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想都不想便拨马折往西门,可还没到地头就发现那边照样堵着好些老老少少看热闹的人。
“状元郎回来了!”
眼尖的武侯这一声呐喊,杜士仪一时避无可避。北门和西门的盛况已经摆明了,此刻他就算折往平康坊南门抑或西门,恐怕也未必能躲过这汹涌的围观人潮。不得已之下,他只能硬着头皮策马上前,就只见热情的人流立时将他围得水泄不通,想要套近乎的人就算张口,那声音也都被淹没在四周围的喧哗鼓噪声中。此情此景,杜士仪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大喝了一声。趁着人群一瞬间的静寂,他方才拱了拱手。
“诸位乡亲父老,多谢抬爱,眼下我急于回去见舍妹和老叔公,能否让一条路与我?”
“快给状元郎让路!”
“让路让路!”
唐人的围观之风,杜士仪此前在公孙大娘身上已经见过数次,可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却有些哭笑不得。尽管人们嚷嚷着让路,可坊中十字街原本就并不宽阔,众人都不想让出前头那看热闹最好的地盘,一时杜士仪身前左近能够挪动的始终只有一小块地方,最后还是看热闹的武侯意识到了职责所在,上前弹压秩序。费了无数的劲头,当杜士仪终于看见崔宅那座乌头门的时候,他已经给人围观得出了一身燥汗,就连此前面圣都没有这么难捱。
好在崔宅的家丁们显然不像武侯那样出工不出力,当把杜士仪让进门后,几个门丁就客客气气地到外头挡驾,继而内中便有膀大腰圆的赤毕大步出来,叉腰大声说道:“奉杜娘子之命,今日杜郎君喜夺状头,蒙各位父老乡亲一路护送回来,些许喜钱,谢各位出力了!”
听到外头那欢呼雷动,杜士仪这才知道人家不仅是围观,而且还是来讨要喜钱,一时不禁气结。当来到正门门楼前,见杜十三娘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他忍不住摇了摇头道:“真是,打从进坊门起就几乎寸步难行,这么短短一程路,足足走了我小半个时辰!”
“京城一百多个坊,平均每个坊要多少年才能出一个状元?大家都想沾沾阿兄的喜气!”杜十三娘抿嘴一笑,听到外头赤毕吆喝着让人排队领赏钱,而不是随便一把一把抓着撒出去让人哄抢,知道这大个子谨慎有章法,生怕拥挤踩踏,她不禁更放心了,等迎了杜士仪进门,沿着小路渐渐进去,她方才咬了咬嘴唇,最终仍然忍不住问道,“阿兄,面圣……可还顺利吗?”
“没事,只是圣人问了几句话而已。”
然而,就是这几句话而已,当杜思温一一听完之后,却忍不住瞪着面前这个自己最期许的晚辈,一时不知道是该吹胡子瞪眼训斥人一通,还是赞叹其完全贯彻了自己的说实话原则。老半晌,他才唉声叹气地摇头道:“罢了,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说来说去,时也命也!”
尽管之前一直都住在平康坊崔宅,然而如今杜士仪既然成功及第,再如此寄居便有些不合适了。须知此前杜士仪和崔家女有婚约的事情,还一度传得沸沸扬扬。于是,杜思温暂留崔宅期间,少不得让自己那些嫡亲子侄去长安城中觅了一座宅子给兄妹暂住,又催促杜十三郎杜士翰加紧速度修缮樊川老宅。
这俗称过堂的仪式上,新进士们完全只是配角,而宰相方才是主角。身为今科状头,杜士仪身居前列带头行礼,奉上了历年来新进士过堂千篇一律的拜谢之语。然而,他本对如此走过场的仪式并不热衷,却不想新鲜出炉的宰相张嘉贞在听完那些谢恩之词的时候,突然开口说道:“你便是今岁进士科甲第,京兆杜十九郎?圣人榜下召见新进士,此历年来绝无仅有。你年岁尚轻,今后当勤奋自勉,不要辜负了圣恩期许。”
这话原本是勉励,可张嘉贞面无表情地说出来,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杜士仪悄然一瞥源乾曜,见这位再次拜相的老好人正在发呆出神,他便躬身应道:“多谢张相国告诫。”
在这种过堂的场合教训一句已经算是出格,然而,张嘉贞却仿若未觉,竟是又加重了语气说道:“甲科及第,固然近年少有,然而达者为师,你之所学,未必在同科其余新进士之上,需谨记戒骄戒躁,莫要得意忘形!”
倘若说之前那番话只是告诫,此言的针对性就已经不言而喻了。杜士仪这还是第一次见张嘉贞,此前既未见过也未打过交道,根本全然没有交集,此刻纵使泥人也终于生出了几分火气。可他更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平顺了一下呼吸便按捺了下来,遂不卑不亢地答道:“多承张相国面赐教诲。”
就在张嘉贞还要再说话之际,却只听一旁一声咳嗽,一直没开腔的源乾曜终于不紧不慢地说道:“杜十九郎,你是我京兆尹任上的京兆府试解头,今朝夺下状头,年少气盛自也难免,所以张相国教诲两句,你要领他的情。此前你入宫面圣,圣人却有一句话让我嘱咐你。眼下过堂之后,且再去见见宋相国。”
“宋开府当世名臣,尔去拜见时,当恭聆训示,切勿失礼。”
较之张嘉贞的生硬,源乾曜则和颜悦色多了:“杜十九郎,见了宋开府,替我代致一声好。”
真正说起来,这一科的新进士……似乎可说是没有主司座主的新进士了,其中若真的出几个名臣宰相,李纳可是要悔之莫及!
“过堂拜宰相,可如今我已经不是宰相了。既然你奉圣命而来拜见过了,那就请回吧。如今我一介罢职之人,你停留太久徒劳无益。”
188.第188章 名相风仪世无双
因此,杜士仪突然出此言,他不禁有些奇怪地打量了对方一眼,这才沉声问道:“何事?”
“宋开府此前曾掌吏部,当知道进士科及第之后,要赴吏部关试,试身、言、书、判。”
“身、言、书,在下确实不惧,然对于判,如今之制却着实有些荒谬了!判本为法吏所精,可如今吏部关试所试之判,与其说是使人通读律法,不如说仍是变相考文采而已。吏部所试四项之中,原本以判最重,因其临政治民,必通晓世情,谙练法律,明辨是非,发摘隐伏,皆可以一道判而尽观之。可如今吏部关试,主司的命题动辄选题自僻书曲学,只想着以新进士不知而出其不备,选人之试判,更讲究的是骈四俪六,所得不过学问精通,文章华采之士。虽名之为判,可与岁举所试诗赋杂文并无二致,殊无半点意义!”
“兴许是和今科状元郎投契?”崔夫人想起外头的传言,不禁也笑开了,“都说这位杜十九郎连夺解头状头,登科之日天子召见钦赐御酒,多少年没听说过如此奇事!况且又年轻,竟是和你阿爷当年登科的年纪一模一样。”
“榜下挑女婿的人,怎么没把他挑去?”宋升打了个哈哈打趣了一句,见母亲身边侍立的两个侄女都有些心不在焉,他不禁若有所思地说道,“说起来,家里三娘和四娘的年纪都差不多了,莫非阿爷是想着给她们挑个天下无双的孙女婿?”
此话一出,两个少女一时双颊如同火烧,慌忙双双告退,而崔夫人看她们那慌张的样子,和次子对视一眼,顿时也不禁心里暗自沉吟了起来。想到京兆杜氏乃关中著姓,而杜士仪上头又没有父母双亲,家境虽不算如何豪富,却另有生财之道,倘若丈夫真的看上了这年轻才俊,联姻倒是个不错的选择。想到这里,她连忙示意宋升过来。
“二郎,你去瞧瞧,那位杜十九郎人品才貌如何。”
“守选三年与其呆在京城交游浪费日子,确是出去走走看看,更能知道天下民生!”
年已四十出头的宋升被老父直斥是鬼鬼祟祟,顿时有几分尴尬,但见仆从全都躲得远远的,他方才干笑道:“阿爷平日见人,鲜少这么久,更不用说还留人用饭,因而我有些好奇,便过来看一看。这杜十九郎果然一表人才,不愧是今科状头……”
在平康坊崔宅一住将近一年,阅遍藏书之余,崔家那些仆从亦是帮了他不少,因而突然听到这就要搬出去,杜士仪自是心头颇有感触。晚上,他让秋娘带着月影整理东西,自己则是把那些跟过自己的从者家丁都请了来。尽管这些人都已经知道他就要离开,可真正听他亲口说,却是一时面色各异。尤其是给杜士仪挑选了婢仆马夫等林林总总各色奴婢的赤毕更是百感交集。
“杜郎君春榜登科,惟愿将来青云直上,鹏程万里!”
赤毕如此开了个头,包括刘墨在内,其余众人少不得纷纷七嘴八舌大说吉利话,到最后一圈下来,他们你眼看我眼,不禁都笑了起来。可等到杜士仪解开身侧一个包袱,露出里头一方方墨锭的时候,他们顿时愣住了。
“临别之际,若是只打赏银钱,未免太过俗气,这些墨锭是才刚从王屋山送过来的,你们一人一锭,算是我给大家做个纪念!另外,则是十三娘临走前就命秋娘预备好的,每人两贯,酬谢各位一直辛苦!”
赤毕为人豪爽,当下接了一锭墨在手,见一旁田陌拉着那放满了一串串青钱的簸箩过来,他突然开口说道:“对了,这几日送礼的人中,有长安两位巨商。琉璃坊王元宝,千宝阁刘胶东。”
189.第189章 城南韦杜,去天尺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