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消息?”
谢韶知道谢道韫和谢玄化名游学之事,看了陈操之一眼,含糊其辞道:“祝表兄啊,她回上虞隐居去了。”
顾恺之只三年前在钱唐见过祝英台一次,未见识过祝英台书画和玄辩,当下也没再多问,与陈操之同乘一辆牛车回顾府。
车过秦淮河朱雀桥,这种由十二艘木船铁锁连结、上铺厚板的浮桥悠悠荡漾,沉沉河水映着星月光辉摇曳闪烁,陈操之浮跃的心却安静下来,今夜与谢道韫虽是只闻其声、只见其影,但重逢的喜悦依然真切,隔着围屏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愉悦心境,辩难时配合亦极默契,先由他将范武子的设论慢慢引入不可回旋的死胡同,然后英台兄图穷匕首见,以精彩的庄周机辩让范武子无言以对——
在吴郡时,陈操之与谢道韫之间进行了多次辩难,但像这样联手与别人辩难却是第一次,感觉温暖而知心,仿佛珠联璧合,只是这样的辩难还能有几回?终生为友,何其难哉!
坐在陈操之身边的顾恺之忽然笑道:“子重,今夜你可是两次阻了谢氏女郎的姻缘了,先是不肯为袁子才助谈,若你为袁通助谈,必可胜诸葛永民与范武子,然后再胜谢氏女郎,如此,陈郡袁氏与谢氏就联姻了;二是为谢氏女郎助谈赢了范武子,让诸葛永民颓丧而去,实在是有趣。”
陈操之道:“我与袁子才无深交,如何便为他助谈!即便我肯为他助谈,也难胜范武子,范武子学识根基深厚,有我不及之处,长康也听到了,那谢氏女郎辨析入微、词锋锐利,凭她一人足可与范武子周旋,无须我相助。”
顾恺之点头道:“说得也是,这谢氏女郎不肯嫁,确实难有人凭才学折服她,除非遇到她不愿施展才学去为难的男子,那人就是她的佳偶。”
陈操之笑了笑,从车窗外看秦淮河流水,说了声:“希望谢氏女郎能遇上。”
顾恺之心思转得快,又想起另外一事,说道:“子重,明日你随我去瓦官寺,拜见长老竺法汰,带上《八部天龙像》请竺法汰一览,看到底画得瓦官寺壁画否?”
陈操之道:“明日我另有事,长康携我《八部天龙像》去见竺长老吧,免得我去使得竺长老想拒绝都不便拒绝。”
顾恺之哈哈大笑:“岂有此理,竺法汰若拒绝那就太乏眼力和见识了,称不得大德高僧,这八部天龙像画上去,必让瓦官寺信众大增——那好,明日我自去瓦官寺。”
……
二月十五日清晨,陈操之冠履一新,准备去蒋陵湖,小婵将一块玉佩系在他腰间,问小郎君去哪里?
陈操之稍一踌躇,说道:“小婵姐姐随我一道去蒋陵湖吧,今日或许能见到陆小娘子。”
小婵睁大眼睛,又惊又喜,娶陆小娘子过门可是老主母的遗愿啊,这几日她也正替小郎君发愁呢。
陈操之向三兄陈尚说明去意,便命来震驾车,带着冉盛和小婵经武卫桥出建康城北门,往蒋陵湖而去。
蒋陵湖即玄武湖,在紫金山西麓,距建康城北门十余里,原是一个小湖,名桑泊,其后东吴孙权引水入宫苑后湖,遂成碧波千顷的大湖,因汉代秣陵都尉蒋子文葬于湖畔,故名蒋陵湖,湖泊广大,方圆数十里,景色优美。
仲春季节,春光明媚,昨夜的大雨使得道路泥泞湿滑,路边的树木花草却是被雨水滋润得茁壮茂盛,叶子碧绿肥嫩,花瓣犹带雨珠,望上去分外清新。
在建康城中,陈操之都是乘车,否则又要遭围观,出了北门才踏着高齿木屐下车步行,江南雨水多,著木屐行路最是便利。
陈操之眼望东面的紫金山,南北窄而东西长,宛若卧龙,初升的朝阳照在峰顶上,紫金闪耀,有一种高贵气象,堪舆家说建康城虎踞龙盘有帝王气,就是因为这紫金山的缘故。
正行路游春之时,忽听后面有人唤道:“陈檀越——陈檀越——”
陈操之回头看去,只见直裰芒鞋的支法寒赶来了,因赶得急,光头浸出一层细汗,至近前合什施礼道:“小僧一早到顾府访陈檀越,却道陈檀越游湖去了,小僧便赶来了,呵呵。”
这个支法寒固然是个有趣的和尚,只是这时候来实在不凑趣,可陈操之也不能赶他走啊,微笑还礼道:“法寒师兄寻我何事?”
支法寒道:“无他事,就是想听听陈檀越关于佛祖拈花、迦叶微笑,迦叶领会到的究竟是什么奥妙法门?小僧苦思冥想数日,愈想愈心乱,还望陈檀越指点迷津。”
支法寒求道心切,执著得很啊,这要是谈论起来,那陈操之也就无法见陆葳蕤了,想了想,指着路边一株杏树说道:“法寒师兄看到树梢在摇动否?”
支法寒点头道:“见到了。”
陈操之问:“树梢因何而动?”
支法寒答道:“因风而动?”
陈操之问:“究竟是树动还是风动,树和风真的动了吗?”
支法寒心中惕然,知道陈操之此言大有玄机,不敢草率作答,皱眉沉思。
陈操之道:“若说是风动,那山为何不动?若说是树动,若是无风,树又如何得动?万法因缘生,缘起性空,莫非心动乎?”
接连三问,不啻于三声惊雷,炸得支法寒脑袋发懵。
陈操之又道:“这也是我未悟之理,改日还要向尊师支公请教。”
支法寒即道:“我且先回东安寺请吾师解惑。”
陈操之道:“甚好,法寒师兄快去快回,若林公有妙论,也让我一解心头之惑。”
支法寒匆匆合什,掉头便走,一路苦思“树动风动心动”,迎面有车队行来、仆从煊赫,从支法寒身畔行过时,支法寒虽知避让,却毫不挂心,这络绎而过车队仆从在支法寒心里仿佛朗朗高天、雁过无痕——
“佛门左太冲”支法寒似领悟了某种禅意。
第五章 何方公主?
左民尚书陆纳自妻子张文纨入京后,一直忧心忡忡,京中的流言自然是其一,而兄长陆始与外兄张安道的争执更让陆纳烦恼,又担忧张文纨水土不服、旧病复发,且喜这两日未见明显不适,所以这日一早听说张文纨要去蒋陵湖游春散心,自是赞成,命陆葳蕤陪继母去游玩,而他则急着上朝议事,大司马桓温迁都移民之的奏章惊动朝野、人心忧惧,他身为左民尚书,掌万民户籍、兼知工官之事,若一旦迁都议成,江左流民要北迁,那左民尚书部的一众官吏将忙得焦头烂额——
横塘陆府就靠近建康城北门,卯末辰初,陆夫人与陆小娘子的七、八辆牛车、数十位仆从出了陆府,逶迤往蒋陵湖而来。
陆葳蕤的贴身侍婢短锄的阿兄板栗奉命先行,板栗二十岁,忠诚机灵,遇到路旁的农夫村妇,便问可有一个俊美的郎君经过?
俊美的陈操之与雄壮的冉盛实在太引人注目,只要看到过的无不印象深刻,便有那农夫村妇向板栗指点说有位俊美郎君带着一个八尺多高的巨汉、还有一辆牛车刚过去不久,也就一炷香时间——
板栗谢过,快步赶去,然而一直赶到蒋陵湖畔也未看到陈操之的身影,板栗好生奇怪:“这陈郎君是走到哪去了?”细辨泥地上的车辙,昨夜大雨,湖畔泥土松软,车辙、蹄印、足迹宛然,然而不是一辆车,瞧那车辙,至少有四辆,而且还是马车,足迹杂沓,约数十人,却是沿湖畔往西去的。
板栗很是诧异:“陈郎君不应该带这么多人出来吧?”当即循着车辙一路寻去,要看个究竟。
……
陈操之以《坛经》中的著名公案“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把支法寒支走,他要见陆葳蕤,身边总不能跟着一个喋喋不休的和尚吧。
陈操之脚步健、行路快,来震驾车技术胜过其弟来德,牛车驶得甚快,来到蒋陵湖畔时,大约是正辰时。
冉盛个子高、望得远,指着蒋陵湖西岸大声道:“小郎君,陆小娘子先到了,在那边,四、五里外,有好些人和马车——”
小婵嗔怪道:“小盛,嗓门小一些,我们又不是聋子。”
冉盛“嘿嘿”一笑,压低声音说:“陆小娘子急着见小郎君呢,比我们还早到。”
小婵道:“操之小郎君先坐到车上来吧。”
陆夫人与陆葳蕤出游,必定随从众多,陈操之便坐到牛车里,来震驾车沿湖岸往西驶去,冉盛骑着他的大白马走在前头。
小婵见陈操之葛袍下摆溅着几点泥迹,便想为小郎君搓掉,陈操之制止道:“不要搓,一搓就更脏了。”双手摊着衣袍下摆看,几点泥迹疏疏点点,不禁想起大写意泼墨画,抬头道:“小婵姐姐,这泥点不是挺好看的吗?”
小婵不瞧泥点、瞧小郎君的修眉朗目,嗯道:“是好看,很好看。”
陈操之淡淡一笑,扭头望着车窗外,春风和煦、春水碧波,蒋陵湖心的小岛葱笼翠绿,一派明媚盎然景象,陈操之不由得想起钱唐的明圣湖,蒋陵湖与明圣湖差不多大小,水深应该更胜明圣湖,东吴孙权曾在这里操练水军——
小婵也靠过来,一手攀着车窗看了看碧波大湖,又看看陈操之,问:“小郎君想家了?”
陈操之道:“嗯,我以后是在外面的时日久、在家乡的时日短了,真是很想念宗之、润儿,还有嫂子啊。”
小婵说道:“小郎君是男儿有四方之志嘛,哪里能拘束在家里呢,我是想,待小郎君有了官职,再娶了陆小娘子,是不是把宗之、润儿、幼微娘子都接到建康来?”
陈操之道:“宗之、润儿肯定要出来的,至于嫂子,就不知道她肯不肯出来?”
小婵道:“宗之、润儿都出来了,那幼微娘子多孤单,自然要一起出来。”
陈操之点点头,微笑道:“现在说这些还早,我在建康呆不了多少日子,自身不安定,如何接嫂子她们出来!”
小婵道:“小郎君要去西府是吧,是不是先和陆小娘子的亲事定了再去?”
在小婵看来,陆小娘子对小郎君一片痴情,而此番与陆夫人同路进京,陆夫人对小郎君十分亲善,小郎君娶陆小娘子不是很有希望了吗!
陈操之摇头微笑,心道:“定亲?有这么容易吗,见一面都这么难!”想着就要再见到三年前华亭平湖的荷叶小舟里那个露足踝给他看的娇美女郎,纵然陈操之笃定从容,也不禁心跳加速,他知道这两年来陆葳蕤为他受了很多委屈,这对一个娇生惯养的豪门娇女来说可有多么不容易啊,如此深情说报答则亵渎,唯有永不相负而已。
一人一马一牛车,转过一片柳林,右边是大湖,左边是绵延起伏的低矮丘陵,方才远远看到的那些随从车马却又踪影不见。
来震用鞭子指着地上车辙印迹道:“小郎君,陆府的人往这山中去了。”
陈操之觉得有些奇怪,说道:“跟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