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第41页

低声斥道:“给我止住!若你只是积压了东西卖不出去,我倒不是没有办法。可你眼下立时三刻等着还钱,那就没有那么简单了!你刚刚说卖儿鬻女,总不成你借这公廨本钱的时候,押的是自己的儿女?”


吴九瞥了杜士仪一眼,见其神色倏然转冷,他慌忙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自然不是,某押出去的是家传的一百亩永业田,还有当时栏中所有小豚,以及某自个儿……可某家中还有老母兄弟,要是真的这些田没有了,他们必然不依。老母素来偏向某两个弟弟,到时候翻脸上公堂也是某受责。所以小儿和小女迫于无奈,才打算卖身为奴婢偿清……”


“不用说了!”


杜士仪终于忍不住打断了这家伙的话,见其立时把嘴闭得紧紧的,但两只手死死抠着地上的青砖,满脸的祈求之色,他顿时眯起了眼睛。


县廨这些滑胥差役,没一个是好相与的。此前他便是凭着崔韪之的吩咐,以言动之,以利诱之,最后又亲身尝试,这才最终激起了一定的声势,得以成功。如今要帮吴九却也不是不行,毕竟他和杜十三娘身在异乡,根基浅身家薄,异日要回去,总不能光靠腹中诗书,还得有人有钱,但首先得杜绝吴九他日怀有异心的隐患!


沉吟许久之后,他便开口说道:“你今夜既然偷偷潜了进来,自然是有人帮你。你想过没有,就算此刻如愿以偿见到了我,日后你在县廨还呆的下去?”


吴九这些天来四处求告,已经是实在没办法了,这才病急乱投医,想到了最初指点他们这么一条财路的杜士仪身上。此刻听到这话,原本他还庆幸素来难说话的崔圆今天破例帮了自己如此大忙,这会儿顿时面色惨白。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杜士仪一眼,一时竟是瘫坐在地,浑浑噩噩地说道:“那如何是好?若是没有县廨这倚仗,徐家的人非活拆了某不可……”


“此事我可以帮忙。”一字一句说出了这几个字之后,见吴九满面狂喜,杜士仪这才淡淡地说道,“只不过却不是没有代价的。你不是说过要卖儿鬻女,甚至自卖自身为奴婢?借券转了给我,我会替你解决,但你需得把你自己,还有你养的那些猪抵了给我,。”


吴九死死盯着杜士仪的眼睛,确定这丝毫不像是开玩笑,他不禁心中犹豫不决。然而,想到自己家已经被人盯住了,除非他肯丢下妻子儿女逃跑,否则这一关怎么也捱不过去,他不得不下决心。更何况,如今连本带利欠了十万钱,那五百口猪已经都积压在了手上出不去,他就是把自家四口人一块囫囵都卖了也换不得这许多!而杜士仪的性子他稍稍摸着几分,应不是那种恶主。狠狠捏着拳头的他犹疑再三,最终重重磕了一个头。


“就依郎君此意!”
44.第44章 盛气凌人




一大清早,一辆牛车便停在县廨官舍的后门口。眼看御者已经头也不抬地垂手下车退到了一旁侍立,杜十三娘竭力忍着心头的恋恋不舍,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平复了心情:“阿兄,如今这天气一日日凉了,山中更冷,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多添衣裳。”


杜士仪一如从前伸出手去想要摩挲杜十三娘的头,见其面带微嗔地挪开脑袋,他立时明白小丫头是不希望自己将其当成小孩子那般看待,当即便伸手在她的肩膀上压了压:“放心,我不是从前那禁不得风吹雨打的身体。倒是你,崔明府和夫人既然说雪天山中住着不便,你就在这儿安心住几日,待到雪过天晴了再说。”他说着便弯下腰凑近了杜十三娘的耳朵,用极其低微的声音吩咐道,“别忘了我早上吩咐你的话,我回了草堂便要用心读书,其他交给你了!”


“阿兄放心!”


尽管杜十三娘年纪幼小,但从前在樊川时,杜士仪一心读书,一有空便跟着几个杜氏长辈的参加各种豪门饮宴吟诗作赋,家中事务最初是她的乳母秋娘打理,可等到她八岁上下乳母辞了出去,她便开始逐渐留心,待到十岁上头,除却必得长辈们出面的,家中其余杂务她都能料理一二。可是,相比从前上手的那些事,今日大清早起来之后,在院子里和晨练的杜士仪说话时,兄长和她商量的却是非同一般的事。点了点头后,她就斩钉截铁地说道:“我都听阿兄的,一定不会让阿兄失望。”


“别说什么失望不失望的话。”杜士仪直起身后,终于忍不住还是揉了揉杜十三娘的脑袋,见那两缕可爱的垂髫被自己蹂躏得有些歪了,他这才笑眯眯地说道,“不要勉强,你要记住,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你这个妹妹,才是我最重要的!好了,你自己保重,我走了!”


向泫然欲涕的杜十三娘招了招手,转身上了牛车,杜士仪一坐定就看到对面的崔俭玄正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己,顿时没好气地说道:“有什么好看的?”


“我家里也有姊姊,也有妹妹。”说到这个,崔俭玄的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但很快便若无其事地说道,“可你和你家十三娘未免太亲近了些。她是你这个阿兄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呢,又对她着紧得不得了……”


不等崔俭玄说完,杜士仪便打断了他的话:“我只有她这么一个妹妹。而且,我这条命也算是靠着她才捡回来的。”


听到这两句话,崔俭玄不禁一愣。他虽说嘴刻薄,但心里却不糊涂,知道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就不是玩笑了,登时打了个哈哈再不做声。然而,车出坊门,他便突然听到杜士仪轻声说道:“让车去坊市。崔十一,回去之前,我得借你做一件事。”


“嗯?”崔俭玄狐疑地看了一眼杜士仪,见其冲着自己勾了勾手,他便把耳朵凑了过去。待听完了那番话,他不禁眉头皱得紧紧的,“又不是和你多亲近的人,值得你亲自出面相助?你什么时候这般滥好人了!”


“要只是他一个,我也懒得管,可他家里还有妻儿老小。”杜士仪顿了一顿,因笑道,“不过那一百贯,我只能暂时欠着你的。”


“钱算什么,当得了饭吃?”崔俭玄低低嘟囔了一声,见杜士仪哑然失笑,他最终便没好气地说道,“得了,捕蝗是一回,公孙大家那儿又是一回,反正你就爱管闲事。有热闹看,我自然没意见。横竖回去之后也是读书听讲,也就耽误半天。”


崔俭玄既有吩咐,那御者自然不敢违逆,当即将牛车转道前往坊市。待到那一间酒肆前停车,杜士仪和崔俭玄先后下来,事先就得了消息的店主亲自带着两个酒保在门前迎了,又满脸堆笑地让酒保将从者安置在了一楼,自己则是把两人送上了二楼。将临窗那两个早就反反复复擦洗过的坐席又用袖子拂了拂,侧身让这两位难得一见的客人坐了,又端上了两杯蔗浆,店主方才殷勤地问道:“二位郎君要些什么?各色好酒好食……”




“是是!”


眼看那店主连忙领了两个酒保下去,崔俭玄方才把两条腿垂落在了坐榻下头,又大大伸了个懒腰,一时有些百无聊赖。可是,一看到杜士仪从一旁的皮囊中掏出那两个铜胆,他立时想起昨日那公冶绝的吩咐。盯着杜士仪用手指轻轻拨动着铜胆,那沉甸甸的两个玩意在其手掌之中缓慢却平稳地挪动着,他忍不住蹭地一下站起身来,到杜士仪身侧一面观瞻一面盘问诀窍,最后忍不住出手抢了过来。


崔俭玄既然把玩起了这东西,杜士仪知道他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再觉得无聊,少不得把目光投向了窗外。果然只过了不多时,他就看到吴九带着一个衣着光鲜管事模样的男子往这边走了过来。知道正主儿来了,他随手拿起面前蔗浆喝了一口,目光又落在了对面的崔俭玄身上。和最初的不适应相比,此时此刻,崔俭玄的动作已经显见纯熟,而且大约是因为从小练过剑术,手腕手指原本就灵活,此刻上手了好一会儿,仿佛已经琢磨出了几分门道。就在这时候,他便听得楼下传来了一个粗鲁的声音。


“吴九,要是你敢虚词诓骗我,回头我扒了你的皮!那样的贵人会来这种破地方,弄辆牛车便能糊弄过去不成……啊!”


知道那人想来是被底下那几个崔氏从者拦住了,杜士仪不禁露出了一丝嘿然冷笑。果然,随着一个厉声呵斥,起头那粗鲁的声音立刻收敛了许多,甚至多出了几分说不出的谄媚。那低低的询问和交涉楼上的杜士仪再也听不分明,然而他本就不在乎这家伙用何种方法,漫不经心地又喝了一口那鲜甜的蔗浆。他盯着杯中之物看了好一会儿,心中冷不丁生出了另一个念头。


“杜郎君,楼下那吴九自称是您家中奴仆,带着另一个人求见。”上了楼来的那崔氏家仆昨天方才在县廨见过这个叫做吴九的差役,此刻听人又自称是杜士仪的家奴,他不禁满腹狐疑,说到这里又添了一句,“要是此人胡言乱语,我立时就吩咐把他打了出去!”


“不用打了,他确是才刚投了我门下。你去问他有何事?”


那崔氏家仆讶异地瞪大了眼睛,最终慌忙下了楼去,不消一会儿又回了来,却是面色古怪地说道:“那吴九说,下头的是城东徐家的管事。他以一张借券为身价,卖身投入郎君门下,可对那徐家的管事说,那管事却不信……”


“他信与不信与我何干?区区一个管事,也想为这么一丁点小事见我?你让吴九滚上来,令此人速去,有什么事让他家主人翁来和我说!”


大家子弟收奴纳婢,最是平常不过的事,因而那崔氏家仆见杜士仪如此盛气,非但不觉得奇怪,反认为是理所当然,答应一声就再次下了楼。随着底下传来了他那大嗓门的呵斥,楼下那起头粗鲁的声音被完全压了下去,只有隐隐约约的解释声。不一会儿,杜士仪便看到那衣着光鲜的男子有些仓皇地离开了这酒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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