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突然问这个,杜士仪不禁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迟疑片刻方才点了点头道:“可以说是有,但也可以说是没有。只是最初一见如故,后来彼此投契……”
“那还等什么?你别以为你也算是名满长安,那些长安贵介子弟可没那么客气,要是让人先下手为强,你就等着哭吧!”
固安公主这老气横秋的话让杜士仪顿时哭笑不得。知道这是好意,他正寻思应该如何开口,固安公主便又眼睛闪亮满脸好奇地问道:“是哪家千金?以你今科夺下状头,又是出自京兆杜氏名门,若非如今圣人嫡亲的公主年龄都不合适,那些县主你也不愿意,你肯定得被塞上一个宗室女。莫非是那些公卿的千金?对了,据说你和清河崔氏十一郎相交莫逆,难道是……”
此时此刻,杜士仪不得不感慨,即便是固安公主这样临危不乱的巾帼英豪,对于这种婚姻之事仍然和寻常女子一样八卦兴味十足。没奈何之下,他索性老老实实地道:“是长安王元宝的女儿。”
固安公主对于王元宝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发家速度古今少有的王元宝几乎是在开元之后猛然之间名噪长安的,让人惊叹的不仅仅是他几乎为所有公卿权贵,包括宫中提供那些品相最好的珍贵琉璃,还有他那精明的手段――那就是几乎只做琉璃一样,并不涉足其他,因而和大多数商人都不存在生意竞争的问题。而他向上交好权贵,向下乐善好施,对于进京赶考的举子也常常多有资助,风雪之日常常将热粥寒衣送到京兆府廨,让府廨出面赈济,更不要说为不少文士提供了文会诗社之所了。因而,足足好一会儿,她方才惊叹出声。
“倘若不是知道阿弟你的秉性为人,我几乎都要以为你是看中了那位王娘子的丰厚嫁妆!尽管从没有人说商贾之女就不能为官人的妻室,王家昔日又是名门衣冠户,但王元宝这等身家,惦记的人恐怕很不少。”
“而且我之前恶了王大将军,就是张相国,也仿佛不那么待见我。”杜士仪仿佛不是说自己似的,竟还露出了笑容,“不过真正重要的是相知相得,前头这些繁难,眼下解决不了,但一年两年,三年五载,总不会一直都是这样的拦路虎!”
“好志气!”固安公主才不管什么张嘉贞,什么王毛仲,此刻笑赞了一声,突然又皱了皱眉道,“可你就知道那位王娘子会一直等着?”
“她说她回京之后,会托庇于金仙公主修道。”
“好主意!”固安公主一时抚掌大笑,面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欣悦和赞赏,“也只有金仙玉真二位贵主,能够护得住她。不过,阿弟你要得偿所愿,最好再多加一道手段更加保险,你过来,我对你说……”
当听到固安公主在自己耳边低低吐出的那个主意,杜士仪忍不住笑了起来:“听了阿姊这话,我还真想往自己面上贴金,说一声英雄所见略同。阿姊,你所言之事的人选,我都想好了,你看……”
听到那个名字,固安公主先是满脸古怪,继而便突然伸手往身畔小几重重一拍道:“怪不得你能哄得那三部俟斤信以为真,果然是连环套的鬼主意!”
姊弟俩说笑好一会儿,杜士仪这才告辞出了大帐。而在门口守着的张耀一直听到里头的笑声,又见杜士仪满面春风,她送走了人重新入内的时候,见固安公主若有所思地微笑着,这些年见惯了其皱眉哀伤痛苦样子的她,只觉得心里无限感激这位救了固安公主一命,更挽救了她那颗孤苦之心的杜士仪。
“耀儿,你说,我这辈子还能再回长安么?”见张耀闻言一愣,仿佛在斟酌语句,固安公主便笑道,“我可不希望,日后我这阿弟成婚生子的时候,我这个阿姊竟然不能在场观瞻。”
只是阿姊么?
尽管知道自己不该痴心妄想,可张耀看着神采飞扬的固安公主,心中仍是不免生出了深深的遗憾。倘若不是父亲和嫡母那时候贪图尊荣和官职,怎会让固安公主在这等东北苦寒之地挣扎至今,连唯一的孩子都狠心扼杀了?李鲁苏那等算计人不吐骨头的,怎可能是固安公主良配?
242.第242章 制书褒奖,天子之赐
倘若说,杜士仪之前的奚语不过是死记硬背的水准,还得侯希逸在身后悄声提点方才能够蒙混过关,突厥语亦是在并州时练就的那点日常会话水平,那么如今在奚王牙帐一住就是一个多月,他的奚语和突厥语无不是突飞猛进,至少如今再遇到三部俟斤坐在对面,他就算独自一人也不会露出太大破绽。而利用这样难得的机会,又认了固安公主这位阿姊,他便索性由护卫跟着,仔细查看了一番奚王牙帐附近的山河地理,而奚人的放牧生活以及农耕水平等等,甚至连伐木造车的本事,也都在他考察之列。每每想到被那三部俟斤带回去的田陌和赤毕,他便不禁眉头微蹙。
赤毕他自然完全放心,但田陌毕竟心眼实,只希望他千万别出什么纰漏!
转眼便是腊月,一直没有音信的李鲁苏便在没有打一个招呼的情况下突然领军归来。尽管他面上洋溢着欢欣的笑容,甫一见到固安公主便炫耀这一次在边境上打退契丹兵马的战绩,当听说牙帐曾经一度遭到三部兵马威压的时候立时义愤填膺怒不可遏,撂下了好一番狠话,但杜士仪从他那闪烁的眼神,以及不时瞥看打量自己的目光中,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出来,李鲁苏显然不但已经知情,而且还知道详细的经过,以及自己常常出入固安公主大帐的事。
“大王打了胜仗就好。”固安公主根本懒得去戳破李鲁苏的谎言,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便抬了抬下巴朝向杜士仪,似笑非笑地说道,“我有一件事要告诉大王,此番能够让三部俟斤退避,杜十九郎居功至伟,要知道,让塞默羯吓破胆的就是他。大王这一次把兵马都拉了走,少有差池则牙帐不保,到时候你可就是阿会氏传承至今的罪人了!”
“公主说的是。”
李鲁苏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凶光,但还是客客气气地向杜士仪道谢。奚人素来见风使舵,强盛的时候朝廷使节他根本不放在眼里,更不要说杜士仪尚未正式授官,可如今正当部族衰落,其他各部虎视眈眈的时候,他的如意算盘又落空,哪敢真的和唐廷翻脸?于是,他几乎想都不想便从嘴里吐出了一连串漂亮话,直到外间一声报,一个风尘仆仆信使模样的奚族汉子突然闯进了大帐,他才打住了话头。
“大王,突厥暾欲谷大破铁勒拔悉密部,又掠凉州羊马,凉州唐军迎战,结果遭遇大败!”
听到这个消息,李鲁苏的第一反应竟是扬眉振奋,可耳畔下一刻却传来了固安公主一声冷笑:“那些没出息的男人!这下子,可突于倒是要高兴了,他不是一直和突厥牙帐眉来眼去的吗?恶了唐人,他说不定直接投了突厥主子,接下来奚族上下恐怕要时时刻刻整军备战了!”
没错,唐军败绩算不上太好的消息,更何况只是凉州兵马小挫,若是让可突于趁虚而入,那才是麻烦!
“没有东面的契丹和奚族兵马配合,这是其一,其二,恐怕是朝中并不赞同此次出兵,所以朔方根本就没动。”杜士仪见固安公主点了点头,他便疑惑地问道,“那拔悉密又怎会轻率出兵,以至于遭此重挫?”
“唉!”
李鲁苏既归,固安公主即便和杜士仪认了姊弟,在外人面前自然绝不会显露出来,一时不能再像先前那样肆无忌惮。借着等候朝廷旨意,杜士仪名正言顺地继续呆在牙帐,尽管行动不再如此前那样自由,时时刻刻都有人盯着,但他之前该听该看的都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现如今更多的时间都用来巩固奚语和突厥语,顺带又在固安公主的帮助下,找到了一个精通西域语言的奚人,竟是趁着这难得的空余时间继续拼命充实着自己。
在这种时刻,他那语言天赋和变态的记忆力,再加上勤学苦练的劲头,让那自诩为精通各种语言的奚人老者目瞪口呆。
眼看年关将至之际,一行风尘仆仆的唐人终于抵达了奚王牙帐。为首的唐使不是别人,正是裴宁的兄长,从刑部员外郎任上转鸿胪寺丞的裴宽,看似两者都是从六品,此为平调,可杜士仪知道刑部在六部之中位次靠后,可总比鸿胪寺更加要紧一些,这分明是左迁。而一起随行的,还有一个四十开外,不怒自威,身材雄阔的中年男子。尽管此人容貌陌生得很,可甫一见面,他便发现对方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他身上,眼眸中闪动着慑人的精光。
即便裴宁和杜士仪是师兄弟,但裴宽奉旨而来,再加上他和杜士仪素不相识,自然更不会先论什么私情了。被李鲁苏和固安公主迎进了牙帐之后,他便宣示了天子的制书――以李鲁苏为饶乐都督,封饶乐郡王,仍以固安公主为妻。尽管这是早有预料的事,可固安公主仍不禁微微眯了眯眼睛,嘴角流露出一丝一闪即逝的讥诮笑容。然而,就在李鲁苏笑容可掬地站起身预备接过那道令他能够每年从唐廷拿到众多赏赐的制书时,却不想裴宽又对他身侧的固安公主躬身一揖。
“贵主此次力压牙帐之内奸徒叛乱,更令三部俟斤臣服退却,令饶乐都督府为之安定,居功至伟,圣人闻之大为欣悦,于含元殿上对我等群臣说,大唐有如此巾帼英豪,足可为天下妇人楷模!今臣奉命到奚地宣制书,更有圣人给贵主的赏赐。”
随着裴宽一侧身子轻轻击掌,帐外立时有一个又一个的唐军两两搬动了一口口箱子送入了牙帐。前头几口箱子中满满当当都是一贯贯的青钱,此后则是一匣金铤,一箱银铤,一套用于宣示公主尊荣的戟架和戟杆,除却最后一样是从京城特地送来的,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