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第183页

,倒霉的人守选五六年七八年,也并非少见,时运如何方才是最关键的因素。


因此,无论是因为吏部掌握着关试的结果,还是因为其掌握铨选大权,无疑所有新进士站在尚书省吏部衙署的大堂中,都不禁屏气息声存着十分小心。这一年主持吏部关试的不是别人,正是新任考功员外郎员嘉静。当这个继被贬为沁州司马的李纳之后,成为下一科座主的考功员外郎缓步出来时,杜士仪为首,所有人都深深躬下身去。


员嘉静此前任过御史,身量颀长,下颌长髯,看上去美仪容有威严,他随意扫了众人一眼,目光在杜士仪和苗含液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这才例行训诫了两句,旋即便转身回屋,及至杜士仪第一个被引入屋子,见员嘉静盘膝坐在书案之后,他再次行礼之后直起腰来,便发现员嘉静审视自己的目光中,仿佛有几分微妙的表情。知道玉真公主应是确实打过招呼,他便仿佛毫无察觉似的挺身而立,面色异常从容。


倘若之前没有天子召见钦赐御酒,光是玉真公主的回护,员嘉静想着投张嘉贞所好,顺便也能卖给同样深得张嘉贞信赖的苗延嗣一个人情,兴许会大义凛然视权贵如无物。可是,玉真公主打的招呼意味深长,公允明正这沉甸甸的四个字让他不敢轻易造次。此时此刻,见那一旁笔录的令史,在身言二项上都记下了上上,尽管是他自己授意的,他仍然不禁觉得心中噎得慌。待到书字一项,他扫了一眼杜士仪交上来的那一页字,见赫然是极其笔挺漂亮的八分书,他最终僵硬地动了动下巴。


“上上!”


好容易捱到杜士仪行礼退下,其他人一个个鱼贯而入,员嘉静始终心不在焉,最终还是决定,那两道书判上先看看杜士仪究竟书判如何,倘若过得去,那就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不为己甚,免得到时候真的触怒了那位在天子面前很得宠的玉真公主,否则事后便泄给苗延嗣,让这位不忿儿子落于人后的父亲去做文章。想到这里,他登时释然,待所有人一一试了前三项,他便信手一指案头试题,命令史拿了出去。


身、言、书三项,五十七名进士无一例外平安通过,等到了最麻烦的两道书判题目发下,令众人于此前省试的尚书省都堂坐,日暮之前交卷的时候,一时间自是人人攒眉沉思。所谓书判,便是因情景书判词,本意是看熟悉律法与否,然则这些年下来,书判大体上已经成了骈判,与其说根据州县案牍出题,还不如说取自经籍古目,或者说是辟书曲学,几乎便是一篇官样文章而已。即便如此,不能熟读律法者,就连有罪无罪都难能判断。




“状头杜十九郎怎么不见了?”


“回禀裴侍郎,杜十九郎交卷走了。”


“这么快!”




“贵贱之殊宜,父子之异道,犹曾子易席,正位于大夫,如晏婴遣车,见非于君子。”这几句话的意思是,死者丧仪按礼可升一级,便犹如曾子临死时换掉不应当由他享用的席子,以表明他的地位并非大夫,而晏婴为父送葬时,不用他应当享用的车数反而被人所指责。如此加上责之失当的结语,却是清清楚楚。


“员郎?”


令史这一声提醒立时让员嘉静清醒了过来,他一抬手吩咐人出去,这才凝神再看第二道判,看到其中隐藏庶孽,贪冒荣宠的指摘,又引永徽律疏的户律中,男家为婚妄冒,则加一等的律例,理应独坐主婚之家长,他捏着判词许久,最终还是轻轻放下了。


永徽律疏洋洋洒洒那么多字,能够看完的人少之又少,能够灵活应用的人也少之又少,他便是那少数人之一,否则当年也不会自书判拔萃科入仕。这两道无可挑剔的判词,他就是给了苗延嗣看,其也不可能挑出什么问题来。更何况苗含液他见过,长于诗赋文章,对律法却不甚了了,要交出更胜一筹的判词来,恐怕是力有未逮。想到这里,他便取了镇纸压住判词,心中思量是否要对张嘉贞建言两句。




“员郎,苗郎君也答完了判词,说是要亲自交卷。”


听到这话,员嘉静微微一愣,随即便扬声吩咐了进来。等到苗含液面沉如水地踏进屋子,他知道其是因为杜士仪提早交卷的缘故,心中叹息了一声,便接过了这位僚友之子双手呈上的卷子。粗粗浏览了一遍,他便若有所思地端详着苗含液表情,最终开口说道:“苗贤侄,你这书判自然可以是合格过关了。我知道你提早交来是何缘故,杜十九郎的判词在此,你不妨自己看看。”


只从员嘉静的口气表情,苗含液便得出了一个不好的结论。他沉着脸从员嘉静案头拿起了那一份镇纸压着的判词,一目十行看下去之后,一张脸就渐渐发白了,良久,他方才垂下头低声说道:“我不如他。”


“术业有专攻,你也不用气馁。入仕之后,也不是只看这些。”员嘉静打起精神勉励了苗含液几句,见其依旧情绪低落,他便笑道,“更何况,你父亲如今正当张相国任用,你只消努力一些,异日起点自然不同。好了,这等小事没必要再争,回去吧。”


苗含液一言不发拜别了员嘉静,等到从尚书省出来,他刚刚使劲按捺的挫败感一时全都浮现在脸上,许久方才散去。


就如员嘉静所说,眼下输一场无关紧要,异日仕途之上再比!


次日,关试合格的新进士榜单再次张贴于尚书省都堂之外,不到一天便传遍了各处。尽管此前由于张嘉贞拜相,苗延嗣正当红,众多人看好苗含液,可此番张榜的结果,竟仍是杜士仪牢牢占据第一。一时间,当初朱坡杜思温在朱雀门前的那句吾家千里驹的评判不胫而走,而天子令礼部操办芙蓉园关宴,并将亲临的消息,更仿佛在原本就滚热的油锅中又浇下了一瓢水,那正当此时黯然出京前往沁州的李纳,几乎被所有人忘得干干净净。
192.第192章 帝妃会群英




杜士翰原想自己家中有父母约束,兄弟姊妹又多,杜士仪留着自己在修缮一新的樊川老宅住,他这个忙活了大半年的营造总监可以好好享享清福,可谁曾想到,关试次日,那接踵而来的道喜祝贺的人险些把一条崭新的门槛都给踏破了。而他作为杜士仪的堂兄,不得不痛苦地每日端着笑脸迎来送往――杜十三娘倒有心帮忙,可她毕竟是未婚的少女,杜士仪则成天出门,不是其他新进士处有邀约,就是为了别人的道贺而去拜谢,亦或是被王家兄弟拉出去诗文会友――总而言之,他完全指望不上杜士仪,自己竟是忙得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送礼的人中,樊川韦杜各房各支占了大头,但长安城中各家和杜士仪熟络的王侯公卿也同样不少。宁王岐王自不必说,这两位天子兄弟所送的礼物截然不同,宁王是一管长笛,岐王则是一匹骏马。楚国公姜皎之子姜度大方豪爽,直接打包赠了美婢四人,杜士翰看着眼馋,结果全都被杜十三娘留着让秋娘和竹影甄别观察,他连个面都见不着。而毕国公之子窦十郎亦豪气得很,送来了一个精擅胡腾的西域舞者并乐师两人,这却更让他头疼该如何安置。


好在斟酌回礼等等有杜十三娘包办,否则他就是多几个心眼都不够用。而东都永丰里崔氏命人送来贺礼的同时,还同时将此前杜士仪最熟悉的赤毕刘墨等一众从者送了来帮忙,杜士翰这才算有了帮手。一个月功夫转瞬即逝,到了三月初三关宴的前一天午后,他好容易打发走又一拨前来求见的外乡举子,一面捶肩膀一面回到杜士仪的屋子,却一进去就看到杜十三娘正在亲自给杜士仪戴着一顶长脚罗幞头。


“这就要走了?”


“明日三月三的芙蓉园关宴,是从早上开始,一大早赶二十里路进城太急了,再说那时候风尘仆仆让人笑话!”杜十三娘看着铜镜中神采飞扬的兄长,一时不禁抿嘴笑了起来,“阿兄,从前不是天子亲临,这芙蓉园关宴还是私宴的时候,听说都有不少公卿权贵抢女婿,你可千万小心点儿!”


“你再打趣我,我就去芙蓉园找个妹婿来,趁早把你给嫁了!”


听到杜士仪笑呵呵地打趣了一句,杜十三娘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不消一会儿就停下手退后两步打量着他。见那一袭寻常白袍穿在兄长的身上显得神清气爽,杜十三娘竟没留神杜士翰就在身后,竟是就这么撞了上去。


“好了好了,十九郎你赶紧走!”杜士翰赶紧扶住了杜十三娘的肩膀,对着杜士仪摆了摆手道,“你留在家里,十三娘就知道围着你转,那些记账回礼之类的事情都顾不上了,更不要说其他的,你走了她还能帮上忙!十三娘你也不用瞧了,你阿兄自然是神清气朗风流倜傥天下无双……”


杜士仪被杜士翰这巴不得自己快走的架势给气乐了。然而,长安城离着二十里路,城中又大,他甚至不去此前经杜思温劝说买下的宣阳坊私宅,他说好了要到距离曲江池最近的敦化坊颜宅蹭一个晚上,这会儿也就不再耽误,对杜十三娘又嘱咐了两句,便带着赤毕和田陌出了门。后者自然是宁可留在家里种菜,亦或是整理书房,也不愿意出门浪费一整天时间,可杜士仪着实看不得如今比自己身量还高的黑小家伙越来越宅,不由分说便拖了他上马。


这一夜,五十七名进士之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明日那少有的荣耀而激动得一夜未眠。而在宫中,因为明日那一场少有的盛宴,含凉殿中的王皇后再次气急败坏摔了杯盏。


从临淄郡王妃、平王妃、太子妃到如今的皇后,她这一路吃了无数的苦,本以为没有什么熬不住的,可是,那些困窘的生活和如今如同囚徒一般的困境比起来,却根本算不上什么。父亲的故去只是巨大打击的开始,因为她在父丧之中,按礼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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