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俗巫多效禹步。”禹步初为巫祝采用,后道教徒承袭此术,著《洞神经》曰:“禹步者,盖是夏禹所为术,召役神灵之行步,以为万术之根源,玄机之要旨。”
卢竦人高马大、气宇轩昂,这下子走出禹步,右足在前、左足拖在后,样子其实相当滑稽,但东堂上众人肃然,皇帝司马丕更是紧张得屏气凝神,盯着卢竦的一举一动。
卢竦禹步行至正东方,那个黄裱纸人静静卧于砖地上,卢竦大喝一声:“疾!”
与此同时,东堂上突然铜铃声大作,堂人诸人都吃了一惊,看时,却是卢竦的两个男弟子各取一个铜铃奋力摇动——
再看卢竦,身形一旋,手中桃木剑一挥,那黄裱纸人飘飘而起,被卢竦奋力一刺,穿于剑身上,卢竦看了看剑上穿着的纸人,摇头道:“阴魂不在正东方。”又往东北方禹步而去。
卢竦接连在五个方位刺穿了五个黄裱纸人,都说阴魂不在此方,在来到西南方时,一直凝神观察的陈操之看到卢竦用手指在桃木剑尖上抹了一下,然后刺到西南方那个纸人时,奇事出现了,那纸人竟流出殷红的血——
卢竦如释重负道:“阴魂已除,陛下请看。”命内侍将桃木剑上穿着的第六个纸人呈给皇帝司马丕看,司马丕只看了一眼,见纸人被刺穿处血痕宛然,赶紧道以袖掩面,不敢再看。
以陈操之前世资深驴友的经历,现在已明白这个卢竦完全是一个江湖骗子,这一套伎俩是极简单的小戏法,无非是在桃木剑上抹碱水,而黄裱纸由姜黄染成,碱水遇姜黄,就会变成血一样的颜色——
陈操之心念电转,要不要此时拆穿卢竦的把戏?若此时指明卢竦斩鬼是假,卢竦定会强词狡辩,晋人对鬼神是深信不疑的,一旦争辩,很可能两败俱伤,卢竦很难得到皇室的信任,而他陈操之也会因此得罪江左的天师道祭酒和道首,移风易俗非一日之功,这样明着对抗实为不智,但若不揭穿卢竦,任卢竦以邪术侍奉皇帝左右,于国于民于他陈操之皆不利——
这时,听得琅琊王司马奕说道:“卢仙师,请更显潜水不窒、蹈火不热之仙术,让我等大开眼界。”
陈操之微微一笑,知道机会还有,今日定要让卢竦吃个大亏。
皇帝司马丕最喜这些奇术,闻言道:“《庄子》达生篇有言‘至人潜行不窒,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卢仙师也会此神术否?敢请演示,让朕一观。”
卢竦今日就是打算以仙术彻底取信皇帝司马丕的,说声:“遵命。”将那带血的纸人郑重地收回木箱,命内侍取鼎来,再取青油十斤、青瓷钵五个、炭火一盆。
陈操之听说卢竦叫取鼎来,就知卢竦要表演下油锅的骗技了,他前世曾结识一个江湖卖艺人,与其同行数百里,知道这下油锅的奥秘,所谓下油锅,并不真如《西游记》里孙悟空与羊力大仙那样要到油锅里游泳,而是把手浸到沸腾的油里,却不会烫伤,其实呢,那油锅里先放了醋,醋之上再注油,油比醋轻,油浮醋上,只要不搅拌,醋与油就不会相混,醋里放碱的,稍一加热就会冒泡,好似沸腾一般,这时伸手到油里根本就不烫,当然,有时还要多表演一会,油也会慢慢热起来,这时就需要在手上抹一层白腊,白腊不沾油,可以起到短暂的隔热作用——
不移时,两个内侍抬着一只青铜鼎来到东堂,另有两个内侍一个抱着一油瓮,瓮里有十斤青油,另一个捧着五个叠起来的青瓷钵,又有两个内侍抬。
陈操之知道这个机会一定要抓住,对上首的司马昱道:“会稽王,离得远不便细观卢祭酒仙术,操之想近前观看,可否?”
会稽王司马昱也正想看这个卢竦如何蹈火不热呢,闻言道:“好,起身去看。”
堂上诸人见会稽王走近去看,也都从席上立起来看,皇帝司马丕走到鼎前,要细看卢仙师神术。
只见卢竦将瓮内的青油分别注于那五个青瓷钵内,陈操之估摸了一下,这青瓷钵大约能装三、四斤油,瓮内只有十斤油,但却将五个青瓷钵都注满了,瓮内还略有剩余——
其他人对此并未在意,陈操之却是心里有数,因为他嗅到一丝酸酸的醋意,就知道这五个青瓷钵里有三个盛的是醋了,至于卢竦是何时将醋注入青瓷钵的,那是卢竦的本事,若这么点障眼法都没有,哪还敢到皇宫来献技!
炭火置于鼎下,五个青瓷钵依次排列,卢竦闭目诵祷,肃立不动,由其男弟子将左起第一个青瓷钵里的青油注入鼎中,这一钵的确是油,可以嗅到油香,炭火熊熊,鼎热油沸,卢竦命弟子取净水来,一个身材窈窕、颇有媚态的女弟子将一个竹筒递上,卢竦噙了一口水,喷在油鼎上,顿时热油四溅、油烟大起,这是向众人表示这的确是油,围观众人受不了油烟气,避之不及——
陈操之闪避之际在那名捧水女弟子腰上一撞,那女弟子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陈操之就趁众人注意那女弟子之时将那最后那个青瓷钵换到最前面,然后向那女弟子致歉。
那个颇有姿色的女弟子见陈操之俊美非凡,又是如此的彬彬有礼,更以为陈操之是皇亲贵戚,所以虽然被推得摔了一跤,竟无愠色,含笑道:“不要紧,不要紧。”
这时,那负责注油的男弟子捧起一钵注入鼎中,这时没再多耽搁,连续将剩下的几钵全部倒空,鼎中有七分满。
卢竦双掌已涂上了白腊,躬身道:“请皇上观看贫道小技。”
此时油烟散去,皇帝司马丕与琅琊王司马奕、会稽王司马昱俱凑近青铜鼎来看,陈操之道:“油尚未沸。”
卢竦心里笃定,又有白腊护手,斜了陈操之一眼,说道:“就待其沸。”
今日鼎沸较缓,卢竦也不在意,只以为青铜鼎厚重,传热不易,过了一会,终于鼎沸如涌泉连珠,卢竦口里念念有词,走至鼎边,撩起袖子,双手猛地探入油鼎中,动作很震撼,因有白腊护手,起初刹那的确没感到有多烫手,卢竦为在皇帝面前展现法神奇,双掌还悠闲地在沸油中划了一个太极图阴阳鱼图案——
“哇!”听得一声嚎叫,卢竦从油鼎中抽出两只手掌,拼命甩手,连蹦带跳,有几滴油都溅到皇帝司马丕脸上,烫得司马丕也惊叫起来。
司马昱等人不知卢竦为何突然发狂地蹦跳甩手,赶紧退开,便有内侍飞奔去召禁军来。
第二十五章 拯救陆夫人
卢竦被沸油烫伤,双掌剧痛难忍,活蹦乱跳、甩手招风来削减痛苦,心里却是明白,这回出纰漏了,而且是在皇帝面前出了大纰漏,皇帝若是怪罪下来,他项上人头难保——
卢竦颇有急智,这时若向皇帝认罪请求宽恕,就算琅琊王会为他求情,能保住性命,那他从此再不有出头之日,当即扑通跪下,面朝南方,叩头如捣蒜,嘶声道:“地官帝君恕罪——地官帝君恕罪——”
卢竦的四个弟子见变故骤起,吓得面无人色,也跪下叩头,跟着叫:“地官帝君恕罪。”
皇帝司马丕在琅琊王和内侍的搀扶下退坐到御床上,手摸脸颊,火辣辣的痛,让弟弟司马奕帮他看看,有几点红斑,是油烫的,所幸只有三、四个小点,不算严重。
太极殿东堂大门外脚步铿锵,中领军桓秘带着一队卫兵疾步奔来,见皇帝司马丕安然无恙坐在御床上,放下心来,高声问:“陛下,出了何事?”
皇帝司马丕今日可谓饱受惊吓,先前卢竦说堂上有女鬼,这会又发狂一般蹦跳甩手,又跪下大叩其头,莫非失心疯乎?这时见桓秘带兵上殿,心里才安稳一些,说道:“桓将军,这个卢祭酒发疯了,拖他出去——”
这一拖出去就完了,分辩的机会都没有,卢竦一边朝南叩头,一边解释道:“陛下,贫道并未失心疯,贫道早起给三官帝君诵《三元品戒经》时,心有杂念,不尽虔诚,方才施法时,地官帝君便降罪惩戒,致贫道双手烫伤,地官帝君恕罪——地官帝君恕罪——”
陈操之看着卢竦那副狼狈的样子,撑在地上的双手红肿糜烂,十指表皮尽脱,心道:“这是对你装神弄鬼的惩戒!那斩鬼出血的骗术,过两日我命来震悄悄散布,说明其伪,也让那些愚夫愚妇少受一些骗,皇帝司马丕经此一事也会有所警醒吧。”
卢竦是琅琊王司马奕引荐给皇帝的,现在卢竦出丑,把皇帝都给烫伤了,司马奕难辞其咎,自然要为卢竦开脱,跪禀道:“皇上,卢祭酒因侍奉地官帝君不虔诚,致有此厄,臣弟不察,贸然引荐,致皇上烫伤,请皇上降罪。”
司马丕与司马奕是同胞兄弟,关系亲密,司马丕自不会因这事怪罪司马奕,摸了摸脸颊上辣辣的红斑,说道:“阿龄,这与你何干,这是卢竦侍奉三官帝君不诚——卢竦,把手举起给朕看。”
先前皇帝称呼卢竦为卢祭酒、卢仙师,这时就直呼卢竦了,殊无敬意。
卢竦转过身,膝行而行,将一双脱皮红肿的手举起来给皇帝司马丕看,司马丕只看了一眼,便皱眉道:“出去,出去,快出去,看着让朕欲呕。”
卢竦忍着疼痛和羞辱,草草收拾了一下器具,带着四名弟子在桓秘的押送下仓惶出宫。
皇帝司马丕见卢竦走了,看了看陈操之,摇头道:“陈操之不会炼丹,卢竦更是浪得虚名,实在让朕失望。”起身道:“朕神思昏倦,要回中斋歇息去。”
堂上众人赶紧起身恭送御驾,皇帝司马丕独向皇叔祖司马昱施了一礼,带了几个内侍便走了。
司马昱、司马奕面面相觑,卢竦施法真如一场闹剧,青铜鼎里的油醋还在沸腾着,满堂油烟,司马昱赶紧命人撤去炭火,将青铜鼎抬走。
琅琊王司马奕觉得失了颜面,匆匆告辞而去。
会稽王司马昱对皇帝司马丕不理朝政专求长生不老仙丹颇感无奈,摇了摇头,也不愿再多说什么,对陈操之道:“操之随本王一道出宫吧?”
陈操之应道:“大王请。”与张凭、王彪之一道跟在司马昱身后出了东堂,却听身后有人唤道:“钱唐陈公子,请稍待。”
陈操之止步回首,却见侍中高崧快步上前,拱手道:“高某有话要与陈公子细谈。”
司马昱笑问:“高侍中也要与操之辩难吗?”
高崧摇头道:“非也,崧有事要向陈公子请教,边走边谈吧。”
高崧耿直孤僻,崇尚儒学,对正始玄风颇为不满,对清谈名流每多讥笑,三年前谢安应桓温之聘赴西府任职,建康名流在新亭为谢安送行,高崧便嘲讽道:“卿累违朝旨,高卧东山,诸人每相与言,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苍生今亦将如卿何?”意思是说谢安现在出山了,对天下苍生也无甚裨益,无非虚名浮夸而已,谢安当时只是笑笑,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