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剑器舞第一大家一路送到了嵩阳观外。如此动静,观内自然是立时有道童出来查看动静。杜士仪先是求见司马承祯,得知这位上清派宗主竟是不在嵩阳观,他不禁生出了有些失望,随即便提出求见观主宋福真。
那道童认出是杜士仪,想起刚刚杜十三娘才到了观中求见孙太冲去了,再听到事由,哪敢怠慢,慌忙快步奔去禀报观主宋福真。
“公孙大娘?”
身为嵩阳观观主,对于这个赫赫有名的剑器舞大家,宋福真还是耳熟能详的。尽管依稀觉得事情仿佛有些古怪,然而,如此盛名女子借宿观内,于嵩阳观亦是扬名之事,他思量再三便点点头道:“你去知会一声,把东北角的翠竹苑腾出来,请公孙大家入住。”
孙太冲从杜十三娘那儿听说了公孙大娘登封坊市献艺的事,还在斟酌之间,却得知了杜士仪把公孙大娘一行人送到了嵩阳观。可他还来不及去见观主宋福真,宋福真让人腾出翠竹苑留宿公孙大娘一行人的话,就已经被杜士仪告知了刚刚一路送过来的百姓,外头一时欢呼雷动。面对那样的大动静,眉头紧蹙的他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直到和从观门进来的杜士仪打了个照面,他方才似笑非笑地说道:“杜小郎君这借势的功夫真是一等一的!”
“东都永丰坊崔家亦曾经挽留公孙大家教导家妓,遭婉拒之后依旧贻赠琵琶剑器,一时传为美谈。倘若公孙大家在登封县却为朝中监察捕蝗事的御史强留献艺,传扬出去,损的绝不是一个人的令名。”杜士仪泰然自若地看着孙太冲,随即又是长揖谢道,“还请孙道长勉为其难。”
“宋观主都已经答应了,我还有什么勉为其难?”想到此子事事出乎意料,而且司马承祯相人极准,虽鲜少扬名,他却是亲眼见过的,于是按捺了一下心绪,他便和颜悦色地说道,“只是你在捕蝗之事上竭尽全力,如今却因血气方刚一时冲动,得罪了那位刘御史,兴许不但功劳尽皆付诸流水,而且还会妨碍将来前途。”
撞见这种事情却袖手不理,纵使日后青云直上,他这心里头也过不去!
踏入翠竹苑,看着那满院子和峻极峰下自家草屋几乎同样翠绿欲滴的茂盛竹林,杜士仪不禁驻足片刻。他信步来到居中朝南的正屋前,恰巧一只玉手拨开竹帘,旋即便有一位白衣白裙的年轻女子跨出了门槛,正是公孙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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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30章 竹林之中论疾苦
落日余晖将一整片青翠竹林映照上了一层灿烂的金黄色,白天的暑气也逐渐褪去,微风拂过树梢,无数竹叶轻轻摇曳,发出一阵阵簌簌声响,给徜徉竹林中的人带来了一股清新的凉爽。因而,这会儿杜士仪站在那儿,无论表情还是心情都愉悦得很,因为他的身边,便陪伴着一个真正的传奇。
“杜小郎君笑什么?”
“只是心里觉得高兴罢了。”杜士仪若无其事地翘了翘嘴角,随即停住脚步,很是诚恳地对公孙大娘说道,“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虽则别人都叫我一声杜小郎君,可公孙大家能不能省掉当中那个小字?”
“嗯?”见杜士仪一本正经提出来的,竟然是这么一个要求,公孙大娘一时怔住了,随即不禁莞尔。那难得的笑容出现在她那张一直冷若冰霜脸上,越发显得闪耀夺目。她却仿佛一无所知似的,见杜士仪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便似笑非笑地说道,“杜郎今日面对豪奴,先以半首绝妙好诗撩拨民意,而后又建言借宿嵩阳观,此情此心,奴感激不尽。”
杜士仪请公孙大娘省掉一个小字,谁料她连一个君字也一并去掉了,这一声悠悠杜郎,简直能让人心中生出无限异样的期待。然而,想起此前剑舞之时,那几乎冲着鼻子来的森冷剑势,他那一丝绮念立时无影无踪,但却也不想轻易示弱。
“冲冠一怒为红颜,换成别人也会如此。”
“不,就算是杜郎君提到的那位赵国公在场,也只会暂避锋芒,不会和那位刘御史正面交锋。”公孙大娘收起戏谑,徐徐转过身去,走到小径旁边的一棵老竹跟前,这才头也不回地说道,“杜郎君身在登封,大概不知道外间是何情形。这位刘御史自从得到旨意从长安出发,一路走得极快。陕州、新安、巩县,这登封先头的一州二县,全都被他折腾得鸡飞狗跳,据说百姓畏惧天谴不肯捕蝗,他便给县令们都下了死命令,县署差役用鞭子驱赶百姓下田捕蝗,蝗虫不尽,不许回家。”
她说着突然一顿,随即倏然转过身来,一字一句地说道:“而就因为他来到都畿道的消息一时传遍各方,我本打算去的郾城原本是不愿意捕蝗的,捕蝗使催促再三,县署上下一直抗拒,捕蝗之事一直拖拖拉拉的,而就因为他来了,捕蝗使一时态度极其强硬,强令县署征民灭蝗,甚至限期极紧,县署被逼无奈,乃至于不得不下令悬赏。为了那一斗蝗虫三五文钱的赏钱,坊间无赖故意以此为由踏坏青苗,勒索百姓花钱消灾。一面要应官府的差遣捕蝗,一面还要应付这些,就连路上的行旅也受到了骚扰,所以我才折返登封。”
对于杜士仪来说,公孙大娘所言着实是莫大的冲击。蝗灾的危害性显而易见,可明明是利大于弊的捕蝗竟然会到这般地步,他怎么也料想不到。原以为刘沼此人不过是倨傲狂妄,仗势欺人,倘若事实真的如公孙大娘所说那般,那么,民间可想而知是如何怨声载道。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古往今来都是如此。我听说杜郎君在宋曲召人灭蝗的时候,支起大锅烹飞蝗,啖之如美味佳肴,一时民众应者云集,再加上驱鸭吞蝗亲力亲为,又有飞蝗之利在前,故而乡民渐渐信赖。倘若这些捕蝗使也是如此亲民,而不是一味高压,自然蝗灾消弭,而民心安泰。可他们显然只是急于求成,而且……”公孙大娘顿了一顿,突然疾步上前,在距离杜士仪不过一两步之处停了下来,“杜郎君可知道,去年山东各地蝗灾,并不曾减免过岁租?”
“这是真的?”
见杜士仪满脸不可思议,公孙大娘方才淡淡地说道:“我这一年多都在北边各地献艺,这是亲眼所见所闻,自然是真的。倘若减免,自然说明蝗灾为害民不聊生,捕蝗于事无补。而不减免,便说明只要捕蝗得力,灾情便能够可控,租赋还能按期上缴。所以,减与不减,于百姓是生死,于朝中那些相国们,却是政绩的问题。虽说姚相国在任数年,多行善政,此次令蝗灾州县大力捕蝗,亦是必行之举,可惜用错了人,私心亦太重!”
面对如此犀利的评判,杜士仪不知道自己该是苦笑,还是露出其他的表情,心里却隐隐觉得,公孙大娘仗剑游历天下,仿佛竟不是单单剑器舞超拔群类而已。竹林之中不谈风月而谈这等民生疾苦,乍一看去,怎么也不该是公孙大娘一个舞者,他一个白身人去管的闲事。可此时此刻,他却忍不住再次端详起了那张在星星点点金灿灿阳光映照下,显得格外耀眼的脸。
“咳……咳咳!”
一阵不合时宜的咳嗽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寂。杜士仪诧异地扭过头,却只见小径那一头,杜十三娘正带着竹影站在那里,脸上似嗔似喜,瞧见他看过来便使劲皱了皱鼻子。这时候,他一时愣住了,怎么也没想到杜十三娘和竹影主仆俩竟然没有回草屋,而是在这嵩阳观!于是,他也顾不得公孙大娘,连忙转身朝杜十三娘迎了上去,见小丫头见了自己还闷闷地不吭声,他便笑着叫了一声十三娘,谁知下一刻,他就只觉得一个人影扑在了自己怀中。
“阿兄,以后有事情,不许把我赶走,我再也不要一个人在安全的地方为你牵肠挂肚!”
觉得胸口传来一阵湿热的感觉,仿佛是杜十三娘哭了,杜士仪见其身后的竹影也转过身去,显见是在拭泪,他连忙轻轻拍了拍小丫头的背,因笑道:“哪有什么事情,根本就没事,你呀,小小年纪就爱瞎操心!你看阿兄我不是好好的吗,哪里少了一块肉……”
话没说完,突然被人使劲在胸膛上推了一下,低头见杜十三娘已经涨红了脸,显见生气了,他知道自己这插科打诨反而起了反作用,只得叹了口气道:“不是阿兄要撇下你,而是我有时候难免冲动,我管闲事也就罢了,总不能再因此牵涉到你……”
“可那会儿我也想上前打抱不平,阿兄你分明还拦过我!”
“打抱不平?十三娘,人家不是县署中人,就是那监察御史刘沼的亲信,你凭什么上前去打抱不平,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杜士仪面色倏然转厉,见杜十三娘一时瞠目结舌,一张脸上渐渐血色褪尽,他便一字一句地低声说道,“十三娘,别以为崔明府敬着我们,我们就真的有什么了不得。门第贵贱,刘沼那种口含天宪的人就未必放在眼中,而崔明府与其说惦记着我首倡捕蝗给他争取的时间和功绩,还不如说是碍于崔十一郎!”
“阿兄……”
“倒是你到嵩阳观求见,看似是为我寻一个后援,但孙道长不是司马宗主,其心难测,再加上此前因你的事情,宋观主还罚过数人,万一那些人怀恨在心,趁机因此对你不利又怎么办?”
“好,都是我的错,我认错就是!”杜十三娘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终究还是忍不住带着哭腔说道,“阿兄说我不该打抱不平,说我不该到这嵩阳观来,可你不但助了公孙大家,也还不是把人带到嵩阳观来了!”
眼见杜十三娘抽泣着转身就跑,竹影先是一愣,随即不禁大急。她也顾不上去追杜十三娘,上前一步便不管不顾地说道:“郎君,娘子在家中日夜盼望着你回来,今天能和你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