姐十分担心呢。”
文慧微微一笑:“我已经好了,不然老太太和老爷也不可能让我出来。”
一旁的文怡立即留意到,文慧对祖母与父亲的称呼改变了。时下世人在家这样称呼长辈的也不是没有,但多数是庶出的,比如文娟从前称呼祖母、父亲与嫡母,就是老太太、老爷与太太,不过如今随着她越发受宠,已经改了口。文慧是嫡出,这样称呼祖母与父亲,是因为心冷了么?
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文慧与柳东宁两人身上,文娴一时被忽略了,她的脸色惨白,却忽然收敛了面上的凄色,露出一个不大自然的笑容,呵呵两声,引得众人都朝她望去:“六妹妹身上大好了,姐姐看着真欢喜,只望妹妹好生保重身体,可别又病了。你这病反反复复发作几回了,若是再病倒,岂不又要受罪?”
文慧盯了她两眼,忽然轻笑一声:“多谢五姐姐关心,我会保重自己的,倒是姐姐有日子不见了,瞧着气色不大好,可别是身上有什么不适之处吧?”又瞥了柳东宁一眼,“五姐夫的脸色也不大好看,我听说你前些日子也病了,不要紧吧?”
柳东宁已经收回了视线,闻言也不敢正眼看文慧,只是低头道:“我很好,只是近日家里事多,略有些疲累,并无大碍。多谢六表妹关心了。”
文娴抿了抿唇,勉强笑道:“咱们都堵在门口做什么?快进屋吧,祖母与两位太太想必都等急了。”手却轻轻推了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