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起哄的笑声中元昶有点尴尬,都怪燕小胖!跑着跑着就不好好儿的了,还会提速了你!知不知道一个逆天生长的胖子有多吓人?!
燕七那边一圈一圈又一圈,元昶这厢一失误再失误连续老失误,到最后自己都恼了:干嘛老关注那个胖丫头啊!她跑她的关我个屁事!她这么胖肯定吃得多,吃这么多肯定身体好,能跑成这样有什么稀奇的,也值当惊讶得精神都无法集中么!
元昶收了心,认认真真地练蹴鞠,燕七也跑到了最后一圈,这会子太阳已经落下了地平线,只留了漫天晚霞做照明,学校早就渐渐静下来,大部分社团的活动都已经结束,连蹴鞠社的队员们都在做结束训练前的放松运动,燕七也放慢了速度,边放松肌肉——如果有的话,边向着终点处颠儿过去,终点的位置不知几时多了道身影,高挺的个头,精健的腰身,负着手,纹丝不动地立着等她。
“先生,学生跑完了。”燕七微喘着停下步子,向着武长戈行礼。
“不过十圈,用了半个多时辰。”武长戈淡淡道,语气里听不出什么,但似乎是在批评,“做为对你未尽全力的惩罚,再加练一百支箭。”
未尽全力?不远处的元昶耳朵好使得很,听到这一句直惊得呆在当场,他说燕小胖刚才跑步未尽全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明明……明明只是个普通的小丫头片子,又木又面又好欺负的小丫头片子……
——个死小胖子!竟敢唬弄我!元昶莫名地一阵恼火。
燕七也不是不想尽全力,关键她今天穿的鞋不合适啊,有点儿小,磨得脚疼,掌理中馈的燕大太太每天有那么多的事要忙,哪里顾得上理会给她做的鞋子是否合适这种小事儿,这尺寸只怕还是她去年提供给针线房的那一个呢。
一百箭就一百箭吧,反正也是晚了。燕七应着往靶场去,武长戈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蹴鞠社的活动结束了,元昶犹豫了一下,正要跟着去靶场看看,却被他的蹴鞠教头叫住,胡子拉茬地跟他说起三月初即将展开的蹴鞠联赛的事,没办法,谁让他是队中主力来着,一名明星级球员是足够靠一个人的发挥来带动全队比赛的走势的,无怪教头会对他格外的重视。
靶场上倒还放有选拔新生时用的弓箭,燕七仍旧挑了五斤拉力的弓,走到约三十米距离的靶位,正要拉弓开射,却听得场边武长戈的声音淡淡飘过来:“用六十步距的靶。”
六十步距差不多九十多米,五斤拉力的弓稍显不足,燕七就换了十斤拉力的弓,站到六十步距的靶位,瞄准了开射。
一百箭,哪怕三十秒射一箭中间不停歇也要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何况这是拉力十斤的弓,何况燕七这肉身还只是个十二岁尚未发育的小孩子。
武长戈站在那里冷眼看着,丝毫没有怜花惜草之意,而燕七这棵胖草也似乎没有那么容易就被风吹倒,踏踏实实地一箭接一箭,保持一个速率射着靶。
仲春时节的天黑得还是极快的,转眼连天空最后一抹晚霞也被夜幕擦去了光亮,在月亮迟迟未升的这个时间,没有点灯的靶场一片漆黑,仅有散碎的几颗星子可怜地散播着微不足道的光,校园里一片寂静,只在空旷的靶场上那单调的射箭入靶声在不断地回响。
武长戈自始至终站在那里一动未动,夜风拂不起他沾满尘霜的衣角,他定定地看着身前那射箭姿势一直如一,丝毫不见倦怠的小女娃的身影,忍不住将之与脑海里的另一个身影砰然重合在一起。
一箭接一箭,有着无比的耐心,动作又无比的稳定,若不是睁眼这么看着她,只听声音的话怕是任谁都会以为在这里正射箭的是一个拥有长年箭龄的成年人。
“先生射完了。”燕七没用标点符号断开这句话,黑灯瞎火的,觉得特猥琐。
一百声箭入靶的声音,一箭不落,箭箭上靶。
“回去吧,明天下午第四堂,照样先去跑十圈。”武长戈语无波澜地道。
“是。”燕七放下弓,也没去主动收箭——这位鬼畜先生没交待,她才不会去做多余的事招他,行了礼后就踏着夜色去了,走出没多远,听见鬼畜先生在后面又添了一句:“明儿穿双合适的鞋来。”
汝妹!你早看出来了还罚我射一百箭?
第25章 春夜 春风沉醉,夜色撩人。
凌寒香舍这会子早就锁了门,燕七的衣服、书匣子以及装了点碎银子的荷包恐怕都在里面,煮雨那丫头也不知混到哪儿去了,眼下整座校园都空荡荡的看不见个人,燕七只好就这么往外走。
没道理啊,煮雨那孩子犯浑也就算了,燕小九那货到了家没见着她人难道就不问问?白养了他这么大。
燕七慢慢往校门处走,脚上被鞋磨出了泡,并且整个肿胀起来,每一步踩在地上都苦不堪言,火辣辣地烧。
赴汤蹈火是不是就这个感觉?燕七一步一蹭地好容易走到了书院大门处,门房是个半大老头,提着盏黄灯笼站在门口向着这厢张望,似是在等谁,看见燕七黑灯瞎火地猫出来,不由“嗳”了一声,摆着胳膊示意她赶紧过去:“可算是出来了!玩儿得忘了时辰了吧?你家里的都在门口等你大半晌了!赶紧的吧!”
家里的?谁呢?
燕七跨过门槛,探了身子向外头望,一弯蛾眉月才刚攀上东天,浅浅地在夜幕下钩着笑,笑的下面立着个人,月白丝袍上绣的雨灰色燕子在晚风吹拂下几欲飞起。
这人正双手环在胸前微微扬着下巴看天际的远山,一道闪闪碎碎的星河由穹宙直落山巅,细弱的月亮气场太小,盖不住星的光彩,压不下人的清华,只好委委屈屈地淡了颜色,变成一记指甲抠过的痕迹。
这人转过头来看见燕七,伸出一只手冲她招摇:“来。”
燕七真想退回大门里换个姿势重新走出来一次,这绝壁是她出门的方式不对,这人身边停着的那见鬼的大板车是特么怎么一回事?拉车的那头牛又是怎么个意思?
大板车见过吧?就是一个大木板,两边架着车轱辘,有俩轱辘的有四个轱辘的,这辆是四个轱辘,前面探出两根木棍来,套上牲口就能走,日常用于乡下拉草料拉柴禾拉泔水拉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倒也不是不能拉人,但你用一大板车,还是牛拉的大板车来拉一官眷……
——燕子恪你蛇精病啊!你大蛇精病啊!
燕七走近前,在那牛脸上看了几眼,貌似是个脾气不错的,然后就放心坐到了后面的板车上去,“没车夫啊?”
“它识路。”燕子恪道,长腿一抬也坐了上来,车板子上铺着厚厚的毯子,放着一张小方几,几上两碟子点心,一盘鸭脖一盘鸡爪,还有一壶酒。
“走吧,老李。”燕子恪盘腿坐好,招呼了一声。
老牛李某就当真迈动四蹄动了起来。
蛇精病啊蛇精病啊蛇精病啊,牛难道不应该姓牛吗姓李是什么鬼啊。
“它识得去咱家的路啊?”燕七也盘了腿,发觉老李这车拉得还挺稳。
“它就是咱家的。”燕子恪拈起一只鸡爪子递给燕七。
“谁养的?”燕七当真饿了,泡椒凤爪,是她的口味。
“我。”燕子恪也拈了只鸡爪子吃,泡椒凤爪,也是他的口味。
……蛇精病啊,你特么在家里养牛拉大板车老太爷老太太知道吗?!
老李似乎当真认识回燕府的路,优哉游哉不紧不慢地沿着芝兰河漫步,晚风拂来,树影星光摇曳,蹄声水响清凉,燕七没来由地想起“春风沉醉的晚上”这句话,然后就发现面前这人正在喝酒。
春风沉醉的晚上,坐敞篷车,赏星夜景,盘膝对坐,吃肉喝酒。
路上行人偶有二三,见状不由也多了几分徜徉,放慢步子,沐浴着春风,春风不冷,微凉夹着微温,又软又酥,轻轻地吹在脸上,衫角衣摆都跟着轻了起来,忍不住伸指勾起发丝,觉得自己干净又清爽,朦胧又诗意,脚步越来越轻盈,翩翩地,哼着曲儿,踩着地上的树影儿,仿佛就要飞上云端去。
“安安。”桃花酒香从唇齿间飘出来,味道甜到苏。
燕七等他下文,他却又不说了,目光落在她脚上的小革靴上,看了两眼,拈着手里的鸡爪子一把摁了过去,“这鞋小了,穿着不疼?”
只看看就能知道鞋小?燕七也低头看了看,却只能看到一只猥琐的油鸡爪印。
他丢开鸡爪子,也不擦手,伸过来捋下燕七的鞋扔在一边,然后捏起小胖脚看了看,雪白罗袜的脚尖处,磨出来的血在街边乳黄灯笼的映照下像两滴宣纸上的浓墨。轻轻帮燕七除了袜子,用来擦了擦自己的大油手,掖到脱掉的靴筒里,然后就不再管她,自顾自喝酒。
凉风吹着火辣辣疼的脚,减轻了灼痛感,竟比用了药还舒服。
“明儿在家歇一天。”他道。
“不用。”燕七道。
“听话。”他道。
“在家没意思。”燕七道。
“学里有意思?”
“嗯,热闹。”
“喜欢学哪一科?”
“嗯……烹饪。”
“学会做什么了?”
“还没学呢。”
“我喜欢吃青卷。”
“知道啊,学会了给你做。”
“先生对你好么?”
“都挺好。”
“最喜欢哪个先生?”
“教女红的谭先生。”
“哦?”
“脾气好。”
“诗书课是谁教的?”
“陈……陈八落。”
“呵,是他。说话总爱带个‘哝’字的?”
“嗯。”燕七就拿捏着陈八落说话的口气学道,“‘哝,圣人之意为:不怕别人不了解自己,哝,怕的是自己不了解别人’。”
“哝,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燕子恪也学,居然比她还像。
“哝,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燕七又道。
“哝,事事如棋局未残,覆雨翻云几万般……”燕子恪道。
“……大伯,这两句是何出处?”
“哦,随口诌的。”
是吗。
难道不是那本写搞基的禁书《宜春香质》里的句子吗。
我读书少你别骗我。
老李拉着车,一路晃晃悠悠不紧不慢,行了半个多时辰方到燕府。燕子恪抬腿下车,背身伸了长臂勾勾手,待燕七伏到背上,便将老李丢给门丁,直管背着燕七进内宅去了,手里还不忘拎着给燕七脱掉的鞋袜。
燕七光着两只小肥脚,不好在灯火通明的燕府里招摇过市,燕子恪就只挑着没设灯笼的小路走,七拐八绕,穿回廊绕假山,经过一处抱厦窗前,却正被窗内倚栏望月的一人看见。
“燕……大人?”声音轻软,惊讶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