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望族  第33页

甚至记不清是几时产生了这个念头,或许是在她回到童年后的第一天,或许是她在长房受辱的那一日,或许是在她发现救了十五婶母子后九房因流言而心生忐忑表现不自然时起,又或许是在她得知舅舅一家抢先一步买下了温泉林地后。总之,她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想要振兴家业,还是依靠自己更稳当些。
  卢老夫人眉头轻蹙,良久,叹了口气:“若不是因为祖母,你也不必……”
  文怡忙打断了她的话:“祖母说这些做什么?若没了祖母庇护,孙女儿哪里还有好日子过?祖母难道忘了梦里的事?!”
  卢老夫人这才改了想法,对她淡淡笑道:“既如此,你就把这地契收好了,下回见你表兄时,悄悄儿还给他。他没派家人前来,却托了朋友,只怕是瞒着家里的,你也别声张,省得他在父母跟前落了埋怨。”顿了顿,将声音压低:“真真是祖上烧了高香,那样的父母居然也能养出这样的好儿子来!”
  文怡偷笑着应了,小心将地契和信放回信封中,袖进袖里,想了想,又对祖母道:“过些天庄子的管事过来交租子报账,能不能让孙女儿跟在祖母身边多学些东西?孙女儿在梦里虽是上过闺学,毕竟只是纸上谈兵,实际管起家务来,还不知道会不会闹笑话呢。祖母多教教孙女儿,也能叫孙女儿学些眉眼高低。”对于那个“梦”的说法,她已经能运用自如了,不会再象先前那样,处处小心,生怕说漏了嘴。
  卢老夫人皱眉道:“这些东西我固然能教你,但你还是去闺学更好,没有根基,就贸然学管家,未必能做好。梦里梦到的事,能记住大概已经难得了,哪里比得上真真切切学过的?”
  闺学只要求学生每天学一个时辰的诗书礼仪,再学一个时辰的针线,到了十二岁以后,才会开始学习料理家务,算来每天只上半天课。但文怡觉得自己还要花时间料理置产诸事,又要照顾祖母,为祖母调养身体,便觉得时间不够用了。更何况她在前世是正正经经进过闺学的,哪怕只上了四年课,该学的都已经学得差不多了,只差最后一年的人情往来、厨艺与大事典仪等等,这些东西在家也能学,祖母说不定比闺学的女先生教得还好呢,不去也不打紧。
  想到这里,她便道:“虽是梦里梦到的,孙女儿倒觉得象是亲身经历的一般,连女先生夸奖了姑姑、姐妹们什么话,孙女儿都还记得呢,教的东西更是不在话下。若是祖母不信,尽可考查。”
  卢老夫人哑然失笑:“这倒不必,闺学里教的是什么,我没少听人说,怎会不知?松散得很。我观你近日言行,倒是有些章法,既然你不愿意去闺学上课,那就留在家里跟我学吧。这些东西我还教得来。”说罢顿了顿,若有所思地望着文怡:“说来奇怪,佛祖既托梦警示于你,怎会连这点小事也说得清清楚楚的,不象是做梦,反倒象是叫你亲身经历了一回似的。”
  文怡心中一颤,忙笑道:“可不是么?孙女儿也觉得不象是做梦呢。记得古人有‘黄粱一梦’的典故,孙女儿也算是‘黄粱一梦’了吧?只不过做梦时烧的不是饭,而是药汁子罢了。”
  卢老夫人忍不住笑了,瞪了她一眼:“佛祖也是能编排的?!当心佛祖罚你!”
  文怡笑着眨眨眼:“孙女儿不怕,佛祖降梦,原是有原由的。记得祖母曾说过,曾曾祖母是信佛的,曾祖母也是信佛的,如今祖母也是信佛的,母亲生前也礼佛,这就是四代礼佛了,加上孙女儿就是连着五代人!多难得呀!佛祖必是见我们家虔诚,才会降梦示警,叫我们家躲过一劫的。”她近日觉得这个猜测非常靠谱,毕竟加上出家的她,连续五代礼佛的人家并不多见,佛祖八成是觉得她死得太冤了,才会给她一个重来的机会。
  卢老夫人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却没多想想,若是佛祖当真因她们六房四代礼佛的功绩而心生怜惜,当初为何不直接保下她媳妇肚子里的男胎?她只是认定这个猜测最有可能是佛祖降梦的因由,便忙忙拉着孙女到佛堂跪下,默念了一回经,方才作罢。
  既起了这个话头,文怡便趁机进言:“祖母,佛祖如此慈悲,孙女儿也该有所表示才是。从明日起,孙女儿就改吃素吧?”荤腥虽好,到底太不恭些,而且花费比素菜多得多。
  卢老夫人却不肯松口:“你小孩子家家的,何必学人家吃全素?祖母吃就行了。你若有心,每逢初一十五,就跟着祖母吃斋吧。”
  文怡心中失望,但还是不甘心:“哪怕是半素也好。孙女儿也想尽自己所能,感念佛祖慈悲。”
  “那你就跟祖母多拜拜佛,念念经就好,每月祖母都会做些针线施给庙里,或是托清莲庵做法事。清莲庵是咱们顾家的家庵,你除了随祖母去舍东西,闲时多去听听佛法也好,别的就罢了。你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文怡虽不甘愿,但看祖母的神色,就知道不可改了,只得暂时按捺下来,默默在心中念佛。
  夜深,她回到房中,再掏出大表哥的信细看,眼睛微热。大表哥待她实在是再好不过了,他说会把她当亲妹妹看,并不只是说说而已。文怡只恨自己没有这么一位亲兄长,但想到大表哥的身体,她又生起了忧虑。
  前些天她打听了王老太医的行迹,得知这大半个月来他没少出入宣乐堂,几乎是两三日就来一趟,每次都是长房的人派车接送,来去匆匆,也不跟别人说话。照他上门的规律来看,明后日应该会再来一趟,她得想个法子在他离开时将人截住,请过来给祖母看诊才好。也不用长房出面了,他才看过长房的病人,难道六房请他,他还能推辞?只是长房赶车的人有些麻烦……
  说起来,长房到底是谁病了?前些天只隐约听说,二伯母有了身孕,那天看她的模样,气色还算正常,若只是平安脉,顾庄的大夫医术也算过得去了,没必要隔天就请老太医来看诊吧?若说是伯祖母于老夫人感染了风寒,这病也拖得够久了,凭王老太医的手段,这点小病早该好了才是。在长房,能这样频繁地劳动王老太医此等人物上门看诊,若非事关生死的大病,就只有于氏老夫人有资格了,莫非她的“风寒”当真如此棘手?
  文怡开始怀疑,于老夫人的病也许不是那么简单。按照惯例,她老人家一病,长房的人必会宣扬得满庄皆知,然后探病请安之人络绎不绝。可这一回,除了她开始病的那两天,几乎各房都有人去探病之外,后来去的人无一例外都被挡了回来,问起于老夫人病情如何了,因何得病,长房上下的说法五花八门,居然连个统一的答案都没有,难道她老人家的病真有问题?!

第三十章 推波助澜

 于老夫人将药碗递给五福,微微皱了眉头,旁边如意立时便送上清水让她漱口,她足足漱了三回,又用熏过百合香的丝帕擦拭嘴角,方才轻轻挥手,让丫头们下去。临行前,双喜为她掖好了被角,吉祥将装满精制蜜饯果脯的剔红九子攒盘放在长榻边的梅花小几上供她取用,她只扫了一眼,便往后一靠,丝毫生不起食用的兴趣。
  段氏恭敬地端坐在榻旁绣墩上,柔声道:“老太太可是觉得药难吃?虽说良药苦口,但任谁喝了这么久的苦汁子,也要厌烦的,媳妇跟王老太医说一声,请他将药方改得可口些吧?”
  于老夫人摇摇头:“哪有这个道理?王老太医是什么样的人物?先帝、太后跟前得用的人,皇上让他回乡荣养,体面稍差些的人家,都请不动他。我却为了自己的病,让他三天两头的奔波,传出去了,人家定要说我老婆子拿大,你还要拿这点小事烦老太医么?”她看了二儿媳一眼,话虽严厉,眼神却带着温煦,“我知道你孝顺,但终究还是年轻了些,考虑得不周到。”
  段氏温顺地认了错,又道:“那媳妇让人去寻些少见可口的蜜饯来好了,听说九房十五弟妹娘家有一个方子不错,媳妇问十五弟妹一声?”
  于老夫人叹道:“你有这份孝心就好,你十五弟妹娘家正办丧事呢,怎好拿这种小事去烦他们?况且这些吃食都是差不多味道的,便是有秘制的方子,我也不耐烦去试了。晚上厨房熬细粥时,叫他们送些有滋味的酱菜过来,成天稀饭粥水,舌头都淡得尝不出味道来了。”
  段氏应了,又笑道:“酱菜虽有味道,却与老太太吃的药未必相合,老太太还是少吃些为好。其实再多忍耐几天就好了,王老太医说,老太太恢复得不错,只要万事放宽心,进了八月就不必再用药了。”
  于老夫人叹了口气,沉默下来,段氏知道她必是想起了让她生病的那个人,没吭声,只是悄悄叫了丫环进来,小声吩咐了一通。待房中再度只剩下她们婆媳二人时,段氏见她仍在沉思,便缓缓劝道:“算算日子,六丫头和小七应该已经到京城了,不知道大哥大嫂会不会责怪六丫头?他们知道老太太病了,一定会很担心吧?”
  这话正说中了于老夫人的心事:“可不是么?我虽为六丫头的所作所为生气,可到底是亲孙女儿,她在我跟前时,我恨得不想见她,可她一走,我又牵肠挂肚的,怕她在她父母跟前受委屈。孩子出发回京那天,老二在信里写了什么来着?可曾把话说重了?”
  “老太太放心,老爷向来有分寸,况且他一向最疼六丫头,又怎会把话说重了?”段氏面上的不以为然一闪而过,仍旧是那副温柔贤惠的模样,“然而这种事总不能瞒着大哥大嫂,老太太再心疼,也要让六丫头知道规矩才行,不然就不是疼她,而是害了她了。”
  于老夫人点点头:“是这个道理。原是我年纪大了,一时糊涂,想着她父母是那样的身份,她又长得好,能诗擅画,在京里也讨人喜欢,将来必是要有大造化的,不能跟族里其他女孩儿相比,即便有些个傲气,也是无伤大雅。谁能想到这反而宠坏了孩子,让她把规矩礼数都丢了呢?还有小七也是,礼数虽不缺,就是跟一族的兄弟姐妹们不亲近。这都是我教养不力的缘故,我实在不好意思见他们父母了。”
  段氏笑道:“老太太多虑了,您是长辈,大哥大嫂只有孝顺您的,怎能怪您呢?六丫头和小七在您跟前一向乖巧,您哪里知道他们私底下是怎样的?说到底,都是他们身边侍候的人不好。否则,一样是在您教导下长大的孩子,五丫头他们个个都孝顺知礼,怎的六丫头和小七这两个聪明过人的,就反而不好了呢?”
  于老夫人闻言顿时直起了身子:“这话有理!别说是五丫头他们,就算是族里长大的孩子,也没有这样叫人头疼的!小七还好,只是年纪小不懂事,六丫头会犯糊涂,定是身边的人教导不力!你明儿就写信进京!跟你大嫂说,一定要把六丫头身边的人都一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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