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  第4页

,爹叫我去找你的,妈就在一边说:‘和香,你先磕头罢,别缺了礼数。’我怎么敢不听?”萧剑平嗤的一笑,问道:“那块牌子上写的是什么字?”萧和香道:“我没看清楚,好象有个‘萧’字,大概是咱们家哪一位前辈的灵位罢。”
  萧剑平既然弄不明白,也就懒得再伤脑筋,虽觉萧和香此推测不算合乎情理,却也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不加辩驳。
  出了念竹园,走上湖畔的一条青石小径,萧和香又道:“大哥,你知道么?咱们还有同门呢。”萧剑平嗯了一声,道:“是谁?”萧和香笑道:“爹要收三个徒弟,有钟家两位表哥,就是年年都来咱们家拜年的,你记不记得?还有一个是封家哥哥,你也见过的。”萧剑平道:“是那个不爱说话的,叫做封什么之的么?”萧和香道:“是封瑜之。二哥和他交情是最好的,你倒还记得。妈收的徒弟就是赵先生的外甥女儿,朱家姊姊。她的闺名叫做朱兰言,一直和我们跟着赵先生读书的,就是你没去上学,所以不认得她。”萧剑平道:“她的名字倒好玩,什么‘蓝盐’,蓝颜色的盐谁见过啊?叫得这般怪名字。”萧和香啐道:“人家的名字好端端的,有什么古怪?是你不懂乱说,搞得岔了。朱姊姊这个‘兰言’,是兰花的兰,言语的言,兰言就是说话好听的意思。”萧剑平脸上微微一红,道:“好罢,就算她说话好听,也不见得有什么了不起。”心道:“说话好听,除非是说假话。”
  萧和香怎知他心中寻思,说道:“家里本来就咱们三个人,你和二哥一碰上就吵个没完没了,又都不爱和我玩,实在没意思。现下多了这么多人,以后一定热闹啦!”萧剑平微微冷笑,暗道:“热闹什么?左右都是些你们的朋友,我不还是一个人?”
  说话之间,已至祠堂。萧氏宗祠在天墉城东角,倚山背岫,松柏夹径,古木森森,气象庄严。原来昆仑一派古来号称“五城十二楼”,立派数百年来,历遭武林纷争,江湖风波,十二楼早已徒负虚名,五城乃是天墉城、玄圃堂、阆风苑、积石圃、樊桐庄,合称“昆仑宫五城”。天墉城为诸城之首,萧氏远祖原是帝皇后裔,于五胡乱华时远避战乱,率众所建,源流既远,德威并重,数百年来一直执掌昆仑门户,祠堂中供奉的昆仑一派历代祖师也即是萧氏列祖列宗。只是方今武学衰微,门户不振,五城之间更分裂已久,互不往来,祠堂香火远不及以往之盛,望去不免甚有萧条之景。
  萧和香一进祠堂院门就叫了起来:“钟大表哥,钟小表哥,我看见你们啦,不要躲,快点出来!”萧鹤斥道:“这里也是你大呼小叫的地方?”
  只见一株古松上滑下两个男孩来,年纪相差一岁左右,一色打扮,萧剑平认得是钟素晴的两个侄儿钟景、钟文。二人笑嘻嘻地跳将前来,先叫了一声:“表妹。”转头看见萧鹤,连忙肃容恭立,齐声叫道:“师父!”
  只听萧思平的声音笑道:“好不要脸,师还没拜,先叫师父。”萧剑平转眼看到弟弟一副挤眉弄眼的神气,自一丛矮柏后探出头来,就不由得皱了皱眉。偏生萧思平冲着他伸了伸舌头,旁边一个男孩却招呼了一声:“萧大哥来了。”
  钟景手里拿了一团雪,作势要向萧思平掷去,笑道:“早叫早叫,反正都要叫的,难道还叫错了不成?”萧思平道:“那好啊,既然这样,你们干嘛不先叫我一声‘师哥’?”钟文扮了个鬼脸,道:“啊哟哟,也不知谁大谁小,就想要人家叫师哥啦!我说二表哥,我叫你一声师哥不妨,我哥哥怎么能也叫你师哥,那可不是大小不分,大错特错了么?”
  钟景与萧思平同年,却大着他好几个月,萧思平一时也无话可驳,转头向身旁的封瑜之道:“封师弟,你看他们哥儿俩专会一唱一和,惹人厌得很。你最老实不过的,可要提防吃他们两个的亏才行。”这句话自是说给钟氏兄弟俩听的,钟文岂肯输口,叫道:“哼,他也一样的没拜师,你凭什么就叫起师弟来?”
  萧剑平与他们都无交情,见他们搭话,甚是无趣,也不理会封瑜之那一声招呼,径自向祠堂内走去,忽听呼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自后面砸了过来,擦过他身子,一径向祠堂半启的门中飞了过去。跟着便听“啊”的一声轻呼,原来是钟景掷雪团以助兄弟声威,不料准头偏了,砸不到萧思平,却砸着了祠堂里的一人。
  萧和香大叫:“朱姊姊,你没事么?”快步直冲入去,从门中拉出一个少女来。
  萧剑平听了妹妹称呼,便知这人自必是那个“说话好听”的朱兰言朱师妹了,当下着意看去,只见一个藕合色衫子的少女扶着门框立着,身形纤弱,年纪似乎比自己小着一两岁,倒与萧思平年相仿佛。她凭萧和香伸手拉她手臂,只是低着头,立在门槛内不肯走出去。萧剑平居高临下,看见她白玉般的脸颊仿佛吹弹得破,右颊上却有一道红红的印痕,自然是那雪团留下来的了。他自听萧和香解释这个“兰言”的含义,心中免不得先入为主,将这朱师妹想成是个精明顽皮的女孩子,却不料竟是这么一副娇怯文弱的模样,倒不禁怔了一怔。
  萧和香举起衣袖,在朱兰言颊上揉了几揉,转头叫道:“钟大表哥,你为什么欺负朱姊姊?我去告诉妈!”钟景慌忙跑过来,急道:“我又不是有意的,阿和,你别生气罢!”萧和香道:“朱姊姊好好的又没惹着你,你为什么砸她?你们就会欺负人!”
  朱兰言只觉众人的眼光全集在自己的身上,不由得红了脸,轻轻挣脱了萧和香的手,低声道:“和香妹妹,我没事的。你别跟这位钟大哥生气了。”萧和香兀自着恼,弯弯的眉毛蹙了起来,说道:“钟大表哥最不象话了,明明做了坏事,也不上来赔礼道歉。”
  萧剑平突然在旁噗嗤一笑,萧和香不满道:“大哥,你又笑什么?你也会幸灾乐祸啦?”萧剑平笑道:“我自己好笑,不成么?”
  萧和香一愕,还没会过意来,已见大哥自顾自的跨入了门内。钟景早已抢到二女身边,打躬作揖的赔礼,把朱兰言窘得满脸通红。
  只见萧鹤携了萧思平的手,与钟素晴并肩进来。钟文已老实多了,乖乖的同封瑜之跟在后面,半声不出。钟素晴见侄儿一副小丑模样,笑着责备了一句,便转头向丈夫道:“人都到齐了,现下拜祖,你意下如何?”萧鹤点了点头,走上几步,在前面站住。
  钟素晴在旁边站着,示意众人按顺序排好位置。萧剑平站在最前面,游目四顾,只见堂中香烟缭绕,光线幽暗,神案上虽点着两支巨烛,看出来仍是一片朦胧。堂周四壁挂了无数张画像,像中依稀都是男子,神态各异。人像旁都注有小字,画前各挂长剑,鞘身黯淡,剑穗陈旧,不知是什么时候的古物了,一时也看不得那许多。
  萧鹤伸手向堂中心一副画像一指,道:“这是本派开山祖师灵宝道长。”萧剑平向那副画像看去,只见画中人作道家装束,神情飘逸,年纪却也不甚苍老。他看到一眼,见父亲已跪下拜倒,连忙也跟着跪下。
  萧鹤待他们全磕过了头,站起身来,再一一指引。昆仑派自第十二代祖师以后都是姓萧,便是萧家的始祖。昆仑一派虽地处西域,本源却是出于中土,深受儒道两家之教,内功剑法更是近乎道家一流,历代掌门多有出家为道的,本名道号,各有注解。萧剑平等人一张张的画像磕过头去,好不容易才拜完了,都已经头昏脑胀,也记不清磕了多少头。
  本来昆仑派的入门礼节甚是繁复,昆仑宫五城虽各自成其门户,总派之间却须互通声气,无论何城门下收录弟子,都得事前禀告总掌门,知会各城,到了典礼之日,五城齐集观礼。但自昆仑五城于十余年前为着一事闹僵之后,总派在江湖上虽还保持着同进同退的身份,却是各行其是,无事决不登门拜会,那四城近年来门户大事都是事后知会掌门一声便了,萧鹤明知管他们不到,便也懒得较真,如今自家收徒,亦只简单函告各城,诸般仪式自是省了。萧剑平等这番入昆仑门下,倒是天墉城建立以来最省事不过的。
  当下钟素晴给各人引见,一一论了长幼次序。众人同时入门,自无先后之分,唯以年齿排行。萧剑平于中算得最长,自然做了大师兄。萧思平心中好生不服,但眼见祠堂之上情景肃穆,反对的话如何说得出口来,只索罢了。
  拜过了师父,萧鹤自祖师画像前的石案上取出一张黄纸来,道:“这是本门戒律,剑儿是大师兄,你且诵读一遍。”萧剑平登时满脸通红,待接不接。萧鹤正色道:“你怎么不接?”萧剑平咬了咬牙,大声道:“我不识字!”
  这一句话在厅堂之上掷地有声般的叫了出来,萧思平第一个忍不住,未及转头便是哈哈一声笑;钟景与钟文相视而嘻;萧和香怔了一怔,也不由得笑出声来。堂上肃穆情景,顿时一扫无遗。
  萧鹤道:“我萧家岂有不识字之人?你不必推脱,给大家读罢!”不由分说,将黄纸直递到他面前。萧剑平只得接在手中,道:“我……我说我不识字。”萧鹤冷哼了一声,侧目看他,道:“当真?”
  萧剑平只觉众人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不由羞愧难当,一时恨不能立即找个地缝钻了下去,抬头却看见父亲脸上那一抹似笑非笑的讥嘲之容,突然醒悟:“爹原来是在故意折辱我,要我自己后悔没去读书。哼,不读书又怎么啦?我偏偏不跟他认输。”
  但见那黄纸上密密麻麻写着数十行字,却没一个似曾相识,心中虽然决不肯输了这口气,怎奈自来未曾入过学堂之门,这口气又如何争法?此刻手捧戒律,眼瞧文字,心内发狠,却实在无计可施,不由得脸上涨得越发红了。堂中一片静寂,人人都眼望着他,再等半晌,又有人窃窃笑出声来。
  萧鹤道:“我天墉城学堂的塾掌赵先生,品格端方,学问精熟,乃是大理有名的宿儒,训课一向是最尽心不过,和你去年一同入学的思平和香,都已将四书背熟了。你连这一纸戒律都读不出来,这一年的工夫,却用到何处去了?”萧剑平咬咬嘴唇,一个字也不说。萧鹤又道:“你今日做众人的师兄,读这戒律正是你分内之事,你究竟能读不能?”萧剑平心道:“你明知我一直都逃学不去学堂,这当儿还这般窘我,我……我怎么读得出来!”这时除放下戒律服输认错之外别无他法,可就这样向父亲低头却又实在心有不甘,一时僵持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正自没做理会处,耳中突然飘进一个细细悠悠的声音:“本门首戒,忤逆犯上,欺师灭祖。”萧剑平一呆,心想:“是谁?谁在提醒我?”眼光四下里一掠,并不见厅中有谁口唇在动,且众人脸上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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