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望族  第14页

想到自己内心其实早已不是孩子,又觉得羞涩难当。
  少年蹲下身看那倾倒的马车,这里敲敲,那里拽拽,叹道:“车轮松了,大概是方才马发疯时,被哪里的山石磕坏了,只怕要修好了才能再用。”又去看马,不一会儿摇摇头,“马也伤了腿,慢慢走还罢了,拉车却是不行了。小妹妹,你家在何处?我送你回去吧。”
  文怡深吸一口气,福了一礼,道:“这位义士,小女子是平阳顾氏之女,因家舅生辰大喜,小女子带了家人,前去恭贺,原是……为了赶路,听说这条路离平阴城近些,才改道从这里走的。不料方才转弯时,遇上了盗匪,马惊了,将小女子拉到此处。两个家人却还在盗匪手中,还请义士……”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本来她是想请恩人去救张叔张婶,但又想到,恩人不过是个半大少年,强盗却是两个青壮男子,万一拼斗间恩人有个好歹,她岂不是害了恩人?便改口道:“还请义士通知官府,或是前头庄上的民众,将我那两个家人尽早救出来。”
  少年听得发怔:“平阳……顾氏?”他转眼看了看坏掉的马车檐上摇晃的破灯笼,可不正写着一个“顾”字么?他沉默片刻,淡淡笑道:“你不用担心你的仆从,方才我与友人经过,遇见你们一行三人遭劫,便出手相助,现在我的友人想必已经将贼人拿下了。你现在是……是跟我回转与他们会合,还是先到前头庄上歇下,我带人去找你?”
  文怡看看前方,已经可以看到路的尽头处有一条大道,远处是点点民居,她又回头望向来路,郁郁山林间,看不清楚方才的山坳何在。低头想了想,她抿了抿嘴,又福身一礼:“还请义士带我回转,与家人会合。”今天出门,是她一力主张,虽然平日对张叔张婶有些不满,但她身为主人,既然带了人出门,就不能只顾着自己安危,不顾底下人死活,好歹要亲眼确认两人无事才能安心。祖母平日教导她道理,就曾说过,虽然下仆身份卑贱,但身为主人,要有主人的“义”,厚待下人,不是为了求得好名声,而是为了自己的品行修养。
  少年皱了皱眉,劝道:“这一回去……也有一里多路,你能走么?你的家人无事,我带了他们去前头庄上见你,也是一样的。我的友人是正人君子,我也不是奸邪小人,前头就是大道,庄上的百姓都是正经人家。你是望族之女,他们断不敢怠慢。”
  文怡摇头:“多谢义士好意,但我带了他们出来,总要看见他们平安无事,才能放心。”
  少年正在卸马,闻言惊讶地打量她几眼,微微一笑,点头道:“那好,你慢慢走。我陪着你去。”
  文怡脸微微红了红,行礼谢过,却转身回到马车旁,取出为舅舅准备的寿礼。糕点已经颠碎了,礼物也散落开来,荷包撒得满车厢都是,她将所有东西拢在一起,装进匣中,扯下车帘充作包袱布,将所有匣子盒子一鼓脑儿全包了,才抱着转身,随少年往回走。
  少年牵马默默走在前头,时不时留意两边的山林,没走出百步,便回过身向她伸手:“我来吧,你力气弱,走不快的。”
  文怡微微喘着气,听他这么一说,脸又红了,但也知道他说的是正理,惭愧地将包袱递过去,小小声道了句谢,少年一把将东西甩到肩上,便大踏步往前走。
  文怡一路小跑跟着,走上一段路,那少年便会放慢脚步,或是跃到山石上远眺片刻,她正好可以歇歇脚。文怡一边心中感激,一边又为自己拉了人后腿而脸红,心里暗暗下了决心,待见过舅舅,回到家,一定要好生练练腿脚,长点力气。别的不说,身体好了,生病也少了。她前世未出家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是个病秧子,出家以后,开始也不大习惯,可到最后一年,因为随着师父天南地北地跑得多了,除了有点小伤风,就没再生过病。可见多走动走动,对身体是有好处的,一年到头也能少些看病吃药的花费。趁着天气暖和,也该劝祖母多到院子里走走。有些事,想到就该做了,不要以为时间还有很多,就总是拖着……
  不知不觉间,地方已经到了。文怡一转过山坳,便看到前方山林边上,三株大树下各捆了一个人,其中两个,看衣裳正是方才的劫匪,另一个却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耷拉着脑袋,哭丧着脸。他们对面站着一个穿着灰蓝衣裳的少年,跟救她的黑衣少年差不多年纪,也是差不多的打扮,但头发束得不大经心,额角飘落几缕散发,回过头来,神情有些散漫,却又带着戏谑之色:“小柳,回来了?人救下了么?”转头看见文怡,啧啧两声,随手就甩了劫匪们一鞭子:“这么小的孩子,你们也好意思!劫富济贫?劫的不过是妇孺而已!真不是男人!”
  几个劫匪被他抽得鬼哭狼嚎,其中一个瘦些的,长着一双细长眼,犹自分辩:“我只看见是有钱人家的马车,还以为是哪个为富不仁的地主老爷,哪里知道里面是这么小的孩子?!”另一个敦敦实实脸色黝黑地汉子也点头道:“是啊是啊,我们只听到那个赶车的叫‘小姐’,不知道是个孩子。”先前那细长眼暗恨,骂他:“王老实,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王老实愣愣的,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那少年劫匪却大声哭起来:“大爷,你饶了我吧,我家还有老母亲和弟弟妹妹等着我去养活,我是一时糊涂了,才做了错事,头一回干这个就被大爷拿下了。大爷若肯放我回去,我绝不会再干了,一辈子都感您大恩!”
  蓝衣少年嗤笑:“就怕你这番话已经对无数人说过了,我放了你,你回头害了别人,我还做梦呢!”
  “真不骗您,若我再干这种事,就叫我不得好死!”
  文怡在角落里找到了缩在树后的张叔张婶,见他们毫发无伤,只有张婶因为掉落马车,扭了腰,问了两句,知道无碍,便放下心来,回身给蓝衣少年见礼,听见那少年哭得可怜,不由得有些心软,走近问道:“你是哪里的人?即便家里困苦些,找个正经活做,不是比打家劫舍强?”
  那少年哭道:“小的原是附近的山民,一向在大户人家做工,听说家里母亲病了,才跑回来的。因村里田地收成少,家里穷得连饭都快吃不上了,也没钱买药。这刘重八是小的同村,说这个活能很快挣到足够的药钱,小的才一时糊涂。求小姐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若我被官府抓去,家里的母亲和弟弟妹妹可怎么办呀?!”
  文怡见他说话口齿清楚,也有条理,倒有些象是在大户人家学过规矩的小厮,只是劫道不是小罪,她也不知该不该放他,想了想,便问:“你是哪家的小厮?”
  “小的原在平阴城聂老爷家当差,是在少爷书房里侍候的。小姐使人去一问便知。”少年抽泣着,发现这位被劫的小姐心善,眼中也有了希望。
  文怡听到是聂老爷家,问了几句大门朝哪开,家中几个少爷小姐,见那少年对答如流,张叔也点头说对景,便心知十有八九是舅舅家的小厮了,倒有了放人的想法。
  蓝衣少年看出她的想法,不赞成的道:“小姑娘心软,就怕会放虎归山。”
  劫匪少年忙道:“小的说的是真话!小的村子离这里不远,小的愿意领大爷去家里,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黑衣少年笑了笑,对朋友道:“既然如此,横竖咱们要上山,那就顺便走一趟。这还是个半大孩子呢,若能饶他一命,又劝他向善,也是件好事。”
  蓝衣少年白了他一眼:“我就知道你爱管闲事!”却是应了。
  文怡忙向二人道谢:“都是因我之故……”黑衣少年一摆手:“救人一命也是好的。只是现下有件麻烦事,小姐既要往平阴去,马车又坏了,该怎么办呢?要到前头庄子雇车么?”
  文怡一听,便沉默下来。这里有三个劫匪,两位恩人都是半大少年,总不能只叫一人带人上山,但他们两人一起去了,自己带着张叔张婶两个走,不知安不安全。想了想,觉得还是恩人安全要紧,便道:“不碍事,前头不远处就是庄子,先到那里歇一晚,明日雇了车进城便好。”
  张婶冒冒失失地插了一句:“小姐,这怎么行?”她害怕地看了周围一眼:“要是还有劫匪怎么办?方才这个小贼,也是恩人揪出来的,不然就叫他逃了,谁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同伙?!”张叔也点头道:“是呀,小姐,若是有车,倒也罢了,可你方才说车坏了,马又不能跑……”
  文怡皱眉,黑衣少年问:“你们可有亲戚故旧住在附近?不然直接去平阴城捎信也行。二三十里地,骑马不用一个时辰就到了,城里天黑前还来得及派车出来。”
  文怡惊喜地道:“多谢义士了。小女子舅家在平阴,正好姓聂,就住城东谢郎巷。”
  黑衣少年点点头,便要转身,却被友人叫住:“我知道聂家在哪里,你留下来看着他们,我跑一趟。”说罢那蓝衣少年便从旁边的丛林中牵出一匹骏马来,翻身而上,扬长而去。
  现场静了一静,那细长眼的劫匪不安地动了动身体,黑衣少年一眼盯过去,他就不敢再动了。
  文怡这才想起自己先前忽略的事,忙问那少年:“方才疏忽,忘了问两位义士名讳,不知……可否告知?等小女子亲长来了,也好向恩人致谢。”
  黑衣少年愣了愣,面上闪过一丝为难,想了想,才道:“舍友姓罗,讳明敏,在下姓……姓柳,柳……观海。”
  

第十四章 舅甥相见

 文怡心里忽然有一种感觉,这位恩人说话如此犹豫,似乎说的不是真名。方才听那位罗公子叫唤,这个黑衣少年姓柳是无疑的,这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姓氏,为何他要瞒着自己?
  姓柳……文怡忽然想起方才在马车边上,他得知自己是平阳顾氏的女儿时,面色有些古怪,难道他跟顾家有旧?这么一想,她不由得记起,顾氏一族中,若说到谁跟姓柳的人家有关系,无疑是长房了。伯祖母于老夫人亲生的三堂姑,嫁的就是恒安柳氏,那也是世家大族。难道这少年,还是顾家姻亲不成?!三堂姑只生了一位表哥,她前世虽然见过一面,却因年代久远,已经记不清模样了。
  她踌躇片刻,试探地问:“原来是柳公子,不知公子郡望何处?小女子族中原跟恒安柳氏有亲,不知公子……可是恒安子弟?”
  黑衣少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虽是恒安人士,但……不过是偏系旁枝,不敢高攀皇亲。”
  恒安柳氏诗书传承百余年,在顾氏看来,已经是世家望族,但在恒安当地却算不上历史攸久。恒安府城内外周边有四五个家族,都是自前朝起就一直兴旺发达的人家,柳氏虽然也是当地世族,但因出仕的子弟不多,只是在读书人里有点名声,还是托了柳家这一代的嫡系子弟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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