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记  第466页

就连太子,也时不时收到胡太后的关怀,什么荠菜包子,野菜饼之类的,都是胡太后忆苦思甜的产物。相对于大皇子等都不知这是什么东东,太子倒不能就这些说上两句,譬如,“荠菜包馄饨也好吃。”
穆元帝都觉着稀奇,“怎么,你以前还吃过这个?”
太子道,“开春时,太子妃都会让厨下做些来吃,新鲜的荠菜,刚从园子里出来就和了肉包馄饨,再用鸡汤一滚,鲜香满口。”
穆元帝倒没想到太子妃连野菜都知晓一二。
胡太后嘴角一撇,一句话都不说。太子妃就是知道,她也不乐意同姓谢的说话,她就爱与何姑娘聊天。
胡太后说,“哀家年轻时,家里日子不好过,就盼着一开春,满山遍野都是吃的。有一回,哀家在河里钓了两条鱼,才巴掌大,带回家打算喝鱼汤。河鱼有股子土腥味儿,得在水里养上一养才好。结果,头一天放水盆里养着了,结果,晚上就给不知谁家的猫偷吃了,把哀家心疼的够呛。”
何姑娘笑,“猫最可恶了,不要说养在水盆里的鱼了,就是挂房梁上的腊肉,也得把门关好,厨房门稍微忘一会儿,就有猫偷溜进去,偷腊肉吃。”
“对对!可恨的了不得!”俩人对猫发出了一轮声讨,何姑娘又道,“说可恨吧,家里还不能少了它。不然,老鼠又要闹腾。”
“哎,闹饥荒时,连老鼠都能饿死。”
“可不是么,听我祖母说,人连树皮都能啃光了。”
“你祖母可见也是过过苦日子的。”
“苦,我家以前可穷了。我祖母说,她小时候世道不太平,又是兵乱又是饥荒,亏得我们老家离着山近,百姓们就躲山里去,靠山吃山,好歹没饿死。后来天下太平了,才有了好日子。近来日子就愈发好了,我弟弟们都能念上书了。”
“这是皇帝几十年的仁政啊!”
“可不是么。我祖母都说,以前都不敢想能有现下的日子。做梦也梦不到哪。”
连江行云都得说,“真是不可思议。”胡太后这等糊涂人,近年昏馈的,连文康长公主都不大哄得住了,如今,竟能叫何姑娘给哄住。
不过,何姑娘恰到好处的出现,委实是神来之笔。
关键是,何姑娘竟能讨得穆元帝胡太后这对母子的双重欢喜。且,只要何姑娘进宫,穆元帝必定去慈恩宫用膳的,而且,这一餐饭必定吃的宾主尽欢。
太子妃也觉着何姑娘颇有些本领,起码在讨人喜欢上面,确有过人之处。在太子妃这些年见过的女眷中,何姑娘不是最漂亮的,也不是嘴巴最灵巧的,就是出身,也寻常的很,但不得不说,这位姑娘的确很特别。这种特别,并不是性格与众不同,而是一种蓬勃的生命力。
这不是开在宫苑里的名花,而是一株在旷野自由自在生长的劲草。
能得两宫喜欢的人,起码不会是个傻瓜。
太子妃稍稍有些放心。
李九江的调查也颇见进展,青松明月图本就是当世名本,针对青松明月图的研究是多方面的,譬如,整幅丹青的运笔,色调的搭配,以及画中景物的布置,包括人物的形态仪容色色,各方面。
李九江此次调查,并非以上所述。他所在调查的是,明月公主在画中所有穿戴首饰,还有,画中的景物,这些都需要细致的考据。李九江再次将青松明月图徐徐展开,禀与太子妃道,“这件披帛,是前朝蜀锦中颇为有名的贡品花样,名为飞云流彩。披帛内的长裙款式为前朝宫廷中最长见的高腰襦群,至于料子,观其轻盈若飞的姿态,再细究其纹饰,应是当时有名的鸳鸯锦。鸳鸯锦在前朝颇具盛名,因这名字吉利,但凡娶妻嫁女的人家,多有用鸳鸯锦的。襦裙外的长裙,则是葡萄锦,腰间悬的玉佩为同心佩,同心佩上打的络子为蝴蝶双飞结。明月公主发间这簪,查不出出处,观其形状,是一支石榴凤鸟钗。至于明月公主身后的长栏,听说是万梅宫流芳园的景致。”
万梅宫现下是谢莫如的私产,谢莫如指着画中长杆上的凤鸟雕刻道,“的确是流芳园,但,流芳园没有茶花。”
“茶花应该是薛东篱自己添上去,薛东篱老家在蜀中,蜀中盛产山茶花。”
谢莫如微微点头,轻声道,“都在这张画里了。”
李九江道,“怪道前朝就有传明月公主与薛东篱有私情,只看这画中鸳鸯蝴蝶的,想来十之八九是真的。”
二人正在说话,太子恰好回府。
太子也跟着听了一回,深觉李九江说的在理,谢莫如却是道,“不只如此,薛东篱画此图时,明月公主应当已有身孕。”
两个男人皆目瞪口呆,这并不是两人就比谢莫如笨还是怎地,会有此反差的原因在于,彼此性别上的差异。谢莫如道,“葡萄石榴都有多子之意,所以,女眷的衣裳纹饰所用颇多。薛东篱为什么会画这样一幅画,不会没有原由。尤其这支石榴凤鸟钗,钗为双股,历来为文人用来象征成双成对之意。凤鸟钗,一般都是凤鸟灵芝钗,凤鸟流云钗,少见有凤鸟石榴钗的。这钗,怕就是薛东篱对于心中喜事的隐喻。也许就是在这种激动欢喜的情绪下,薛东篱做此画卷。”
太子、李九江一时都说不出话。
李九江送回画卷,便退下了。
太子“哎哟哎哟”喟叹了两声,也不知要说什么好了。他最终道,“那,舅舅送此图过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先查一查薛东篱的后人。”
“也好。”太子道,“薛东篱乃前朝旧人,过逝已久,纵有后人,怕也是其孙辈重孙辈了。此事倒不急,眼下就是你的册封礼了。”
册封礼的吉日虽近,谢莫如却是不大乐观,道,“今年正是春闱的年份,朝中忙的过来么?”
“这怎么忙不过来,正是喜上添喜。”太子道,“册封礼前,咱们还是搬回东宫吧?你得在东宫接受诸诰命请安。”年前他媳妇接回了东宫,过年就又搬出来了。太子就是要就此事同媳妇商量。
谢莫如倒没什么意见。
她是太子妃,理所当然要住东宫。
对于太子妃的册封,胡太后还是与儿子单独说了回话,至于说的什么,没人知道,就母子俩悄悄说的,殿中一人未留。
但很明显,慈恩宫对于太子妃的册封明显不大热情是真的。
倒是穆元帝突然对册封太子妃热心起来,先是过问了太子妃宝册的制作情况,内务司打去年开始准备,现下在内务司当差的是二郎,自然不可能没有准备好。又问了太子妃一应的大礼服可有备好,内务司也都备好了。
眼下却是还有春闱之事,得有个主考啊,穆元帝自去岁年底就有放权历练太子的意思。此次也不例外,特意召了太子到昭德殿说话,道,“你先时虽掌礼部数年,却是没做过主考。好在,你有在礼部当差的经验,春闱一应要注意的事,你都晓得。朕思量许久,趁朕还清明着,你放手去做,也历练一二。”把春闱主考的差使交给了太子。
太子道,“父皇正当盛年,儿臣还需父皇指点,父皇切莫说些叫儿子担心的话。”
穆元帝笑,“也只是一说罢了。我是你爹,今年也是六十的人了,早晚走你前头。难道死抓着权柄不放,到时我哪天一闭眼,反是不放心。倒不若还明白的时候,让你把要紧的事务历练到了,也还放心。”
太子更听不得这话,不由心生伤感。
倒叫穆元帝笑了,“朕不过一时感慨罢了。倒是你,春闱的事你去与内阁商议,此乃国家抡才大典,定要周全稳妥。还有,太子妃册封礼,你也盯着内务司一些,让礼部也务预备下册封礼的章程。再者,册封的正使,我想着,就你姑妈可好?”
太子连忙道,“这是极好的。得文康姑妈为正使,也是太子妃的体面。”
穆元帝一笑,显然也很中意自己妹妹。穆元帝又道,“副使的话,让承恩公夫人和靖南公夫人来吧。你与靖南公有袍泽之情,一向亲近。承恩公府就远了些,朕知道这不怪你。承恩公府,哎,总得看太后的面子。再说,毕竟是朕的舅家,能缓和就缓和些。近年来,承恩公府也明白了,给他此恩典,太后面子上好看。”
太子道,“儿子明白,承恩公府,说来不过是些旧事,其实也没什么。俗话说,就是上牙也有磕着下牙的时候,亲戚间的一些小事,儿子并未放在心上。”
穆元帝看着这个儿子道,“你素来心软,凡事总会看个情面,朕也不是说你。以后要有什么,你劝着你媳妇些,她是个暴脾气。”
太子应了,又为媳妇说话,道,“其实暴脾气的人,心中不容易存事,有脾气当时就发出来了,反倒不会记心里。”
穆元帝哼一声,问他,“在家可能直起腰来?”
太子给他爹问的,闷声闷气道,“儿子腰可直了!”
“凡事不要太听妇道人家的。”穆元帝叹,对五儿子,穆元帝是极喜欢也极满意的,就一样,五儿子事事爱跟媳妇商量,这事儿就不大好。不过,到如今了,怕也难改。穆元帝道,“朕就是对此不放心。可有时想想,你是个心软的,有个心硬的在一边也好。你媳妇的事,朕思量许久,别嫌朕对她苛刻,她毕竟是辅圣之后,朕不能不多想。”
穆元帝絮絮叨叨的同太子说了许多私房话,太子听的,心下各种滋味。
之后,太子兢兢业业的做为主考官安排春闱的事去了,穆元帝开始对太子妃各种赏赐,连带慈恩宫也对太子妃赏赐颇厚。当然,胡太后是这样对文康长公主说的,“那些东西,不过应哀家个名儿,都是你皇兄叫内务司预备的。要是依哀家的意思,哀家一个子都不会给她。哀家的私房,都是留给你的。”
文康长公主叹口气,都懒得再劝她娘了。
文康长公主挺乐意做太子妃的册封正使,连带着承恩公夫人,对于副使的差使很有些惊喜加感激。要知道,太子妃与承恩公府可是很有些宿怨的,今能得此差使,可不是难得的本面么。四皇子妃也乐见此事,承恩公府怎么说都是胡家长房,只要不是昏头没边儿,四皇子妃也不会盼着自家长房倒霉。
倒是谢莫如与太子道,“原想让行云做副使的。”
太子道,“都是父皇指定的人,算了,父皇对承恩公府还是极有情分的。何况,太子妃册封副使,必得是公爵夫人的诰命。江伯爵虽与咱们府上亲近,身份上到底不大相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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