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根凶简  第90页

我看到,洞顶上也有画,一个挎着篮子的女人,身边,簇拥了两个小孩。然后,我忽然想起来,在那个女人的洞穴里,看到的布娃娃,也是两个。”
  罗韧觉得说不通:“但是曹胖胖说的没错,自始至终,我们只看到一个野人啊。”
  木代说:“我们最初,也只以为凶简附在野人身上,那个女人出现的也很晚,但是不代表她不在啊。”
  短短几句话,把曹严华说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磕磕巴巴:“那那那……出去,我们去找帮手……”
  又恳求似的看罗韧:“小罗哥,我们一定会进来的是吧?不会丢下三三兄的是吧?”
  罗韧给他吃定心丸:“你放心吧,不管这山里还有多少野人,只要一万三没找到,我还会再带人进来的。”
  多留无益,几个人决定走夜路,虽然晚间行路的速度赶不上白天,但是多走一程是一程。
  罗韧主要靠星星和指南定位,结合之前残留的记忆,有时木代会听到他低声呢喃着数字,1或者2。
  悄悄问他,罗韧说,这个是要靠背的,简单来说,他们之前进迷宫走岔道,为了不走回头路,要记下每一条路线,迷宫方位相对简单,左走或者右走,左就是1,右就是2,一串看似简单的数字,122122111,其实已经是一条线路了。
  再复杂一点,爬高或者窜低,就往里加数字,加3加4,这样就是立体地图。
  木代听的瞠目结舌,自己也尝试着去记,走一段就晕乎了。
  跟罗韧说时,罗韧笑着说了句:“你这种小脑子……”
  他突然刹住了不说,木代心里打了个咯噔,抬头去看,罗韧脸色如常,握住她的手,提醒她小心脚底下。
  木代心里有点空,几次去看罗韧的脸。
  总觉得,有些自己不想说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
  快黎明的时候,坐下休息了会,清晨的林子起雾,远近一片茫茫,隔着两三米就看不大清了,每个人都有点忧心忡忡,罗韧也拧起了眉头:本来想等天明加快速度的,但是这样的天气,更难辨向了。
  待会,要吩咐曹胖胖他们跟紧点。
  正想着,前路传来什么动静。
  木代也听见了,周身骤然一紧,罗韧嘘了一声,伏下身子,耳朵贴近地面去听。
  确实是脚步声,有些杂沓,但并不重,不像是野人。
  罗韧站起来,示意曹严华他们都站自己背后。
  脚步声更近了,雾气中现出憧憧的人影来,当先的一个似乎也看到他们了,紧走几步,哈的一声从雾气里窜出来。
  罗韧松了一口气,轻轻笑起来。
  是扎麻。
  他背上背着弓,腰里插把马刀,手上还抓着猎枪,手舞足蹈的,大叫着:“在这,找到啦,在这里!”
  又用土语说了一遍。
  脚步声大起来,几个当地土人打扮的男人先后赶过来,都跟扎麻一样全副武装,脸上带着腼腆的笑,打量着罗韧和木代他们。
  罗韧觉得有点不对:“你是来找我们的?”
  扎麻点头:“是啊,你的朋友说你们还在山里,可能会有危险,我们就来了。”
  朋友?一万三?
  怎么回事?罗韧感觉有点接不上,曹严华挤上来,激动的语无伦次:“是我三三兄吗?他脱险了?他从野人手里逃出来了?”
  扎麻听不懂三三兄是谁,但是“野人”两个字是听懂了,他骄傲地一挺胸脯,手里的猎枪舞起:“野人叫我们打死了!”
  
  第91章
  
  回去的路上,扎麻无比兴奋,手舞足蹈地讲着前一晚的事。
  ――我陪阿妈编竹帽,很晚很晚,听到屋顶上咣啷一声,有人往上头扔石头……
  ――阿妈心里害怕,我就提着马刀,拎着灯出来看,吓了一跳,你们的那个朋友小江,就趴在地上,哼哼的……
  ――我以为他出事了,赶紧过去,他一抬头,脸色紧张紧张的,吓的我心里突突的,他说,野人就在那……
  说到这,扎麻伸出一个手指头,学着一万三的样子,偷偷指着一个方向,雾气在身周飘,间或的,能听到鸟儿黎明的唧啾。
  他压低语气:“我也看到了,在远处的草垛子后头,她以为自己藏的好,但是光打过去有影子啊,有一片影子。而且,她吸气呼气使的力大,那一丛草,一直在颤啊晃啊……”
  “我的头皮发麻,一直麻到后背。我就叫,不是救命的那种大叫,我叫说,啊呀,有人生病了。”
  “村里好多人都出来了,围着小江,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
  扎麻轻快地吹起口哨,把猎枪斜扛到肩上,给罗韧他们讲自己那时候多么聪明。
  把人引出来,人多了,他心也踏实了,小声地,把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递出去。
  一开始,有些人有点慌,但是很快就不慌了,村子里,不是没有窜来过野兽,有时也有狼啊野猪啊闯入,最紧张的年份,还来过熊,大家都会配合的很默契。
  女人和老人小孩很快回房,关门、落户、上锁、搬拖粗重的家什抵住门和窗。
  精壮的男人们离开,有一部分又很快聚拢来,手里带着家伙,火把、钢叉,另一部分绕去了外围。
  全村的壮劳力都出动了,二十几个男人、四杆猎枪、两条狗,可懂事可懂事的狗,黑夜里追逐着人的脚步在走,都不带发声儿的。
  然后,火把照向那个草垛子。
  野人不傻,如果说一开始还纳闷着,看到火光照过来,就全明白了,还没等他们上前,野人就嗷的一声窜逃出去了。
  这一声,像是拉开了战斗的号角,他们所有人都鼓噪着撵追了上去,火光憧憧,像是要燃沸夜晚的山林,狗在叫了,到处都是人影,村落里响起女人和孩子们敲锅打锣的声音,像在给他们助阵。
  只要人聚的多,山民从来不怕野兽,野兽越凶、越大块头,他们越兴奋。
  一万三在后面着急的叫:“赶走了就行了啊……”
  围猎的浪潮里,他的声音像烟,没飘落就散了。
  野人步履蹒跚,原本是要直入山林的,但是那里,预先绕过去的人忽然点起火把,大声呼喝。
  野人只得绕道,被他们驱赶着,围着,逼向村外的陷阱。
  那是专门为了对付大型猛兽的,底下是尖利的刺桩,也有兽夹,挖了足有近三米深,拥有赫赫战绩,困过一只足有两百来斤的野猪,也栽进过熊。
  说到这里,扎麻脸色恨恨,指着一同前来的一个年轻人:“索南的狗,扑上去咬,被它一手抓起来,这么一扭,咔嚓。”
  索南听不懂汉话,却看得懂手势,知道在说自己的狗,眼圈一红背过了脸去。
  好在,早有人守在陷阱边了,眼见野人一脚踏上,狠命一拉绳子,伪装的抽板抽掉,野人嘶嚎着栽了下去。
  现在回想起来,扎麻还是心有余悸:“厉害的,很厉害,比野兽厉害,她居然还能跳起来,那么高的陷阱口,她往上一跳,布江大爷站的近,没留意,腿上抓了那么长,血淋淋的口子,还撕下了一块肉。”
  “然后她又跳,手都扒住陷阱的口了,大家吓坏了,拿钢叉去叉,又放枪,砰砰,砰砰砰……”
  打光了所有的子弹,砰砰的声响在山林里萦绕不绝,也不知过了多久,大家渐次停下来,带着血的钢叉尖插进土里。
  火把照下去,野人躺在陷阱底,眼睛瞪的大大的,没有了光,脸上挨了枪,钢珠深深嵌进脸颊里。
  另一条狗窜了下去,在野人周围吠叫奔跑,狠狠撕咬她的胳膊,陆续的,也有人下去,围着去看。
  村里的人也出来了,很多小孩儿在陷阱口追逐玩闹,扎麻阻止:“远一点,不要掉下去。”
  阿妈给布江大爷包扎伤口,布江大爷的白胡子吹的一绺一绺的,连连叹气说:“可惜,可惜啊。”
  布江大爷见多识广,多次被乡里县里请过去,向过来考察采风的知识分子介绍当地的习俗文化,他惋惜的说,乡里干部问过好几次关于野人的事,还说,活捉了就好了,是重要的科研课题呢。
  扎麻回过头,看到一万三站在人群外围,愣愣的。
  他想起最初见到时,一万三趴在地上,一定是受伤了,赶紧招呼阿妈过来看。
  奇怪,从上到下都看过,他连擦伤划伤都没有一道。
  扎麻记得自己当时问他:“你伤哪了啊。”
  他答非所问,过了很久,才呢喃着说了一句话。
  赶走了就行了啊。
  扎麻把这个当壮举来讲,狼和野猪常常猎到,野人可稀罕呢,茶余饭后的话题,可以絮叨上好久。
  又说,为着这件事,连今天逢到的赶集日都停了,一大早就有人套上骡车往乡里赶了,布江大爷说,即便死了,也是具有科研价值的,要报给乡里知道。
  他说了一路,眉飞色舞,全然没留意到,罗韧他们的脸上,并没有笑意。
  木代低着头,握着罗韧的手,罗韧一直带着她走,曹严华和炎红砂落在后面。
  曹严华说:“红砂妹妹,我这一趟,觉得心里好堵。”
  炎红砂说:“嗯。”
  曹严华还想说什么,忽然想起,炎红砂这次失去了爷爷,自己那种忽如其来的心塞情绪,实在跟她是不能比的。
  他叹了口气,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凶简害人,而他们取回凶简,不是一件合理的、正义非常的事吗?
  可是为什么,感觉完全不对呢?
  用马刀挖坑,埋葬那个女人的时候,山洞里的光幽暗不定,他气喘不匀,总觉得做了亏心的事。
  还有那个野人……
  曹严华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想起那个野人手一扬,扔过来两个小苹果,然后脚步声很重的走开,鼻孔里喷着气,像是在说:两个傻冒儿。
  一万三见到罗韧他们的时候,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大家互相瞪着看着。
  五个人,一个都没有少,可是又个个灰头土脸,跟之前完全不一样。
  屋里生火,红薯南瓜粥的香气,墙壁上挂着花竹帽,扎麻阿妈在盛粥,碗勺磕碰着轻响。
  恍如隔世。
  一万三嘴唇嗫嚅着问:“你们都没受伤吗?”
  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这么问,但是感觉上,如果他们有谁受伤了,或者伤的很重,他会觉得心里好受点。
  就好像昨天晚上,站在陷阱的边口,看着底下的野人,和她空洞的目光对视,周围的声音忽然就成了空虚,他愣愣地想着:我没做错啊,我没做错吧,曹严华可能是被野人害死了,我是为我的朋友报仇了。
  他重温了一把曹严华临走时嘶喊的那句“我会跟她拼个同归于尽,你要抓住机会逃跑啊”,觉得心里踏实点了,是的,没做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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