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钗记  第17页


庶出的命运千差万别,虽然千年来庶出的地位有所提高,但本质依然卑微,有点规矩的人家,都越不过嫡出的。甚至在拮据的小商户之家,庶出的女孩子,是奴仆一样的用着,长到一定的年纪之后,出落的漂亮的,家里谈生意的时候,就让庶出的女孩子出来陪客,用色交易权钱而已。往上更富裕尊贵的人家,做派不会那么露骨,丑陋还是有的。
夏语澹很清醒,父亲不在意自己,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这个能力,不值得和自己的妻子,争取来关照自己,早先,生母刚去世的那会儿,父亲还抱着自己哭过,只是别期待一个懦弱男人的长情,新人换了旧人,死了的人,一天天的也就淡了。没有上过族谱,完全不被家族承认的庶出,可以当她不存在呀,现在是放逐,再后,就是遗弃了吧。
夏语澹时刻准备着,净身走出夏家!净身出户,没钱没地没房,无族无宗无亲,在更重视族群血亲关系的古代,该怎么生存下来,估计,真到了那时候,下一顿饭在哪里吃,下一晚在哪里睡,都是问题。所以,在自己还顶着夏氏头衔的时候,应该多结善缘,在自己有能力的时候,尽力帮衬着别人,将来自己落难了,也能去讨口饭吃吧。
洪春英几个欢喜的笑容在夏语澹脑海里回放,如果她们一路争气的话,能当个绣娘,自己能干什么呢?
上辈子夏语澹是外祖父带大的,外祖父是靠雕刻技艺养家的,闲时再给别人做壁画赚几个外快,靠两份工作养着身体不太好,不能做繁重工作的外祖母,还拉扯大一个女儿,是能写绘画的,多才多艺的,有责任感的好男人。夏语澹受外祖父的影响,从握铅笔起,就会握毛笔,之后一路顺利上了理想的学校,也多亏了书法绘画上的特长加分,夏语澹念了十几年的书,大学的专业,还选了中国画。
也不知道上辈子的几笔臭字,几张涂鸦,在这种大环境下,是什么水准,换了一个身体之后,还剩下多少。夏语澹看着自己一双还是肉肉的小孩儿手自嘲,上辈子家里是有一定家资的,上面的长辈们也都宠着自己,生活工作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而不计较金钱的得失,若这辈子靠书画?古代习字绘画本身很费钱呀,不是一般家庭能玩得起的,能玩得起的女人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出身仕宦之家的大家小姐,书画是闺阁之中怡情养性的消遣尔,一类是以书画为噱头取悦男人的,一些命运坎坷的女人,用精神和身体的苦难换来了艺术上的成就。在女人无才便是德的认知之下,以上两类之外,居中的人是少之又少。
以后摆个字画摊,给人抄抄写写,会有生意吗?能安稳把日子过下去吗?

  ☆、第二十章 掉坑

“嗖,嗖,嗖!”一声声松脆的切萝卜声。
夏语澹拿起两根和自己指头粗的萝卜条笑道:“婶子,你看我切的多好,两条一样细细的,长长的!”
要过年了,家里每个人都在备年,刘三桩带着大儿子去砍烤肉用的松枝,刘二哥和欢姐去了湖里畈买鸭,买鱼,买鸭蛋,刘婶儿想在年前腌一坛子萝卜干,就在院中摆上砧板,忙活开了。过了年,开春天气暖了,萝卜会中空的,口感变涩,而年前的萝卜汁水饱满,松爽甘甜是品相最好的时候,做出来的萝卜干才好最好吃。
夏语澹切的太小了,刘婶儿不得不提点道:“姑娘,你再切的粗点,婶子不要那么细的。‘千斤萝卜不及一担干’,意思就是说,我们用一千斤的萝卜,做成萝卜干,也不到一百斤,萝卜全都是汁水,越好的萝卜汁水越多,腌了就变小了,姑娘把萝卜切的这么细,腌出来还有多少,不及筷子粗,变萝卜丝儿了。萝卜干做得太细了,吃起来就没有松脆的口感了。”
“哦,千斤萝卜不及一担干!”夏语澹马上改进大小,切出比刚才大一倍的萝卜条道:“婶子,这样可以吗?我要腌出来的萝卜干吃爽口的,不要萝卜丝儿。”
“这么大就够了。姑娘切萝卜手仔细,手指头要一直这样缩着,我们不着急,萝卜一块块的切,一片片的切,别贪多叠了几块的切,萝卜会滑出去很容易切到手的,伤了手不是顽的。”刘婶儿到底不放心,再道:“姑娘切几个萝卜玩一玩就好了,万一伤着手就不好了。”
“婶子放心,我会小心的,不会切到手的,这些萝卜都交给我,我全切了。”夏语澹大包大揽,拿起一个萝卜一刀切下,道:“婶子你听,这声儿,‘嗖’!切萝卜的声音多好听,”多痛快!
刘婶儿是不能理解夏语澹的兴致,无奈的笑着道:“姑娘说顽话了,切萝卜声儿有什么好听的。想那会儿,我和你现在一样大,刚刚进厨房,才握菜刀,嬷嬷们天天只让你拿菜刀,就是切切切,一天切三四个时辰,切得你那个声音,听着就烦死了。”
大白萝卜从地里拔出来,就在河里洗去了泥土,刘婶儿爱干净,又要打井水仔细洗一遍,所以刘婶儿洗萝卜,夏语澹切萝卜。切好的,一层萝卜一层盐的装在一个麻袋里扎起来,然后压上百斤的石头,靠盐和重力析出水分,刘家做的萝卜干,是不用太阳晒的,只用石头压出来的。石头压到一定的干度,再和上一些香料和晒干的酒糟,封坛十天,萝卜干才算做好了。
“小东家救救我,我爹要打死我。”两人正配合着忙碌,洪春英突兀的直接跑进刘家的院子,哭道:“我爹在家里要杀人了,要打死我,还要打死我娘,刘婶儿,庄头在不在,去劝劝我爹吧,爹在家操家伙,打娘了。”
刘三桩管理着庄子,因此庄子里佃户们有什么争执,都是找刘三桩评理,渐渐的,家里的纠纷也会闹到刘三桩面前,刘三桩说话是很管用的,每个人都要听。
“哎呦诶!你爹不是才回家,这又是怎么了?刚刚你爹打我这儿过,我还告诉了他,你被锦绣坊选上了,过了年就要去锦绣坊做工,你爹听了满面的欢喜,还说修城楼挣了些钱,要给你扯块布做新衣裳,让你穿着新衣裳去坊里,怎么一回头就喊打喊杀了起来……”刘婶儿眼毒,一眼看见洪春英手背上的乌青,抓着洪春英的手疼惜道:“怎么还真打上了,一点分寸都没有,你现在的手金贵了,要坏了一点,坊里可不要你了。”
过年了,庄子里去和庆府修城楼的男人们今天回来,一去一个半月,黑了瘦了,但是大伙儿都挺高兴的,每个人赚了一两多银子。洪春英的父亲也在里面。
夏语澹也看到了,问道:“你爹为什么打你和你娘呢?是不想你去坊里做工吗?这不是顶好的事。”
洪春英哽咽着道:“不是,不是,是……是家里的猪死了。”
刘三桩不在,刘婶儿准备劝一劝,道:“怎么回事,你家猪死了?怎么死了,猪死了为什么打你们?”
“猪死了,小猪死了!”洪春英是真的为死去的猪伤心,伤心得嚎啕大哭。
夏语澹也跟着要去洪家看看,三人在路上边走边问,洪春英哭起来没忘没了,夏语澹不得不严肃着道:“哭,哭,哭!别哭了,你得先和我们说清楚,为什么猪死了,你爹要打死你娘和你呢,说出个缘故来,我们到了你家才好怎么劝着你爹歇了火。你现在只顾着哭有什么用,你这个性子也要改一改了,遇到了事情只会哭,连个事情的原委都说不明白,以后你到了坊里,遇到了事情也这样,只自己先哭个痛快,别人要看不起你的。”
洪家在二十六家佃户里是比较贫困的,一大家子住在三间土坯房。洪家五年里送走了老一辈,洪春英的父母十年了一直生孩子,生了六胎养住了四个孩子,除了洪青竹和洪春英,还有一个四岁的弟弟和两岁的妹妹,洪小叔二十好几了,攒不起聘礼娶不上媳妇,家里人多又没有房子,干脆入赘到了镇上一户木匠家里。洪家今年养了一头母猪,三四个月前成功给母猪配了种,半个月前生下了十二只小猪崽。那母猪是洪家的宝贝,全家精心伺候着,每天熬新鲜的猪食,天天清扫猪圈,生崽那几日,洪婶儿洪青竹洪春英,日夜轮守着它,守了四天,生下十二只小猪崽,他们多么的高兴,母猪和十二只小猪崽,是洪家能看得见的,最大一笔财产了。怎么小猪说死就死了呢?
洪春英被夏语澹说了,才止了哭泣把事说清楚。
今天是当家男人回来的日子,全家忙活。洪婶儿在清扫猪粪,乡村人用的粪坑都是建在牲口棚旁边的,就在地上挖一个大坑,铺上几块木板就能用了,牲口棚连着那个粪坑开了一个像狗洞大小的小洞,清扫猪粪就是把猪拉出来的东西,铲到那个小洞里,归入粪坑。在洪婶儿做这件事的时候,洪家兄妹在厨房烙饼。乡村的厨房,灶台和灶口是两边分开的,洪春英在灶台烙饼,洪青竹抱着洪家小弟在灶口添柴,中间洪家小妹睡醒了哭闹起来,洪青竹就放下弟弟去抱妹妹。洪家小弟一个人在灶口学着他哥添柴,四岁的孩子还不大会添柴,柴都堆在灶门口,烧到外面出来,柴堆起火了,差点把房子烧了。洪春英吓得直喊娘了,洪婶儿连忙放下清扫猪粪的活儿来灭火。灭火当然是鸡飞狗跳的,用水扑灭了火,清理打湿的柴堆,还要教训不听话的孩子,直接把猪圈里的活儿抛到脑后去了。洪婶儿离开猪圈的时候,太匆忙,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把那个狗洞大小的小洞关了。
所以等洪婶儿想起来的时候,小猪全死了。
十二只小猪崽通过那个小洞,全部掉到粪坑里面,溺死了!
夏语澹嘴巴张的鸡蛋大,不知道该作何感想,十二只粉粉嫩嫩的,还在吃奶的小猪崽,全部掉到粪坑里,淹死了!死的太恶心了嘛!
夏语澹跑到洪家家门口,果然在她家茅厕旁边看见一排整齐的十二只小猪崽的尸体,粉粉嫩嫩是看不见了,尸体像从泥巴地里滚过一样,裹满了粪便,粪便上爬着许多的蛔虫,当然,那个气味也是够呛人的。
洪家兄妹的父亲洪旺财手里拿着一个捣衣服用的,手臂粗的棒子,作势要打死洪婶儿,两个男人正拦在前面劝着,洪旺财只不理会,红着眼睛骂骂咧咧道:“败家娘们,老子怎么娶了这么个败家的娘们!老子在外面累死累活,辛苦几十天,才挣了那么点钱,这个娘们儿,你们看她干的混账事,连几只猪都看不好,忘了关洞门?你活着有什么用,老子挣的,还不如你败的快。你们别劝我,谁也别拦着我,趁早今儿就打死了她,老子省心,省得她把老子的这点家底败光喽。我的猪哎,我的猪哦,我的十二头猪呀,就那么死了,老子打死了你,再换个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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